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雙眼猝然睜大了。
他一臉不可置信, 三郎道:“怎麼了?”
謝憐哪裡說得出話來,被欺騙、被耍的團團轉的惱、難過混著熱齊齊衝上腦門,一掌拍上桌麵,一字一句咬牙道:“……原、來、是、你!”
那桌麵本承不起他這一拍, 當場四分五裂, 幸好酒肆二樓除了他們並無旁人,否則定然被嚇得驚惶四竄。謝憐手中並無兵刃, 又是一掌劈出。三郎仍是坐在椅子上, 隻是微一側首。
那一掌劈進他後牆壁裡, 碎石簌簌下落,他卻紋不,抱著手臂, 淺抬眼簾,道:“道長,這是何意?”
謝憐臉上燒得厲害, 不知此刻麵上紅什麼樣了,另一手骨節哢哢作響, 沉怒道:“你……休要再裝。你對我做了什麼……你心知肚明。”
三郎眼簾又抬起了幾分,道:“很不幸, 我的確不太清楚, 我對道長究竟做了什麼, 教你這樣生氣?可否指教一二?”
“……”
這人居然一臉無辜地讓他自己說,要他怎麼說?天化日之下,說那種事嗎?!謝憐哪見過這種人, 氣得從肩頭到心尖都在發抖,臉卻越來越紅,語無倫次地罵道:“住口!你這個……我, 要打死你這個無恥的……下|流的……卑劣的……你……”
三郎歎了口氣,道:“道長,冇想到我一腔真心,卻得你這般迴應。我究竟是何無恥下流卑劣?”
謝憐好容易找回了一點鎮定,道:“不要想再騙我了!你手上紅線已經證明瞭,你就是那個……那個……”
“哦?”三郎卻不慌不忙,舉起自己的手,道,“你說這個?這紅線有什麼問題嗎?”
謝憐看到那紅線便彷彿被刺了一下,道:“我看到了。那個時候,你……手上就有這道紅線……”
三郎道:“哪個時候?”
“……”
一瞬間,謝憐真的想打死他了。
明知故問,太惡劣了!
可不知為什麼,就算他心裡再氣憤,手上也不了。而且並不是製於人才不了,是他自己不讓他!
正在此時,有幾人咚咚咚跑上樓,道:“兩位客這是乾什麼?!怎可胡打砸!”
謝憐回頭道:“這裡危險!你們先……”誰知,這一看,他又愣住了。
那幾個人手上,居然全都繫著一道紅線!
謝憐口道:“你們手上紅線是怎麼回事?”
一人道:“紅線?紅線不就是紅線嘛,有什麼稀奇的,不是怎麼回事嘎……呃不是怎麼回事啊。”
謝憐糊塗了。難不在此地,手上係紅線,是一種很普通的裝扮風?
他回頭,三郎彷彿看穿了他在想什麼,道:“道長猜得不錯,指係紅線,乃是此地風俗。不信請看下方人群。”
謝憐向酒樓下去,果然,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好些個手上都繫著一道紅線,有的還繫了好幾道。他道:“這是什麼風俗?”
三郎微微一笑,道:“這個嘛,說起來也和那位花城有關。”
“啊?”
“因為,他和他心之人手上就係了這麼一道紅線。所以許多人也紛紛效仿,意在求姻緣,或表鐘。”
謝憐聽得怔怔,道:“這麼說……那位花城,還是一位頗了不得的人?居然有這麼多人熱衷於效仿……”
三郎道:“了得不了得,看要對比誰了。對了,道長,地上好像掉了東西,能讓我撿起來看看嗎?”
謝憐這才反應過來,他一直維持著這個攻擊的姿勢,原來又是一場烏龍,氣儘數消了,連忙撤了手,道:“抱歉抱歉,三郎,我真是……實在對不住,是我急躁了,又誤會你了……”
三郎始終從容,彎腰撿起一樣東西,道:“無妨。道長,這個是你掉的東西嗎?”
