ʲl熬了兩日，清辭總算是把書都摹寫完了。眼見著笄禮的日子要到了，不得不把《綺合集》先放一放。仔細琢磨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該送件什麽樣的禮給清玥。太貴重的東西，也沒有；不貴重的東西，似乎又無法現的心意。

澹園五年，紀府的人與事都有些模糊了，清辭連清玥的相貌也想不大起來。隻記得那時候在學堂，孩子裏記書最快，平常也最刻苦。琴棋書畫、紅刺繡樣樣都拿得出手。崔氏在幾房想過繼去二房的孩子裏挑中，也是因為更好學。連崔氏邊的宋媽媽都說，清玥同崔氏時有幾分像的。之所以沒過繼男孩兒，是因為崔氏還是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清辭想來想去，想起書坊先前印過的一本詩集，那是頭一回印書，所有刊印事項都是獨自把關的。看到書後，三叔公便把書坊所有的俗務都給打理了，這本書對的意義很不一樣。

承平書坊的書一向做得樸素，要送人顯得有些寒酸。琢磨了半日，決定在書函上下功夫。人多都有些買櫝還珠的心理，這書函一，裏頭的書自然價也顯得高一些。

書函是用木板或者紙板製，用以保護書籍的。這裏還有幾隻閑置的書函，又從書院黃大嬸那裏尋了塊春梅紅的團花織錦布，漿平裁剪好。拆掉書函上的舊布，用糨糊把新布粘到木板上就了。工藝倒也不算很複雜，就是要花點時間。

看來今晚又要熬個通宵了。

平寧的呼嚕聲響得震天，韓昭被吵得翻來覆去地難以眠。

今日又收到蕭蓉的信，閑話了幾句家常，便是問起的書來。最後才小心翼翼地提了一提，過了生辰，又近七夕，近日越發覺紅辭鏡的失落。想起時和伴們的閨中歲月，好不快樂。但往日歡笑難尋，便想借著七夕召集京中貴們一起相聚乞巧、剪燈詩話——若他有相識的郎，即便非高門貴，也可一並請來。

蕭蓉打得什麽主意，韓昭可太清楚了。一門心思想張羅他的親事，笑話，他要同韓伯信一樣娶個人回家找不痛快嗎？但現在為了不使再有神同韓伯信鬧，也就隻能繼續誤會下去。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還是早點把書給，這事才能了斷。為防夜長夢多，還是要抓些。

想到此，韓昭翻坐起，踢了踢床榻上的平寧。

平寧睡得正香。夢裏，小仙娥紀清辭正在淩霄寶殿上義正詞嚴地拒絕了天帝的賜婚，對著韓昭道：“元華上仙，我不喜歡你，不能嫁與你做仙！”

而不得的元華上仙此打擊，先是嘔出一口出來，然後拿劍指著紀清辭，“你對本上仙，果然沒有半點慕之嗎？”

紀清辭冷淡的目已經做了回答。

元華上仙仰天長嘯，一腔意錯付。舍不得殺，便隻能遷怒於人。他一把抓過躲在群仙之後的司命，對，就是平寧他自己。

“是誰說心悅於本君，是誰說於本君有三生三世未了緣？司命誤我！”然後一拳迎麵襲來。

平寧“哎呦”一聲滾下榻，“上仙息怒，上仙息怒！”

韓昭被氣笑了，“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麽東西！”

平寧迷迷糊糊了眼睛，此時已經不在淩霄寶殿上了，而是在世子的學舍裏，放下心來，還好隻是個夢。

“我問你，這兩天，在幹什麽，有沒有到跑？”

平寧打了個哈欠，“誰啊？”

“誰？紀清辭。”

“哦，紀姑娘啊。”他撓了撓頭，“沒吧，我這兩天一直在澹園門口守著，沒瞧見出來。世子爺您就放下心吧，我都打聽過了，那孩做的書，沒有不說好的。您就安心收貨吧！”說完又爬回踏上，拉過被子繼續睡下去。

但韓昭信不過平寧，也信不過紀清辭。看時辰大約是子初，那孩但凡對這事上了心，就不該在此時睡大覺，而是在夜以繼日地做書。為防懶耍，他必須親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韓昭從床上下來，也懶得平寧伺候他穿服，從櫃裏翻出夜行穿上。拉開一道門，確定園中無人便閃了出去，直奔後園了。

翻牆過去，遠遠見蹊樓二樓的窗戶裏出來，心裏略安：算這孩識相，還知道做事。他轉要走，又想了想，既然都已經來了，還是要親眼看一看。

他一向不走尋常路，不耐煩走一樓敲門。順著樓邊香樟樹三兩下爬了上去，再騰空一躍，抓住了二樓的窗欞。六月裏，竟然關著窗。

清辭正在燈下將漿平的織錦往木板上粘，忽然聽見有什麽敲在窗欞上，隻當是風吹的樹枝掃到了窗戶，並沒有在意。可過了一會兒，又聽見了聲響，竟然像敲門的聲音。不過這聲音不是從樓下大門上傳來的，而是從窗戶那裏傳來的。

