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的早晨,明,鳥鳴啾啾。各家各戶的漢子們剛結束了早晨的農活,紛紛往回趕。
正是農忙時節,趁著天氣好,吃過了飯還要繼續幹活,片刻都不能歇息。
平安鎮韓家崗韓敬平家,十二歲的韓梅香端了一碗稀飯,站在正房東屋門外,腳步抬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抬起,踟躕不前。後麵兩個弟弟都看著,皆是一幅不知所措的表。最小的妹妹蘭香,呆呆地看著梅香的碗。
正當梅香鼓起了勇氣要掀開簾子進去時,屋裏忽然又傳來了一陣哭泣聲。
“當家的,當家的啊......”葉氏又哭了起來。
已經一個多月了,葉氏每日都是這樣哭泣不止。一哭,外頭幾個孩子也忍不住要掉眼淚。
梅香歎了口氣,看了看手裏的稀飯,上麵的熱氣越來越,稀稀拉拉配得幾菜也開始發蔫。掀開簾子,快步走到了床前。
“阿娘,吃飯罷”,梅香小聲對葉氏說道。
葉氏依舊低頭泣著,連個眼神都沒給梅香。
“阿娘,您吃一些吧,弟弟們都在外頭呢”,梅香見勸不,把弟弟們抬出來說話。
葉氏頓了一下,看了梅香一眼,接過手裏的稀飯,就著淚水,勉強吃了幾口。
雖然沒吃完,梅香也很高興。阿娘心裏難過,隻要每日能吃一些,就能撐得下去。
現在最難辦的事,是如何應付即將到來的阿。昨兒阿就說了,阿爹的五七已經過了,今兒務必要把自己家裏的事理清楚。
梅香心裏又歎了口氣,阿娘這個樣子,我真的要一直躲下去嗎?
“阿娘,等會兒阿和大伯要過來,”梅香又小聲說了一句。
葉氏了眼淚,“你不要管,你阿來了,罵我兩句也就罷了。油坊的事,你大伯要是願意管,就讓他管吧。”
梅香急了,“阿娘,阿爹才去,您心裏這樣難過,阿還天天來罵!咱們家的油坊,是阿爹的心,我既然能管,為甚要讓給大伯?讓給大伯了,咱們家還能落下什麽?明朗和明盛以後讀書科舉親,哪樣不費銀錢?”
葉氏重重地拍了一下床沿子,“好啊,你阿爹才死,你就不聽我的話了!你管?你怎麽管?你才多大?你還要不要名聲了?油坊裏都是男人做的活兒,你就算比旁人力氣大些,難道真把自己當男人了?婿是讀書人,本就重規矩,你婆家知道了能願意!”
梅香不敢再頂,急得直掉眼淚。
韓敬平在時,就怕梅香力氣大的事兒被人知道了不好說親,一家人瞞得死死的,除了韓敬平夫婦以及大兒子韓明朗,誰都不知道。韓敬平還早早給梅香定了親,就是隔壁王家凹的的一位年郎王存周。
梅香正在著急,外頭忽然又傳來一陣罵聲。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梅香的阿崔氏。
“葉芳萍,你這個害人,你害死了我兒子,你還有臉在家睡懶覺!你去看看,誰家不忙著下秧平田,哪家的婆娘不下地,你個懶婆娘,整日懶得腚眼兒爬蛆,我兒子就是被你生生累死的!你個不要臉的掃把星......”
崔氏的罵聲異常尖銳,左鄰右舍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崔氏一腳踢開了梅香家虛掩著的門,待要再罵,旁邊的大兒子韓敬義勸了一句,“阿娘,別罵了,三弟才過了五七,沒走遠呢。”
崔氏被他這樣一說,了兩下胳膊,然後又高聲道,“我是他親娘,他還敢把我怎麽樣?就是他把這婆娘慣壞了!”
韓敬義沒說話,抬頭看了一眼韓敬平家的十幾間瓦房以及東院裏的油坊,眼神閃爍不停。
崔氏到了正房後,葉氏已經出來了。一素服,頭上戴了朵白花,原來雪白細膩的臉,現在蠟黃蠟黃的,眼神也無打采。
見崔氏進來了,葉氏低聲打招呼,“阿娘來了。”
崔氏哼了一聲,“我再不來,我兒辛苦拉下的這份家業,就要被你個懶婆娘糟踐了!你是不是見我兒子沒了,就想把這家業卷了去嫁人?我告訴你,你要是想嫁人,早些滾,家裏的東西,沒有一樣是你能帶走的!”
葉氏猛抬頭看向崔氏,“阿娘,阿娘怎能這樣說?當家的沒了,我心裏多難過啊!”
葉氏說完又哭了起來!
梅香見話頭還沒扯深,立刻給旁邊年紀小的明盛遞了個眼神,明盛機靈,轉就溜了,去族長七爺爺!
