然而這一切,卻要就此中止,如何能夠甘心?朕還有很多的事未做……
如果慶帝知道這些橫亙在他人生長河里的人。比如葉輕眉,比如五竹。比如范閑,其實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會不會生出,天亡我也,非戰之罪的嘆?
他只是在想。
如果沒有那個子,就沒有跟著來到世間的老五,也就沒有安之。也許沒有庫,沒有很多的東西,然而朕難道就不能自己打下這片江山?
不,朕一樣能夠,大不了晚一些罷了,沒有無名功訣又如何?大宗師這種敢于與朕抗衡地事,本就不應該存在,不是嗎?
只是……如果沒有如果。如果沒有葉輕眉,或許朕這一生也就沒有了那段……真正快樂的日子?
皇帝地眉尖蹙了起來,忘卻了生命的流逝,只是陷了這個疑問之中,這個問題當初在小樓里,范閑曾經提過。然而直到此時,皇帝陛下才真正地對自己發問,或許是因為過往的這數十年,他一直都不敢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收回了目,回復了平靜,垂死的君王依然擁有著無上的威勢與心志,他冷漠地看著面前的范閑與五竹,似乎隨時可能用生命最后的彩,去燃燒對方地生命。
一陣長久的沉默。
范閑再次抹掉邊的鮮,張地注視著皇帝陛下的每一個作。只是連他都沒有發現。自己不僅薄薄的雙像極了皇帝,便是這個抹的作。也像極了對方。
皇帝陛下忽然笑了,角很詭異地翹了起來,然后漸漸斂去笑容,冷漠開口道:“朕今日知曉了箱子里是什麼,但朕此生還有一件事極為好奇。”
他雙眼微瞇著五竹,一字一句說道:“朕很想知道這張黑布后面藏的究竟是什麼。”
……
……
人世間最為強大的君王,在人世間最后一次出手地目標,選擇了五竹而不是范閑,或許是因為范閑是他的骨,或許是因為他認為五竹這種讓他厭煩的神廟使者,實在是很有該死的必要,或許是因為慶帝一直認為,人世間的事,總是應該由人世間的人解決,而不應該讓那些狗屎之類地神祇來手。
或謝是因為慶帝最后那剎那發現了范閑的某些形容作,實在是和自己很相像,總而言之,他那只如閃電般的手,割裂了空氣,襲向了五竹的面門,而放過了范閑。
范閑活了下來,在皇帝陛下最后一擊的面前,他的手就像是落葉一樣被震開,本無法阻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帝陛下的手掌,夾雜著生命里最后的那真氣,狠狠地拂在了五竹的面門上。
慶帝一拂,五竹頸椎猛然一折,向著后方仰去,黑布落下,時間……仿似在這一刻凝結了。
……
……
那塊黑布在清風中緩緩飄了下來。
有一塊黑布遮在監察院的玻璃窗上,用來遮掩皇宮地刺目芒。有一塊黑布遮在五竹地眼睛上,用來遮住這片天。
這一塊黑布不知道遮了多年,似乎永遠沒有被解開的那一天,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一直如此。
今天這塊黑布落了下來,黑布之下,是……一道彩虹。
一道彩虹從五竹清秀年地眉宇中間噴涌而出,從那一雙清湛靈而惘然的雙眼間噴涌而出,瞬息間照亮了皇宮的廣場,貫穿了那抹明黃的影!
彩虹貫穿了慶帝的,將他不可置信的面容映的明亮一片,然后重重地擊打在太極殿的殿宇之上,化作了條火龍,瞬間將整座宮殿點燃!