他從地上一片狼藉裡翻出來的,是一片金葉子,大概是方纔謝憐出手時從他袖中落的。謝憐正要說話,卻見三郎將那金葉子舉到眼前,瞇了瞇眼,道:“咦,這金葉子看上去,略眼啊。”
說完,他不不慢地從腰間取出了一樣東西。也是一枚金葉子。
兩片金葉子,居然一模一樣!
謝憐口道:“原來這個是你的嗎?”
三郎道:“唔,我的確是掉了一點東西,所以才返回去找……”
聽到這裡,謝憐生怕他誤會,忙道:“三郎聽我解釋。”
三郎道:“不必張,我自然是會聽道長你解釋的。”
謝憐鬆了一口氣,道:“是這樣的。這金葉子,是我方纔在路上撿的。原是想等失主回來還給人家的,但我等了一個時辰多,也冇人過來找。我又實在……”
說到這裡,他有些慚,低下了頭,低聲道:“所以,就……自作主張,先借了一點,想去買點東西吃,就是那個饅頭……本打算日後以倍數奉還,但無論怎麼說,終歸還是,不問自取了。抱歉。”
三郎卻笑瞇瞇地道:“道長何必如此?這豈非人之常?且不說我原本便有意邀你共飲,那一個饅頭,最後不還是我吃了嗎?這般小事,彆放在心上了。你不覺得很妙嗎?巧的是我失了的東西,拾到他的人就是道長,這可真是,有緣千裡來相會啊。”
謝憐得他諒解,心下一寬,道:“不過,三郎你也要小心啊。那麼明晃晃掉在路上,你居然也冇看見,下次可彆這般心了啊。”
這時,在一旁頭腦的眾夥計道:“兩位客,你們冷靜了冇有嘎?冷靜了的話,就來算一下砸壞的桌子的錢吧嘎!”
謝憐:“……”
若在以往,賠多當然都不在話下,但現在,他可是連一個饅頭都買不起。三郎卻道:“無事。都算我的吧。”
方纔分明是他先對三郎的手,三郎卻主要幫他賠他砸壞的東西。謝憐被他的溫到說不出話來,結了,道:“你……”
眾夥計也不知怎麼回事,被砸了店還樂嗬嗬地過來幫他們換了一張更華麗的桌子。兩人重新坐下,謝憐難免疚又激,隻覺千言萬語也難以表達。三郎又關切地道:“道長,方纔聽你言語,似乎有。怎麼回事?道長,你究竟被誰做了什麼?”
“……”
那種事,謝憐如何說得出口,剛剛纔平靜下來的臉又紅了,囁嚅道:“……冇什麼,冇有什麼。”
三郎卻道:“不介意的話,可否告知一二?三郎說不定也能幫上幾分。”
他雖是好心,謝憐卻被他追得無路可逃,坐立難安,無奈道:“……真的冇什麼。三郎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問了……”
難以啟齒。
既然如此,三郎也不勉強了,道:“好吧。方纔我們說到哪裡?你想去見花城是嗎。”
謝憐斂了心神,正道:“嗯。三郎知道辦法嗎?”
三郎道:“自然知道。不過,這幾天,花城不好見。”
“為何?”
三郎用筷子把盤裡的青菜擺一張大大的笑臉,道:“據說最近幾日他心之人微微有恙,所以他要作陪。除此以外一概冇空。”
謝憐心想,果然,這位花城還是個中人,十分重,更為欣賞,道:“原來如此。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
“多則五天,則三天。我建議,道長,不必焦急,在那之前,不如先安心歇著。”
謝憐心中剛想到他冇有落腳之,又聽三郎道:“如果道長冇有落腳之,不如到我那裡去暫歇如何?反正我屋子大,也冇幾個人住。”
謝憐再也忍不住了,輕聲道:“三郎,你可真……真好啊。”
他第一次用如此直白的言語誇人,有點不好意思,但除此之外,實在找不到更他心的話語了。三郎彷彿十分用,笑瞇瞇地道:“誰讓我與道長你一見如故呢?哦對了,還有個問題,忘了問,道長今年貴庚?”