昨兒梅香背著葉氏,帶著大弟弟去給族長韓文富家送了份厚禮,整整花了二兩銀子,把和明朗的零花錢掏了個。今兒崔氏來者不善,必定是衝著自己家的家業來的!
梅香知道,大伯覬覦自家的油坊不是一天兩天了。阿爹平還在時,大伯總想打著的名義來油坊摻一腳,他說要,又不肯出錢,說從油坊的分紅裏麵扣。
韓敬平聽大哥這樣無恥的說法,好懸沒捶他一頓!
崔氏偏心長子,今兒必然要相助韓敬義。一個是阿,一個是大伯,梅香就算一掌能拍死二人,但二人占著輩分,梅香哪一個都不能!
崔氏又哼了一聲,“如今正農忙,你田裏秧下了沒?你家有二十多畝田地呢!”
葉氏了眼淚,“當家的在時,把十五畝地給了敬傑兄弟家種,另外的十二畝地我們自家種的。前兒我托敬傑兄弟幫忙把田平了,穀種也下了,阿娘不用擔心。”
崔氏自然知道葉氏幹的這些事,但看不上韓敬平,對葉氏就更看不上了,“哼,放著現的自家人不用,非托外人。難道要讓人說你大哥不管親弟兄家的孩子?你安的什麽心!”
梅香在一邊沒忍住道,“阿,敬傑叔父每畝地一年給我們一百八十斤糧食呢!要是大伯願意種,不說多給,給一百五我們也願意!但今年的穀種敬傑叔父已經下了,自然不能再讓人家讓出來了!”
崔氏立刻拍桌子大罵,“長輩說話,有你的地方!還不快給我滾!”
說完,崔氏又看向葉氏,“你不想嫁人我也不攆你,但你是個婦道人家,明朗和明盛又小,家裏總不能沒個主事的人。你趕把家裏鑰匙都出來,以後油坊和田地,都給你大哥打理。放心,保證你們娘兒幾個不死!”
梅香聽到後,氣得眼珠子要瞪出來了!
家裏的油坊,一年說也能掙個十幾兩銀子,二十多畝田地,了稅後,剩下的糧食也能賣個近十兩銀子。這一年二三十兩的出息,韓敬平就想幾碗飯打發了們娘兒幾個,好大的胃口和野心!
韓敬義也在一邊補充道,“三弟妹放心,保證你和孩子們有飯吃。”
葉氏雖然懦弱,也不是蠢人,“敢問大哥一年給我們多銀錢和米糧?”
韓敬義咳嗽了一聲,“看弟妹說的,這油坊也得看買賣好不好,田地也要看收的,哪能一下子說死的。”
梅香不顧崔氏刀子一樣的眼,又話,“大伯,我們也不要多的,隻要能讓我兩個弟弟讀書,別的都好說。”
韓敬義立刻聲音高了,“讀書?讀書一年得廢多銀子?明全沒讀書不也好好的。”
梅香立刻反擊,“明全大哥不讀書是因為先生說他拿子捅都捅不進幾個字,明朗可不一樣,哪個先生不誇他有靈。”
最心的長子被梅香了老底,韓敬義惱怒,“你阿爹沒了,我來好生管教管你,什麽規矩。”
說完,韓敬義劈手就要來打梅香子。葉氏想攔,哪知梅香一把拉住葉氏的手,直接把臉過去,結結實實挨了韓敬義一掌。
韓敬義早就看不慣這個被三弟慣壞了的丫頭,這一掌打的用力,梅香的臉立刻就紅腫了起來。
葉氏頓時哭了起來,“當家的啊,你快看看啊,我們娘兒幾個活不下去了啊!”
梅香立刻把頭發上的繩子一扯,一邊往外跑一邊哭喊,“大伯,你別殺我啊,你要油坊和田地就給你吧,但你不能不讓我弟弟讀書啊!”
梅香的聲音穿力不比崔氏差,立刻傳遍了半個韓家崗。韓敬義本來隻是想打一下梅香出出氣,順帶給葉氏一個下馬威,哪知梅香這樣直接給他嚷出去了!
韓敬義氣得直上頭,頓時抄了一棒槌就去追梅香。
一前一後剛跑出門口,忽然聽得一聲大喝,“這是在作甚!”
來人正是族長韓文富,後頭還跟著梅香的二伯韓敬奇。
韓文富指著韓敬義就罵,“你這是作甚?”
韓敬義訕訕地收回了棒槌,“七叔,這丫頭不懂規矩胡言語,我替老三教訓教訓。”
梅香被韓敬平寵著長大的,何曾是個氣包,“七爺爺,大伯要我們把油坊給他,家裏田地也給他,連一斤糧食都不想給我們,還不讓我弟弟讀書!我們不答應,他就打我!七爺爺,您要給我們做主啊!”
梅香說完把臉抬了起來,眾人看那紅腫的左臉,頓時都不說話了。
韓敬義的算盤,韓文富如何不知道,立刻說道,“都進去說!”
見族長來了,崔氏用眼刀子狠狠刮了葉氏娘兒兩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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