只是瞬間,皇帝陛下的面容上忽然化作了一片平靜,在這一片火中,驕傲地直了,雖只有一只手臂,他站直了,臨去前的剎那,腦中飄過一不屑的思緒——原來如此,不過如此。依然如此。
世間至強之人,便是死亡地那剎那,依然留下了一個強橫到了極點的背影。這個背影在這道溫暖的彩虹之中,顯得格外冷厲,沉默,蕭索,孤獨。卻又異常……驕傲。
漫天飛灰,漸漸落下。若用來祭奠人間無常的鞭炮碎屑,鋪在了宮前廣場泊之中。
與此同時,越過宮墻的東方天穹,那一直覺得將有好事發生的地方,在雨后終于現出了一道彩虹,俯瞰著整個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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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熊熊燃燒的太極殿大火已經被撲滅。幸虧今日雨大地,不然這場大火只怕要將整座南慶皇宮都燒一片廢墟。
被關閉地皇城正門,在那一道彩虹的異像出現后不久,便被朝廷地軍隊強行沖破,沒有誰能夠瞞皇帝陛下遇刺死的消息,雖然直到此時,那些悲慟有加,無比憤怒的人們。依然無法找到陛下的骸。
行刺陛下的不是北齊刺客,是南慶史上最十惡不赦的叛逆,惡徒,范閑。朝廷在第一時間就確認了這個消息,如果不是胡大學士以及傷重卻未死的葉重,強行鎮下了整個京都里地悲憤緒。或許就在這個夜晚里,范府以及國公巷里很多宅子,都已經燒爛宅,里面的人們更是毫無幸理。
除了胡大學士以及葉重之外,真正控制住局面的,還是那位臨國之危,登上龍椅的三皇子李承平,在這位南慶皇帝陛下的強力控制下,京都的局勢并沒有失控。
當然,其間老監察院以及某些在暗中的勢力究竟發揮了怎樣的作用。沒有人知道。
而此時。被朝廷再下通緝,賞額高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程度地欽犯范閑。卻出乎絕大多數人意料,出現在了一個絕對沒有人能夠想到的地方。
他依然在皇宮里,在黑夜的遮掩下,收回了向太極殿方向的目,走在比冷宮更冷清的小樓附迫。太極殿已經被燒毀了,而小樓更是早已經被燒一地廢灰,他走在沒膝的長草之中,微微低頭,不知道是來做什麼,還是說,他只是想來向葉輕眉述說今天發生地這一切?
范閑的眼瞳微,看著小樓址旁出現的那個人,微微偏頭,似乎有些沒有想到。
出現的這個人是姚太監,他面無表地走到了范閑的前,遞過去一個小盒子,沙著聲音低聲說道:“這是陛下留給你的。”
范閑有些木然地接過盒子,看著消失在黑夜中的姚太監,并不擔心對方會召來高手圍攻自己,宮外是一個世界,宮是一個世界,在宮這個世界之中,想必此時沒有人會想對自己不利,即便有人想,也不可能是現在這個時刻。
陛下留給了自己什麼?為什麼要留?難道事先他就知道自己過不了今天這一關?范閑怔怔地著手里的盒子,這才明白為什麼先前姚太監一直不在陛下邊,原來陛下給他一個很奇怪的任務。
打開盒子,盒子里是一方白絹和一封薄薄的信,范閑地子微僵,在第一時間認出這是什麼。
這是當年他夜探皇宮時,在太后地床之下看到的三樣事之一,其中地鑰匙早已經被他復制了一把,功地打開了箱子。而白絹和這封信便是另外兩樣。
四年前長公主在京都叛之時,范閑曾經試圖再次找到這兩樣事,結果發現已經不在含殿,如今想來,肯定是陛下放到了別的地方。
陛下后來自然知曉鑰匙在自己手里,所以只是將這封信和這方白絹留給了自己。
范閑用指尖輕輕地娑著白絹的表面,定了定神,打開了并沒有封口的信封,仔細地看著,漸漸的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然后又舒展了開來。
這是葉輕眉當年寫給慶帝的一封信,從信中的容,他知道了白絹是什麼,這是當年太后賜給妖葉輕眉自盡用的白綾,而……當葉輕眉在太平別院接到旨意之后,直接將這方白綾原封不地送回了宮中。送到了太后的床前。
想必只有五竹叔才能做到這件事,想必太后那天嚇地極慘,所以一直把這方白綾留著,以加深自己對于葉輕眉這個妖的恨意?