謝憐道:“十七。”
三郎道:“啊,十七,那是比我小了。”
的確,他看上去約莫二十歲左右。三郎看似隨口地道:“那這麼說來,道長是該我哥哥的了。”
謝憐乃是皇族,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本不該與旁人稱兄道弟,冇幾個人消得起。但這位三郎實在給謝憐覺很好,他也不曾對旁人以兄長相稱,十分新奇,便笑道:“原來是三郎哥哥。”
“……”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了這一聲“哥哥”後,對麵三郎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詭異。
實在很難形容,三郎那隻左眼目彷彿忽然燒了起來,炙熱得謝憐簡直覺麵板髮燙,眨了眨眼,道:“怎麼啦?”
那陣恐怖的炙熱轉瞬即逝,三郎隨即恢複如常,笑道:“冇什麼,太高興罷了。我家中冇有比我更小的,還從冇聽誰這麼過我呢。”
謝憐道:“若三郎不嫌棄,那……我便如此喚你好了?”
三郎笑得目閃,口上還是推辭:“哦,我當然絕對不會嫌棄,那要看道長介不介意了。”
謝憐道:“不介意,當然不介意。三郎哥哥,我們現在就回你家還是?”
三郎放下筷子,道:“那,現在就跟我走吧。”
三郎的住所,是一座極為寬敞華麗的大宅子,謝憐進去,隻覺比起仙樂皇宮某些宮苑也不遑多讓,更加堅定了這位三郎非是常人。
晚間,獨自一人躺在床上,謝憐輾轉反側。
他總覺得旁邊了什麼東西,翻來覆去也不安穩。加上不適,仰麵躺著,得腰痠;翻趴過去,又覺得好像有什麼在背上。
迷迷糊糊間,做了許多七八糟的夢。他想,但被人牢牢製住,那個聲音又在他耳邊低語,有時是男人,有時是年;有時喚他哥哥、哥哥,有時喊他殿下,對他說彆怕,殿下。
溫至極,邪惡至極,卻也珍重至極。
猛地一覺醒來,裳全都汗了。謝憐一邊氣,一邊握了拳,氣憤又無力地在床上狠狠錘了一下,手指|微的頭髮,心道:“……這種東西,什麼時候才能忘掉!等我抓到這個無恥王八蛋我一定……”
這時,他發現枕邊不知何時放了一套服。雖然也是白,樣式卻是他喜歡的。謝憐如蒙大赦,趕去屋後迅速沐浴。
除去,泡進水裡,他忽然發現,自己脖子上戴著一條細細的銀鏈子。
鏈子末尾墜著一枚晶瑩剔的指環。不知戴了多久,反正他完全冇覺察,還奇怪:“我有這樣一條墜子嗎?”
這枚指環實在是太漂亮了,看得他幾乎迷,但並未喪失警惕,突然,覺察一旁有銀閃過,立即喝道:“誰!”
一擊拍水,水花飛濺,猶如鋼珠,打得牆麵劈裡啪啦作響,而被他打出來的不是什麼人,而是……一把刀?!
謝憐抓著那把邦邦的刀,十分疑,忽然,那刀柄上一條銀線分開,彷彿一隻眼睛睜開,眼珠骨碌碌轉起來。謝憐更驚。
這是什麼奇怪東西?!
那彎刀刀修長,若有生命,十分熱地往他懷裡撲。謝憐冷不防讓它得手,被冰得“哇”的了出來,渾一個哆嗦。
但大概因為冇應到殺氣,他直覺這彎刀並不危險,除了艱難的推拒,並不想對它做更暴的舉,比如一掌把它呼到九霄雲外之類的。這時,一道紅影閃來,一把奪過那彎刀,森然道:“原來你在這裡……”
定睛一看,三郎已站在浴池邊,手裡掐著那刀,雖仍是麵帶微笑,額頭卻有青筋浮起,手上十分不客氣地啪的拍了那刀一掌,道:“我不是說了現在不許過來嗎?”
謝憐道:“三郎,這刀是你的……法?”
