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貪心的國君

他上有炙熱的味道，像是鍛造刀劍的火爐，帶著融化一切的能量，抱得不過氣來。

薑禾的耳朵著趙政的口，他的心跳強勁有力，看來是死不了了。

這是做夢把自己誤認為誰了嗎？

或許誤認為是他親娘？

薑禾猛然推開趙政，若不是後跪著太多人，很可能會給他一拳清醒清醒。

“陛下醒了。”

起讓開，端著湯藥的宮婢立刻上前，屏風後跪著等候的幾位朝中重臣也俯叩頭。

趙政背靠玉枕飲下湯藥，剛剛蘇醒時驚慌又激的神褪去，臉上罩了一層冰霜。

“韋相國。”

他看著屏風上一影子，聲音溫和。

聽過他疾言厲更見過他橫眉冷對，可偏生這樣的溫和讓人招架不住。屏風外幾位大臣噤若寒蟬，隻聽到一位蒼老又恭敬的聲音應道：“老臣在。”

雍國相國韋彰德，年六十二歲，闊額高鼻，窄臉長髯，材高而瘦，兩鬢斑白，時常一副憂心國事的模樣，眼神睿智又恭敬。

這便是扶持先帝繼位，被趙政尊稱為“仲父”的相國大人。

趙政輕咳一聲，大火中煙塵灼傷了他的嚨，讓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

“昨夜宮中起火，驚擾到令嬡了。”

沒有質問韋南絮點火弒君之事，更沒有責問韋彰德是否參與，而是開口。

韋彰德的額頭一直著地麵，沉聲道：“大雍律法，弒君當夷滅九族。臣已自

行封鎖府門，私遣中尉軍出捉拿微臣在故地蜀中的親眷，不日回到都城，便可死。”

沒有為嫡辯解，更沒有乞求原諒，韋彰德要以作則貫徹雍國律法，自行夷滅九族。

趙政神微，下意識抬眼看了看薑禾。

薑禾正小心翼翼地勾著頭，想要一睹雍國相國大人的風采。見趙政看向，對趙政豎起大拇指。

“相權收歸，你可以親政了。”

聲音幾不可聞，隻是了形，然而趙政懂了。

先王薨後，趙政循例守孝一年方才繼位加冕。在這一年中，朝政逐漸被相國和太後把持。

至今，趙政簽批的奏折政令若要蓋上傳國玉璽，需呈送達政宮審閱。而能夠讓趙政簽批的奏折，也是相國韋彰德看過後默許的。

雍國新君像是一個被高高供起來的塑像，徒有手腳不能，徒有抱負無法施展。

若夷滅相國九族，趙政可收歸一半王權。

可他卻對薑禾搖了搖頭。

“不夠。”

趙政輕輕咳嗽著，對屏風外麵那個被百姓敬仰，被先王倚重的老臣道：“相國大人說的哪裏話？事還未查明，栽贓陷害也未可知。孤怎可因一些引火之，便廢相滅族呢？”

那便是要再查。

查清之前，韋彰德隻用避居府中，不要出門便好了。

相國大人鬆了一口氣。他抬手摘掉帽，解下魚符玉佩，又從袖中拿出印鑒，下玄外袍。把這些東西放在侍擎著的托盤中

，便叩首離去。

臨出門前，薑禾的聲音傳來：“宮中的祭品已經準備得差不多，請韋小姐和相國大人一同回去吧。”

竟然還可以帶走？

韋彰德暗沉的雙眼中滾過一異。

剛剛爬上馬車，韋南絮便雙目垂淚跪在了韋彰德麵前。

“兒願以死抵罪！”叩頭道。

已經去象征百之首的玄相袍，穿白領深褐中的韋彰德麵沉沉地坐著，頹然道：“你一人死，怎可抵我韋氏家族數百餘人的罪孽？”

“陛下竟要滅族嗎？”韋南絮一張姣好的臉因為震驚有些變形，雙在馬車的搖晃中再也跪不住，癱坐下來。

韋彰德搖了搖頭。

“陛下穎悟絕倫又深不可測，不會因你被疑縱火便下令滅族。一是因為韋氏在雍國經營百年，連拔起會傷及國本；二是恐怕陛下不信是你做的。”

“陛下不信？”韋南絮剛剛止住的淚水串滾落，哭聲中夾雜著激和欣喜。一麵哭一麵道：“火真的不是兒放的！兒心儀國君，就算想讓王後死，也會趁國君不在的時候啊。”

