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連翹見過母親的樣子。
在京兆府大堂上,當劉禮拿出那幅畫像,一眼就認出了母親。麗不失英爽,讓人過目不忘。
那幅畫現在就在手裏,隻要有空,總要拿出看看。
可這些遠遠不夠。
沒有擁抱過母親,沒有聽說過話,沒有在膝下長大,像別人那樣委屈時鑽母親懷裏,討一些寵溺。
也沒見過父親。
該是多麽風流倜儻的人,才能得母親青眼,拋棄皇族份,下嫁良氏呢?想不到,也想不到如今跪在父母的靈位前,該說些什麽。
皇宮方向有鞭聲響起。
“爹娘,你們聽到了嗎?”沈連翹輕輕叩頭,“這是淨鞭。昨日東家告訴我,淨鞭是為肅靜,也為驅除邪祟。他讓我聽到了不要害怕,等他完登基大典,就來見我。爹,娘,當年你們護下來的孩子,要為一國之君,理朝事了。有沒有很開心?”
室沒有風,輕煙向屋梁騰起,過梁上的和璽彩繪,凝聚在空中,如一片躊躇不肯離開的輕雲。
“爹娘,如果你們想我,就來我的夢裏看看我。有什麽需要的,一定跟我說。哥哥已經把你們的骨送回江州安葬,往後每年四月十九,我都會去墓前祭掃。這輩子沒有能奉養雙親,報答恩。下輩子再相見,請一定要認得兒。”
沈連翹重重地叩頭,阿靖扶著起。主仆二人走到院子裏,看向皇宮的方向。
從今天開始,孔佑就是國君了。
登基大典結束後,街巷裏傳來百姓歡慶的聲音。
原本以為孔佑會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位婆婆。
老婆婆頭簪紅花,觀之可親,拜了拜抬頭,沈連翹認出了。
這是一位舊人。
當初沈連翹初進孔家,嚴管家請來這位婆婆,給沈連翹教習規矩。沈連翹還記得細致嚴厲的模樣。
“容婆婆。”笑了,“您今日怎麽有空來?”
“郡主大喜!”容婆婆深深下拜,臉上堆滿笑意,“老今日來,是給郡主做的。”
阿靖掩而笑,擺著手:“婆婆是不是弄錯了?咱們家郡主,已經定下親事了。”
“老明白,”容婆婆點頭,“奴正是宮中所遣,作為人,前來提親。宮中說了,迎娶郡主,‘三六聘’缺一不可。奴先來,太常寺和宗正府稍後就到。郡主若應下了宮中所求,趁今日吉時尚在,宮中就可以前來‘納采’。”
沈連翹知道納采,就是給送禮嘛。
低頭俏地笑笑,出許久未曾有過的狡黠。
“那請問婆婆,宮中誰呀?”沈連翹明知故問道。
容婆婆站起,胖嘟嘟的手握起來,向宮中方向遙敬道:“那自然是當今陛下萬歲爺!”
沈連翹和阿靖對視一眼,笑得前仰後合。
真沒想到孔佑還有這個心思,虛禮好多。
“那就請婆婆回稟陛下,婚嫁原應聽父母之命,如今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我不知道他們答應不答應,故而不敢應下。請陛下另擇賢妻吧。”
容婆婆臉上的笑容僵住,眉眼睛擰在一起,半晌才起道:“奴,奴這就去回稟。”
草草施禮而去,驚訝之間倒忘了之前教授別人的禮儀。待過門欄出去,更是大驚跪地,叩首道:“陛下萬安。”
孔佑抬步進來,上還穿著今日大禮時的冕服。
殿眾人頓時齊齊拜倒,孔佑緩步走到沈連翹麵前,出骨節分明的手,把沈連翹拉起來。
“郡主想要悔婚嗎?”
他臉上帶著怒氣。
“我……”這會兒到沈連翹吞吞吐吐。
孔佑緩緩搖頭。
“今日有人吃了熊膽嗎?”
