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煥的解釋則是:他以為傅則安與簪纓之間有十余年手足親,阿雪是后找回的,危急時刻,傅則安定然先向著多年的妹妹,他怕阿雪落單,故爾下令先救阿雪。
何其諷刺。
因為二人都覺得的份量應當是極重的,遇到危險總有人保護,所以,不約而同忽略了。
可前世的簪纓面心,又無主張,迷途不悔地說服自己信了這個解釋。
當醫丞診斷的右臂燒傷過劇,只能截肢保命時,心中只有一念:
了殘廢,景煥哥哥就不再要我了。
生而為人十五年,只為追逐一道影,而十五年的冀即將毀于一旦,這比焚穿的心更令害怕無助。
“除了截肢,還有一法,便是每隔數日割一回腐。”
那醫丞面對小君苦苦的哀求,面不忍:“小娘子三思,小娘子臂上的燒傷面過大,此法治標不治本,不過徒增痛苦而已。”
被豬油蒙了心。
寧肯忍無盡的痛苦,也不敢斷臂保命。
期間,皇后娘娘每日將最好的補品送到簪纓的寢殿,勸解放寬心,說眼下已經及笄年,待養好傷,太子妃之位非莫屬。而后取走了簪纓佩在上的財庫玉鑰,以示不忘前約。
李景煥也來看過幾次,看著被紗布包裹的小臂,神容憐惜,言又止。
后來似是不忍見苦,漸漸也不來了。
再后來,胳膊上的燒傷除了剜去越來越多的爛,深可見白骨,并不見好轉。又因當時在火場耽擱太久,煙塵傷了肺,開始咳。
宮人竊竊議論,傅娘恐是得了癆病。
不久皇后便下令,將移到北苑的蘿芷殿休養。
那一年的深秋,異常冷。
一座荒蕪冷殿,伴著山鬼寒鸮。
沒有人來看,只有太醫丞每隔七日來一回,為割除臂上腐。
皮連著筋,筋下埋著骨。
分離的聲音,敵不過秋風怒號。
自此后的兩年時間,傅簪纓幽居在蘿芷殿茍延殘。
兩年后,李豫駕崩,李景煥登庸稱帝。
這個做了十五年的“準太子妃”,沒封妃,更沒封后,下不了床,出不得屋,被宮人喚聲“君”,便像是天大的抬舉。
倒聽說傅妝雪封了貴妃。
簪纓的子骨卻是不了。
醒悟得太晚,無力回天,彌留之際只希外祖和母親留下的財庫,能用在造福黎民百姓的正途上。否則就算死,也無面目見先人。
誰知造化仿佛專與作對,聽聞李景煥登基后銳意太甚,力圖滅門閥,收兵權,結果世家紛紛反叛,各地流民帥趁起義稱王。
最終一個所謂的新安王橫空出世,率控弦之士二十萬直下建康,火燒朱雀橋,踞南城門兵臨城下。
點名,要傅簪纓,作為換皇城安全的籌碼。
幽燭冷榻上,發著高燒已經坐都坐不起來的傅簪纓,聽到春堇傳進的消息,第一個念頭是想笑。
何來的糊涂蠻子反王,難道沒有打聽明白,已是一枚失去了利用價值的廢子,一文不值了嗎?
隨后傳來的消息又讓笑不出來——李景煥被困城中,連夜召集禮部。
召禮部而非兵部,堂堂大晉皇帝,有了和談屈從之意。
代價是犧牲一個久病無用的人,榨干的最后一分用。
懷著絕,悔恨與不甘
,傅簪纓死在那個漫長、漆黑、冰冷的夜晚。
再睜眼,回到十五歲這年。
第2章
“……小娘子及笄后也不可怠懶,過一時還要去向皇后娘娘問安。”
后的老媼不停啰唣著,傅簪纓從記憶中回神,輕輕挲了一下右臂。
薄的素緞下,骨勻稱,完好無傷。
心中一定,斂衽起,廣袖如同一雙玉蝶翅膀翩展在側,又服帖地落回。腰間白玉鑰匙擊上瑪瑙步,珰然一聲。
陸媼角當即下撇,便要數落君的作過大,不合于禮儀,簪纓隨意瞥去一眼:“傅姆好規矩。”
耳,卻是一道極極的音,仿佛用江南初春煙雨煮化的一碗紅豆湯羹,每個字都咬出一甜的糯。
陸媼卻似被這聲吳儂語撞了下腰。
莫名覺得有些異樣。
再細看傅小娘子的神,分明乖順如往常,陸媼就笑呵呵地接下這夸獎:“君時刻恪行規矩便是好的,可著幾大世家的閨閣小娘找,再也沒有比您更穩妥莊敬的了。將來為太子妃娘娘,端容淑慎,服侍太子,必定外贊……”
這套說辭,傅簪纓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幾百幾千遍。
從前竟也奉為圭臬,將努力做好李景煥的妻子、為一名合格的太子妃,當作生平唯一心愿。
原來一個人可以蠢到這等田地。
怪不得早早把自己作死,也無人可憐。
簪纓無悲無喜走到繡架前,找到那枚快要繡完的金香囊,拾起竹剪,用力一剪兩斷。
陸媼的絮叨戛然而止。
而后像被踩著尾一樣“哎喲”一聲:“小娘子怎給絞了,這是您點燈熬油做給太子的喲!”
“做得不好,絞便絞了。”
簪纓轉頭瞧陸媼一眼,語氣慢條斯理:“嬤嬤再在我耳邊哎喲一聲,便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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