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大堂上,眾人等待劉禮供出幕後指使。
是誰呢,能讓一個七歲的孩子心思縝地刺殺先太子殿下。這個孩子並不是無人在意的鄉野頑,他白天有宮規管束,夜間也有侍和宮婢盯著睡覺。王府若發現他不在,會第一時間派人搜尋。
哦,十七年前,當今的皇帝,也就是那時的楚王殿下說,是他帶著劉禮去救人,劉禮才出現在驛站外的。
可劉禮對驛站的況了解得這麽細,細致到說出了當年案卷裏都沒有的,香包的。
事實上,答案昭然若揭。
隻恐怕無人敢說,更無人肯信。
劉禮靜靜地站著。
那張窄小的紙條,被他手中的汗水浸。
他看到魏嗣充滿期待的臉,心中搖頭。魏嗣其實,一直都是先太子的人吧?那時候皇爺爺駕崩之前破格提拔他為史中丞,就是要在皇帝的朝中,埋下一顆先太子的棋子吧。
堅呢?他可是皇帝一手栽培起來的,這麽多年居高位,卻最終沒有忠君之心。是從蔚然嫁到大梁開始嗎?劉禮敏地發現,堅已經是孔佑的人了。
廷尉劉季昌呢?他在朝中很開口說話,但卻執掌詔獄和修訂律令,多苛刻的律法,是他在皇帝授意下擬定的。
錯不了,他是皇帝的人。
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舉告皇帝,結果可想而知。
更何況劉禮說出的每個字,都事關沈連翹的命。
罷了,認了吧。
他這柄皇帝手中的劍,至死都是皇帝手中的劍。他逃不出去,永遠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然而劉禮正要開口,外麵旁聽的百姓卻突然議論起來。
“火!”
“是火!”
他們的聲音忽高忽低,還夾雜一些人的驚。
京兆府尹湯瑞連忙站起來,是他說話的時候了。
“肅靜!肅靜!不可擾公堂!差何在?把吵鬧者拖走!”
“大人!”外麵衝進來的差卻忽然單膝跪地稟告道,“宮中走水了!”
劉禮立刻轉向外走,他走到京兆府大門口,正看到宮中濃濃黑煙衝天而起。不知哪座大殿燒著了,以至於火勢熊熊,竟然沒有被撲滅。
“是哪裏著火了?”
那個方向在他眼中,各宮的方位在他心中,然而他不敢判斷,他怕說錯了,更怕說對了。
“是皇後那邊的佛堂!”
有人在百姓中這麽喊道。
佛堂!
劉禮抬腳便要離去,卻被人喝住。
“晉王要到哪裏去?”魏嗣起攔他道,“宮中著火,自有衛尉軍撲滅。你如今不能進宮!”
他是案犯了,當然不能進宮。
非但不能進,還要避免接近皇帝,以免對陛下不利。
劉禮的心中作一團。
為什麽,他還沒有全部認下,皇帝就迫不及待死沈連翹嗎?
或者,是為了引孔佑去救?
是了,沈連翹,是他們兄弟倆共同的肋。
一瞬間,劉禮覺有一隻大手從頭頂直直下來,遮雲蔽日,要把他像螻蟻般,砸深不見底的地獄。
在這令人窒息和恐懼的剎那間,他仿佛回到了七歲孩時候。他站在人聲鼎沸的驛站外,後的人低聲道:“在驛站裏的不是你的兄長,是你的前程。站直,父王幫你瞄準……”
不,他的前程從來都不是皇位。他從小到大缺失的,一直是真金不換的誼。
他想向父王求,想拒絕,想反抗。然而父王的威儀得他不過氣,任那支箭了出去。
不——
劉禮聽到自己的心在吶喊。十七年前皇帝讓他一無所有,十七年後,他又要剝奪自己唯一的快樂。
“是陛下,”劉禮忽然揚聲道,“是當今陛下,帶我去襲擊驛站。是當今陛下,勒令我刺殺太子。是當今陛下,弒兄篡位,無惡不作!”
他的聲音是嘶喊出來的,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說出口。
混的百姓安靜下來,肅穆的法堂則比往日更靜,京兆府尹湯瑞“啊啊”兩聲,終於栽倒。
他是瞄準著桌栽過去的,這一下就算不暈,也頭破流什麽都不用管了。
晉王指認當今陛下弒兄篡位!
天啊!