“我說的是實話呀,”沈連翹試圖甩開他的手,沒有得逞,“我真的沒了父母,不知道他們……”
孔佑猛然把拉到自己懷中,深深看了一眼,然後牽著抬步離去。
“去哪裏呀?”沈連翹討好他,“我隻是玩笑罷了,陛下要做仁君,可不能隨便怒哦。”
“我這就應了你好不好?不是要納采嘛,禮多多送來!聽說皇後的頭麵都是純金的,我不怕重,越重越好。”
沈連翹還要囉嗦,便見他們已經來到供奉父母牌位的正廳。原來孔佑走那麽急,是要把拉到這裏。
取出線香點燃,孔佑施禮後跪在團上。
“伯父伯母,”他神鄭重,宛如在祭告天地,“連翹原名良辰,是你們的孩子。孤原名劉瑯,伯母庇護得以存活。孤今日求娶良辰為妻,像父親那樣保護,像母親那樣惜,像百姓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負。穀則同室,死亦同,榮辱與共、白頭相守。若違誓言,國祚衰微。”
這是重誓,是押上了國運的重誓。為大周天子,這是最重的誓言。
沈連翹連忙跪下,用手去捂孔佑的。
“快收回去,收回去!不能這麽說。”
孔佑卻握住了的手,帶著一起叩首。
“孤能做到,為何不說?”
沈連翹眼中淚閃爍,撇著道:“就算你說了,我爹娘就同意嗎?”
他們看著飛升向上的青煙,那些煙塵聚集在房梁下,像是在凝視,又像是守護。過不多久,青煙無風而,漸漸消散了。
“他們答應了!”
孔佑把沈連翹高高抱起來,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又一圈。他額前的冕旒飛揚開,再落下時,白的東珠分明映照出孔佑眼中的淚。
“翹翹。”年輕的天子仰起頭,看著被他抱起的姑娘,眼神閃亮神繾綣,“我們有家了。”
無論是幽州的孔家還是的孔家,都不是他真正的家。
他的家在大周皇宮,他的家裏要有他心的姑娘。
納采的禮一件件送進使館,崔敬忠拿著禮單點看,走到大門口,卻見有輛馬車候在角門外。
駕車的是個清俊爽朗的年輕人,看到崔敬忠,連忙手持拜帖求見郡主。
“鄙人幽州孔雲程,特攜舍妹前來拜謝郡主。”
崔敬忠聽說過孔雲程的事,聞言與他寒暄幾句,推道:“小哥看看圍在使館外的衛尉軍就該知道,郡主此時正在見客。小哥要麽改日再來?”
能讓衛尉軍搞出這種陣仗的,不是陛下又會是誰?
孔雲程謙遜地賠笑道:“無妨無妨,我們等在街對麵,等郡主閑下來,再來求見。”
聽對方這麽說,崔敬忠也沒有客氣。他瞇眼看著對方把馬車趕去街對麵,轉進家。
吉禮真多,他得好好點看,在心裏掂量一番,再添上足夠分量的嫁妝才好。大梁國君蕭閑不在,他也不能讓對方覺得,郡主沒有娘家人。
待在馬車裏的孔花嫵有些生氣。
“怎麽架子這麽大了?見都不給見!”
孔雲程把車停在槐樹下的涼,安妹妹。
“說不定陛下在裏麵,我們安毋躁,等陛下走了,再進去。”
“陛下怎麽會在?”孔花嫵搖頭道,“今日是登基大典,那個典禮我知道,能把人折騰得累死。這會兒典禮剛結束,不在宮裏歇歇,來這裏做什麽?”
孔雲程但笑不語,他們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見衛尉軍變換隊形向使館正門聚攏。
孔雲程抬頭看去,果然見孔佑攜著沈連翹的手,從裏麵走出來。他扭過頭假裝沒有看見,孔佑的視線卻落在他這邊。
“那是……”孔佑問蔡無疾,“雲程?”
“是,”蔡無疾道,“他們來拜謝郡主。”
沈連翹看了馬車一眼:“哦,不必謝我,昨日我雖然帶人前去幫忙,找到孔小姐的卻是陛下。還是讓他們去謝陛下吧。”
孔佑輕輕攬住沈連翹的肩膀,抬頭刮了一下俏的鼻梁。
“瞧,還氣著。那就讓他跟我進宮吧,我正好也有話同他說。你累了一日,該歇歇了。”
孔佑鑽進馬車,蔡無疾親自去知會孔雲程。一行人馬向宮中去,這一條寬敞的道路,也將是用來迎親的道路。
孔花嫵悄悄掀開馬車車簾,看向遠孔佑的馬車。
“佑哥哥……”輕輕喚著,淚水盈眶。
注:孔佑的誓言化用了《詩經·王風·大車》:“穀則異室,死則同;謂予不信,有如皦日。”意思是:“我指日為誓,今生活著的時候,如果不能結為夫妻同居一室,那麽死後我也希和你合葬在一個墓中,日後,當你對我的話有懷疑時,請抬頭看看天上永不消逝的太。”“穀”是生存的意思,孔佑是化用,意思是生死都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