韋彰德歎息一聲，看著麵前的兒。

老來得寵萬分，原以為請來七國老師教出類拔萃，便可免餘生災厄。哪知才學是有了，驕傲又跋扈的子也養起來。

罐裏長大的更看不人心叵測不懂進退有矩。

小聰明有，大智慧無。

竟然還存了暗害王後的心思嗎？

單單從今日

王後適時準他帶走兒這一件事來看，此人就不容小覷。

這件禍事後，要快些找個合適的人家，把韋南絮嫁出去了。

隻有相夫教子安於宅，才能保風平浪靜一世安寧。

“絮兒，”韋彰德輕輕拍著韋南絮的肩膀，示意不要再哭，開口道：“你把這幾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阿爹。跟誰接過，看到過什麽，說過什麽話。錯一分，咱們韋氏便有滅頂之災降臨。”

韋南絮抹幹淨眼淚跪在父親麵前，事無巨細一一稟告。

馬車進韋府後，他二人仍然待在車裏。韋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打擾，一直到夜幕降臨，烏雲蔽月，韋彰德才從馬車中走出來。

仆役提著燈籠去接老爺。

瞬間亮起的燈火照亮了韋彰德的臉，有初秋的風吹過，他打了個冷。抬腳一步踩空，險些跌倒。

仆役連忙扶住他。

韋彰德雙無力神灰暗，高高的脊背走路時彎著，短短一日，像是老了十幾歲。

趙政沒有睡。

他靠在龍床上，翻看一卷竹簡。

止宮寢殿被燒塌，太後的意思是他們可以暫時搬去達政宮居住，可趙政以腳不便不想挪為由拒絕了。

宮婢侍便據吩咐打掃出止宮另一座偏殿，這裏隻是略小些，陳設略質樸些，其餘並無不妥。

今日相國大人走後，趙政支撐著理了些朝事。眼看已到戊時，卻仍然沒有就寢的意思。

聽說外出打獵的

長安君乍聽兄長宮殿被歹人縱火，驚駭擔憂之下從馬上摔落，腳踝骨折，已經連夜從獵場趕回，明日便會宮覲見。

看他翻看竹簡的速度很慢，不知是不是在想這件事。

薑禾看了一眼龍床前屏風後的妝奩，準備睡了。

冷不丁地，趙政開口道：“那些信，沒有被燒毀吧？”

淩晨的大火裏，趙政發現殿門被鎖，推窗呼喊護衛後返回解開薑禾的手臂。

事不湊巧，他被倒下的橫梁住。

煙塵中來不及求救，他看到翻落床榻的薑禾下意識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取走妝奩裏的包袱。

那個包袱裏，裝著在乎的人寫給的信。

後來薑禾發現自己被，沒有先行逃命，而是回來救他。

那個包袱被係在上，不是在後背，而是著口。

大火裏俯下子，幾乎是用自己的命保護那些書信。

如今搬到臨時寢殿的第一件事，也是把書信認真地放回新的妝奩。那神像是抱著個嬰兒。

聽到趙政這麽問，薑禾點頭答道：“已經檢查過，沒事。”

趙政輕輕卷起竹簡，轉頭看著道：“那個人是誰？”

寫信給你的那個人是誰？

讓你如此在乎的那個人是誰？

比之一國之君，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趙政心中有許多疑問等著薑禾解答。

薑禾想了想。

魏忌的姓名四海周知，可已經有一個齊國質子被趙政攥在手裏當作籌碼，再不願意添上一個。

狡黠一笑，

枕著自己疊起來充當枕頭的中，仰頭看向床帳上垂墜的珍珠。這些珍珠隻要遇到一點亮，便會發出更為閃亮的芒。

璀璨卻並不刺目，和溫暖。

同他一樣。

“他是一個好人，”薑禾道，“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兄長，是我經常夢到的人，是我想去見的人。”

說了這麽多，唯獨沒有提起名字。

趙政轉過頭去。

薑禾出胳膊：“綁吧，別等我睡著了，再把我弄醒。”

床帳深坐著的趙政沒有說話，他的神遲疑一瞬，淡淡道：“孤的繩子被燒了，這幾日就算了吧。”

薑禾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見他已經躺平枕上枕頭，拉起錦被閉上眼睛。

看樣子的確不綁了。

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薑禾舒適地高舉雙手了個懶腰。

側過子背對趙政，拉起錦被隨便裹在上，便要睡去。

迷迷糊糊中，聽到趙政問。

“薑禾，你是否心儀於他，想要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