我不要聽。
但湯瑞沒能栽到地上,他甚至離那桌還很遠。
史中丞魏嗣扶住了他。
似乎早有準備一樣,魏嗣寬闊的肩膀把湯瑞攬在懷裏,沉聲道:“湯大人,這裏可是您的京兆府,不是朝堂。你若暈了過去,恐怕幾位大人連驚堂木都要找不到了。”
湯瑞地用袖汗,一麵一麵道:“哪裏,哪裏……多謝大人……”
話音未落,驚堂木卻被人拍響。
“大膽!”廷尉劉季昌臉蒼白開口道,“晉王劉禮誹謗聖上、汙蔑朝廷,該當場死,以儆效尤!”
兩邊衙役尚沒有,後堂卻躥出一個人,那人手舉大刀,向劉禮斬去。
“且慢——”
丞相堅嚇得起阻擋,已經來不及了。
魏嗣要攔,可他正扶著湯瑞。
劉禮向後避讓,但他大病初愈氣力不濟,竟然跌坐在地。
眼看就要首異,百姓中卻忽然有一支箭進來。不知那人用的是幾石重弓,箭矢刺劊子手口,尚能穿過膛,釘在劉季昌眼前的桌案上。
滴的箭羽,劊子手當場斃命,劉季昌目瞪口呆,忘了該如何下令。
“殺人啦!”
“晉王舉告皇帝弒兄,要被滅口啦!”
百姓大著逃散,人群踩踏混不堪。
劉禮爬起來向外跑去,有人為他牽來馬,扶他上去道:“卑職隨殿下進宮!”
進宮?
是的,他是要進宮的!
公堂上的事還沒有傳出去,他這會兒還能進宮!連翹在宮裏!宮中著火了!他非要進宮不可!
劉禮甚至都沒有在意幫他解圍、牽來戰馬的人是誰。
他已經不在乎任何事,除了沈連翹。
孔佑衝進宮裏時,到都是大喊“走水啦”的衛尉軍和侍。
他們手提水桶向皇後寢宮的方向跑去,看到孔佑,甚至來不及施禮問安。
為了防火,宮各個宮殿都布有麵紋鎏金大銅缸。缸裏平時盛滿水,若有哪裏著火,直接用水滅火便好。
如今一的水缸顯然不夠,隻要是距離著火大殿近些的水缸,已經被全部舀空。
空氣中彌漫著炙熱的煙塵,今日的風很大,那些風讓火勢更為兇猛。好在佛堂是單獨的院落,火勢並未蔓延開。
佛堂主殿坐北朝南,兩邊是二十間偏殿,西麵偏殿是比丘尼休息的地方,東麵則存放著香燭紙錢等雜。
都是易燃之。
大門閉,侍和衛尉軍正往大殿牆壁上潑水,然而杯水車薪,並無大用。
熊熊大火中,孔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年。
——“走吧,皇太孫,快走!”
良夫人拉著他,扭頭看一眼燃起大火的驛站,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攥他的手臂。
“父王!母妃!阿敬!”孔佑向大火撲去,卻被良夫人拽住。
“刺客就在附近,皇太孫,走!”
火鑽進孔佑眼中,像最毒的蛇把他纏住。十七年了,他敢掐滅蠟燭,卻不敢站得離篝火足夠近。
眼前的大火,同當年驛站的大火,一模一樣。
孔佑握劍站在宮殿外,向前一步,再一步,步子很快,像是要撲火焰的飛蛾。
他不是忘記了恐懼,而是他不容自己再一次,失去心的人。
“開門!把門砸開!”孔佑喊道。
衛尉軍向後退去,衛尉軍統帥謝金戈擋在孔佑麵前。
“水火無,太子殿下不可上前!”
“救人!”孔佑道。
“救不了了。”謝金戈神冰冷。
救不了了嗎?
那天底下最的笑,那曆經磨難卻風骨不變的姑娘,那撞他心裏最炙熱的,救不了了嗎?
“本宮若偏要救呢?”
孔佑出劍,斬開佛堂大門。熱氣從裏麵躥出來,灼燒著他的臉頰。他站在火焰前,雙目通紅殺氣騰騰,宛如披烈焰的兇魔。
“殿下在宮中持劍行兇,以謀逆罪論!”謝金戈大聲道。
四麵八方,許多衛尉軍包圍過來。
這便是皇帝的計謀了。
用沈連翹,用大火引他回來,以謀逆罪論。
孔佑手持長劍,沒有片刻猶豫。
他斬殺過去,腳下鮮四濺,像鋪開一條紅的地毯。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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