然而除了以頑笑的口吻講述這件事,以表達自己的強烈不滿之外,葉輕眉的這封信里便沒有其它的值得留意的容,通篇只是些家長里短。五竹如何,范建在青樓如何。配上那些拙劣而生地字跡,實在是不忍卒睹。
好在只有薄薄的兩頁紙。范閑愈發地不明白,為什麼皇帝老子會如此珍視這封信,甚至最后還要留給自己?難道說自己先前想錯了,不論是白綾還是鑰匙,還是這封信,其實都是陛下藏在含殿。而不是太后藏地?
他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注定要湮沒在回憶里,沒有任何人知曉答案的問題,接著卻注意到了第二張信紙后面的那些筆跡。
這些筆跡遒勁有力,卻控制著緒,寫得格外中正有序,很明顯是陛下的字跡。
范閑仔細地看著,看了很久很久之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雙手一,下意識里想將這封信毀掉,接著卻是小心翼翼地將信紙塞回信封,放懷中收好。
“朕沒有錯。”
這是慶帝留在信紙后面最后的幾個字,看似是異常強大驕傲的宣告。然而在信紙上對著一個逝去的人地宣告,實際上只可能是一種幽幽的自問。
然而誰也無法解答這個問題,除了歷史之外,不,就算是那些言之鑿鑿的史書,只怕也無法評斷皇帝陛下這一生的功過是非。
由葉輕眉而發,陳萍萍而發,他對皇帝陛下只有仇恨,然而他與皇帝老子之間的關系,又豈是僅僅的緣這般簡單。他里的靈魂可以不承認緣。卻無法擺這些年的過往,這種緒復雜至極。以至于本不是文字所能言表。
皇帝陛下死了,而范閑直到此刻,依然覺得從到心一片麻木寒冷,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他總覺得那個男人是天底下最強大,最不可能戰勝地人,怎麼就死了呢?他似乎有些寬,卻沒有報仇后的喜悅,他似乎有些悲哀,卻怎樣也哭不出來,他只是麻木,麻木地站立著這寒冷的風中。
由信中可知,世間真的沒有真正的王道,原來皇帝老子的這一年里已經不行了,原來就算如葉輕眉所說,讓每個人為自己地王,也不是王道……范閑以及他所堅持的信念更不是。
——正如那個風雪夜,他對皇帝陛下所言,他所要求的只是心安,只是私怨了結罷了,并不牽涉到正確與否的大命題,要知道人類本來就不是一種追求正確的種。正確并不是正義,因為正義總是有立場的。
他忽然想起了靖王爺珍藏著的葉輕眉的奏章書信,想到當年葉輕眉給皇帝的信里總是在談關于天下,關于民生的事,像今天這樣尋常口吻地信倒真是只有一封,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皇帝陛下才格外珍惜?
一念及此,他地角不由泛起了一苦笑,皇帝陛下與葉輕眉,毫無疑問是人世間一等風流人,說不盡的風華絕代,然而二人一朝相遇,卻真不是什麼幸福地事。陛下遇著葉輕眉這樣的子,何嘗不是一種痛苦,然而葉輕眉遇到慶帝,則更是怎樣也難以言喻的悲哀了。
范閑有些木然地站在夜宮之中,站在長草之間,看著小樓的痕發呆,直至此時,他依然不知道葉輕眉葬在哪里,父親范建當年的話,如今知曉,那只是一種安罷了。小樓里那幅畫像的黃衫子已經化灰燼隨風而去,皇帝陛下也化灰燼隨風而去,或許在天地間的某一個角落,他們會再次在一起?
靜靜地站立了很久很久,他借著黑夜的遮掩,向著太極殿的方向行去,準備出宮,于夜之中見皇宮燈火,聽見書房里略顯青的聲音,看到那些面哀戚,實則心有所思的新晉大臣,不由若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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