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了誠意伯府。
林云嫣扶著挽月下了車,剛往走了兩步,就見洪嬤嬤領著一娘子從對側過來。
那兩人見了,忙停下腳步,等林云嫣走到跟前,規矩行了一禮。
“郡主,”洪嬤嬤笑著道,“這是萬福樓的曾娘子,剛拿了些頭面花樣來給大姑娘挑選。”
林云嫣道了聲“辛苦”。
他們林家封于開朝,世襲罔替,傳到林云嫣的祖父林奎那兒,已經是第五代了。
祖父年輕時娶了江南書香世家段氏姑娘為妻,生了林云嫣的父親——現今的誠意伯林玙,與此同時,祖母給邊丫鬟開臉,那位古姨娘很快也生了一子。
可惜的是,祖母福薄,紅早逝。
段家那兒萬分記掛外孫兒,思來想去,又將一嫁來京中為填房。
這位填房,就是現在的老夫人,有需要區分的時候,會以“大段氏”、“小段氏”來稱呼這兩位姐妹花。
小段氏為丈夫生下二子一,亦仔細教養前頭一嫡一庶兩個兒子,在各風評都極好。
在林云嫣看來,拋開一些可有可無的小問題,喚作“祖母”的姨祖母是個很不錯的人。
時荏苒,林云嫣的母親遇難,父親無意續弦;古姨娘病故,庶出的二叔父亦在十年前因病去世;年紀最小的姑母也早就嫁人了,生的兒水靈靈的,人見人;祖父走了、父親承爵,祖母亦老了,把公中大小事都給了三叔母打理。
這個家里,人口不多不,偶有牙齒著,并無大矛盾,很是普普通通,是割舍不下的家族親人。
家產抄沒、宅子充公、祖母于破屋子里郁郁而終、父親跪在床前泣不聲……
所有的一幕幕涌上心田,讓林云嫣忍不住咬住了。
宅子還在,家人還在,豈能眼睜睜等著那一切再次上演?
前路影遍布,一眼看過去,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全部揮散,但林云嫣確定了邁出去的第一步。
先前在馬車上,已經回憶了番永嘉十一年將要發生的事,其中一樁便是大姐出閣。
不能讓大姐嫁給那個人!
從前,大姐的婚期在晚秋時分,嫁得無比風。
丈夫為許國公府嫡三子蘇軻,模樣好、會說話,陪大姐回娘家時也是客氣周到,完全是個挑不出病的好姑爺。
也正是因此,饒是許國公府沒有兌現提攜三叔父的承諾,府中上下也認為這是門好親。
可這份“好”,也不過三個月。
元月鞭炮聲中,蘇軻的風流事一并發出來,不止養了外室,還養了幾個小館兒,小倌兒們與那外室爭風吃醋,大打出手,京城衙門年后開印抓的第一波人,就是街頭斗毆的外室與小倌兒。
許國公府自是面掃地,誠意伯府同樣臉上無。
祖母氣得險些背過氣,還沒來得及去許國公府興師問罪,就被對方趕在了前頭。
許國公夫婦二人著蘇軻來賠禮,當著一家老的面對著蘇軻又打又罵,弄得他們林家反倒是開不了口了。
更糟的是,蘇軻在誠意伯府外頭跪了三天三夜,大雪紛飛都沒起,直到昏過去才被抬回府里。
這一通苦計,唱得明明白白,亦是效果顯著。
誠意伯府想要說理,外頭卻指指點點著,“浪子回頭金不換”、“親家擺足了誠意、得饒人且饒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不至于為此拼個你死我活”……
有頭有臉,吃死了林家要臉要皮。
要林云嫣自己說,林家從上到下,尤其是祖母小段氏,最要命的地方就是這個“要臉要皮”!
臉面比什麼都重要,做人就難免糾結、擰。
顧著自己漂漂亮亮的鞋子,又怎麼能贏過那腳的呢?
因此,一旦被人搶占先機、于下風,就很難扳回來了。
鬧到最后,大姐先妥協了,不想娘家再為飽流言之苦,這事兒不了結,幾個弟弟妹妹的親事都會影響……
為此,祖母大病一場,子骨垮了大半。
上了年紀的人,沒有一場病可差的。
而對誠意伯府來說,這門親事帶來的影響,不止是祖母病倒、大姐不如意這兩樣,還有旁的損失。
林家行事素來板正,傳了幾代,沒有弄過歪門邪道的銀子,靠著俸銀,繼續循規蹈矩過日子,自是幾十年、百年都不問題。
可林云嫣知道,等誠意伯府倒下、林家在冊的銀錢被抄得一分不剩后,銀錢的缺口就是個窟窿。
為了避免最差的結果,林家必須從現在就開始攢銀錢!
攢不記在賬上、東一籃子、西一籮筐的銀錢!
從前此時正好有這種機會,只因一切以大姐陪嫁為先,最終沒有手。
這一回,應當試試那路子。
林云嫣先去了青樸院。
這兒位于伯府的東側,現在住著的是二叔母黃氏與大姐林云靜。
婆子引進去時,黃氏正坐在臨窗的桌下,對著外頭尚且明亮的天,看著手中紙張。
“郡主來了呀,”聞聲,黃氏才抬頭看過來,笑盈盈道,“瞧瞧我,一門心思撲在這些上頭,都沒注意……”
林云嫣笑道:“是我打攪了,我來尋大姐。”
“云靜在屋里呢,郡主只管過去,”黃氏指了指,又道,“剛金銀鋪子那兒送了些首飾花樣來,郡主得空時,來幫我和云靜掌掌眼,您眼好。”
“晚些一定好好挑。”口頭應了黃氏,林云嫣轉去林云靜屋里。
相較于黃氏的歡喜,林云靜神淡淡。
“這麼不高興?”林云嫣挨著坐下,小聲問著,“你有疑?”
林云靜扯了個笑容,眼中卻無多笑意,見妹妹一瞬不瞬看著自己,不似隨口一問,猶豫了會兒,還是說了實話。
“我心里沒底,就覺得不踏實,”林云靜的聲音得很低,“我仔細跟你說,但別讓母親聽見……”
林云嫣點了點頭。
有意壞這門親事。
即便最初家里人不理解,等到蘇軻的小倌兒與外室大打出手之時,也會明白,激。
可是,如若一開始就能得到支持,誰愿意品嘗一回從不解到理解的心路歷程?
揚先抑,揚起來的快樂當然滿足,但抑制時的郁悶、委屈一樣是真真切切。
這一輩子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不能順心如意、需得多方運作的狀況肯定也不了,到了那些時候,不得委屈、打。
眼下的第一樁,能有一個“自己人”,就是幸事了。
尤其,這位對婚事抱有疑慮的,正是大姐本人。
握著林云靜的手,林云嫣再次鄭重點頭:“我認真聽,你只管說,我給你出主意!”
這樁壞姻緣,一定給它徹底攪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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