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若留宿莊,會夢到這些人。夢到他們藏在門后,好似是怕自己的死狀嚇著,紛紛掩面探頭,小心打量。有時還能聽見夢里人爭論不休:
“我說像爹一些吧,膽小如鼠……還命!剛才差點落下山,還好我護著!”
“不對不對,爹哪里膽小了!肯定是像阿娘,阿娘看上去膽子大,實則是真正膽小之人,而且子倔這點,一模一樣!…剛才明明是我先起風,拖住的!”
“嘖,長得像阿娘。你倆算屁,是我去護著的!”
“長得分明像爹!你們都錯了…是我先的!”
“你再說!小心我:風!起!”
嗯…覺他們要打起來了。關于像誰這件事,余嫻數來的幾回,總會夢到。有一次好像夢游了,想去門口看看到底誰在說。一走近人便都散了,只有一個小孩拉著說帶玩,把領回去睡下,跟說別跑掉下山了。問他為什麼在這?他說他死了,死了就一直在這。
說:“我能看看你長什麼樣嗎?”
他想取下面,“但我怕嚇著你。”尚在猶豫,他好似被揍了一拳,風起,魂散了。
醒來后問阿爹夢里的小孩是誰,阿爹盤了半天自己在余家的人際關系,費解地說,“沒這個人。你是不是夢錯墳了?”
夢到別人的祖先了?那多可怕!余嫻便在睡前求天求地別讓他們來了,讓他們大晚上也好好睡覺吧!于是再也沒夢到過他們。
掃完墓,按禮祭祖叩拜,行的是大禮。余嫻知道,這有點難為蕭蔚,在他深固的仇怨中,整個余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在這里廝殺擺宴,大概是余家祖上的傳統。正想辦法幫他先避開這一點,大不了真相大白后再補拜嘛!
誰料到蕭蔚已經跪下去,并不怨言。他可以在探尋到真相前,忍一切。更何況,他的父母尸骨也在這里。在余宏的腹中,白骨在墳礦。他虔誠一拜,扣下頭,結哽咽,眼角頃刻發紅,遲遲未起。也許這里一寸土一程風,都夾雜著他父母的痕跡,縱然經年頹腐,也總有一,會來看他吧。若非他父母的魂魄如他的心一般,被錮于梟山,為何這麼多年都不曾他的夢中,唯有他夢回梟山,約可見一兩道飄影,喚他歸去。
他有罪,他上了仇人的兒。他這輩子出不了梟山,無法歸去。他甚至想過,相信,就如夢中父母勸他,“阿宴,算了吧。”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放過自己。但他知道這些都不是父母會對他說的話,他知道,是他第一次齷齪地生了逃避之心,借夢故人之口,催生放棄之意。他不能放棄,絕對不能。查出真相,才對得起父母,對得起自己,對得起余嫻。他要堂堂正正,他要如二十年間每次遇不可越之事時自己,縱是刀山火海,也要咬牙邁過去。
余嫻側眸觀察著他,心中輕嘆,旋即合眸虔誠地拜下,求神拜佛般祈禱:梟山神明,祖上先人,枉死百姓,保佑我今夜找到跡,護他歸去。
風,起。
第53章 麟南歌(一)
由祭禮樂師吹奏哀樂, 主祭引著祭酒人與祭廚,在主墓與雙次墓前擺滿祭品,諸如三牲五酒一應佳肴。待引眾人叩首跪拜后, 再由專人肅穆唱念祭文,才能起盆火燒紙錢,并燒去祭文,祝福祖上與山中靈神和睦共,無論三千世界哪一方,皆可安泰自得。
繁瑣的流程下來, 戌時末尾,天戚戚如黑云聚頭, 反倒要借著墓地長燭,地面雪, 將前路映亮, 也將人的眸子映亮。祭祖的最后要放鞭炮驅趕邪祟,按照俗規,民間都是由主祭來點, 但這一步, 余嫻細回憶一番,確定一直都是由阿娘來點的。從前只覺得是阿爹膽小, 不敢近這隆隆鞭炮。
借著雪, 終于看清了兩人雙手匯時的眼神。阿爹拉起阿娘的手, 將鞭炮和火折子放在的掌心,并未松手, 這般幫拖著。如見神明, 他虔誠地一字一頓,“我的菩薩, 第五十四次,引他們安息。”
阿娘垂首,再抬眸時,像埋藏在骨中的種子也會生芽那般理所應當,眉眼颯颯,輕聲回:“當然。”
鞭炮在寂夜山中炸響,噼啪聲震耳聾,合著阿娘站在近幾步一不,好似修羅般的狀貌來看,余嫻覺得,阿娘放鞭炮,不是在放鞭炮,是在殺竹。串在上頭的竹依次死去,于火中一寸寸消亡。
是的,阿娘站在那里,目不轉睛盯著鞭炮炸。竹就是被所殺,一個接一個。
唯有今夜細看,余嫻抿出了從未發現的東西,阿娘眉眼低垂,像在憐憫眾生的菩薩。過的眼,看到了汩汩冒著的鮮泉,爭先恐后地從地獄深渠間爬出,呼吸空氣,然后安詳地自盡。
鞭炮聲落停,風雪起得愈發猛了。他們回去的時候,管家已帶著一干心腹仆役趕來,認真清掃歸置過幾人要住的房間,良阿嬤也來了,還帶上了頭回來這兒的春溪,正在院中生起篝火,看見他們幾人回來,迎上去通稟,“后廚已經開始忙活團圓飯了,約莫定在子時后用。”還像在余府當值一樣,不曾見外。甚至不見外到看見大哥二哥還毫不掩飾地乜了一眼,拿燒火的架勢,余嫻看著和那夜拿刀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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