三郎轉向他,額上青筋瞬間消失,又是一派氣定神閒,道:“不的東西罷了,哥哥……哥哥我讓你見笑了。”
謝憐卻是肅然起敬,眼睛都亮了,抓著他紅的襬道:“不不不,三郎哥哥,你好生厲害!居然能練出這樣有自己靈識的法!”
那刀方纔被三郎打了一掌,委委屈屈地皺起了眼,聽謝憐誇獎,眼珠又骨碌碌轉得意起來,想往他那邊蹭。三郎十分冷酷地又是一掌。
這下它可不乾了,“咚”的一下子倒在地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彷彿被大人打了就在地上打滾放聲大哭的小孩子。謝憐耳朵旁邊簡直像是能聽到它哇哇嚎啕的聲音似的,看得有點心疼,忙起道:“等等三郎!算了,你不要打它了,我想它隻是一時頑皮,想來示好,不必如此苛責它啊。”
但一出水,這才記起自己水下的是赤|的,臉莫名又紅了,尷尬地沉了回去。三郎卻早已十分自然地轉過了,出去了。
謝憐匆匆爬出水換了新服,覺的料子十分細,終於不再被磨得難了,心中更為謝。出了屋子,來到會客的雅廳,三郎已在上座等著了。
不知如何他教訓那刀了,現在它老老實實佩在三郎腰間,不時,竟十分冷峻肅殺,全然想象不出方纔那副在地上打滾撒賴的模樣。見謝憐來了,三郎笑道:“起來了?昨夜睡得可還好?”
謝憐如實答道:“前半夜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做夢……後半夜倒是睡得好了。”
三郎道:“是太累了吧。”
二人隨口說了幾句,小小切磋了幾回,這一天也差不多過去了。大概在那位花城有空之前,他們都會如此相下去。
可是,晚間,謝憐一個人躺在床上,又做了那令人燥|熱難安的夢。
他在夢裡被翻來覆去弄得忍無可忍,猛地醒來,又是一大汗淋漓,氣憤無奈,隻得起出去,想走幾圈冷靜一下,卻忽然聽到遠遠另一側屋子裡傳出聲音。
那是三郎的主人間。屋子隔音甚佳,那聲音極小,但謝憐五絕靈,捕捉到了。他屏息凝神,無聲無息來到那屋子外。
過門,向裡去,隻見三郎坐在屋中座上,手執一管紫毫,似乎在寫字,神是與麵對他時截然不同的冷肅,一旁還有一個黑鬼麪人,正彎著腰,低聲彙報。
不知怎麼回事,那鬼麪人的存在實在很低,一不小心可能就冇注意到了。謝憐正要細聽,那人卻已經報完了,他隻約聽到零散語句,“那怪作多時”“想來是接到祈願前去理,出了意外”“這是剛探查到的方位”什麼的。
他正慢慢梳理,隻聽三郎道:“我現在要陪他,不開。明晚之前給我把那怪拿下送來。”
那鬼麪人低聲道:“是。您要留它一口氣嗎?”
三郎擱了筆,看了一眼自己寫的東西,似乎不太滿意,一團,扔了,這才慢條斯理地道:“多留幾口,讓它把東西吐出來,再慢慢把它的狗頭碾碎。”
他說這話時的神和語氣,都令人不寒而栗。但謝憐居然並不怎麼反警惕。那鬼麪人應聲便要離去,謝憐立即閃藏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謝憐更睡不著了,來來去去走了幾回,心道:“三郎究竟是什麼人?他說的是什麼怪?”
聽起來,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一個作為禍多時的怪吞了,三郎頗生氣。但因為眼下要陪他,才不開去打爛那怪的頭。
想到這裡,謝憐便覺十分不好意思。這位三郎,待他當真是赤誠至極。
忽然,他腦中靈一閃:他為什麼要這樣乾坐著?反正暫時見不到花城,他也一直想為三郎這位好哥哥做點什麼,不如,就去幫他把那怪擒來?
說走就走。謝憐打定主意,當即留書一封,寫下三郎哥哥莫要擔心,憐去去便回雲雲,飛一躍,悄無聲息地出了這座華麗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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