清辭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窗前推開窗。窗外除了天上的滿月、草間的蟲鳴，什麽都沒有。窗戶一開，風也就吹進來，的東西還沒做好，怕被吹了，忙又關上了窗。

韓昭恨得咬牙切齒，此時手掛在樹枝上，要不是他上有些功夫，剛才就被那臭小妞推下去摔死了。他一用力，翻上去。這回特別小心，開窗的時候一定要躲遠些，他可不想再被推下去一回。

清辭這邊才坐定片刻，又聽見窗欞那邊有東西在敲。奇怪了，別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吧？拍了拍自己的臉，一定是誌怪小說看多了。

走過去，一把推開窗戶。倒是沒什麽奇怪的東西，但冷不防見樹上蹲著個人，嚇得差點出來。可看清了對方的臉，清辭忙捂住了自己的，怕聲引來了田家夫妻。

韓昭三兩下躍進房間，算反應快，要是開口大，他定然要點上的位了。

清辭看著他，就像看話本子裏的狐貍變的公子——還是半夜鑽小姐閨房的那種。訝異極了，“韓、韓世子，你怎麽來了？”

韓昭不不慢地拍了拍上的灰，“天悶，出來氣。看你這邊還亮著燈，就過來看看你的書做得怎麽樣了。”

這人一黑夜行，那樣子可真不像是出來遛彎的，倒像是做賊的。清辭想到這裏，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韓昭無視懷疑的目，負著手走到桌前，發現竟然在做書函。果然沒人監督就懶啊！

他手指不耐煩地點了點那的書函，“在做什麽東西？怎麽還沒刻板？還說五日能做好，這都幾日過去了？”

糨糊還沒幹，清辭怕給他壞了，忙走過去護住東西。“韓公子，我真的有在好好做書。可是，我六姐姐的及笄禮要到了，我要做份禮送給。”

韓昭長眉一擰，“隨便送個鐲子、頭麵什麽的不就了，做什麽費爺的時間？”

但話剛說完，他忽然想起，金銀珠寶對他來說或許不值一提，但眼前的孩子大概是什麽都拿不出來的。

大約是沐浴過，頭發也沒仔細幹，隻用了條青布帶子隨意一係，帶子墜著一對銀的鈴鐺，在烏黑的發間若若現。上也隻是布衫，渾上下更是一件首飾的影子也沒有。無人伺候、無人照料，自生自滅。

他說那種話，也真是何不食糜啊。

清辭紅抿了抿，坐回了桌前，“我親手做的，是我的心意呀，市麵上不會買到第二個了。而且不會耽誤太久的，我馬上就做好了。”

韓昭走過去，一把那書函拿到手裏，“不許做了，賀禮本世子替你去一件。”

“我不要你的東西，你把我的東西還給我。”清辭說著就想把書函搶回來。

但韓昭量高，把東西舉著，夠不著，便努力跳著去拿。韓昭很不耐煩地蹙著眉頭，“再嚷嚷就不借書給你刻了。你別磨嘰了，我母親可已經催了我幾回了。”

清辭無奈，隻能看著他幹瞪眼。最後想，算了，還是再想想看送個其他的賀禮吧。

韓昭指了指牆角堆著的木板，“趕的，幹活去，不幹好不許睡！”

清辭嘟著坐回到桌旁，拿了塊木板，薄刷了一層糨糊，將摹寫好的紙樣反在木板上。再拿了扁平的棕刷輕刷紙背，字跡便轉現在了木板之上。

韓昭在一旁靜靜看了一會兒，那孩子用心做事旁若無人的樣子，竟然，有點好看。雖然對他搭不理的，他竟然也不覺得被忽視了。

那是張老天爺恩賞的麵孔，長而卷翹的睫，隨著眨，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十指纖長，指甲修得短而潔淨，不像其他閨閣孩一樣塗著蔻丹。韓昭反而覺得那指甲天然的淡更他的眼些。

他忽然覺察到自己似乎盯著看得太久了，忙把頭轉開，打量這間屋子。

那是蕭蓉當年寫過字的桌，那是蕭蓉當年躺過的床，那是蕭蓉當年倚過的窗，那是曾經放過時服的櫃、木施……蕭蓉生活一向窮奢極侈，當初是怎樣耐得住這裏的寒素的？他並不覺得自己闖一個未嫁孩的閨房裏怎樣不妥，他隻是故地重遊，試圖借著這舊，去尋一尋曾經的真相。這房子就是他的，說不定，就是在這裏，蕭蓉有了他……

視線轉了一圈後，又回到紀清辭上。

紙樣幹燥後，清辭用食指輕輕去紙背底層，再用刷子輕刷去紙屑。他這才注意到手指上的繭子，還有細小的傷口，同那的麵孔格格不……在擁芨芨草打磨的時候，韓昭輕咳了一下，“你好好幹，爺走了。”

清辭的目都沒從木板上抬起來，“嗯”了一下，“那我不送啦，公子慢走。”

韓昭從蹊樓裏出來，翻過圍牆的時候停了停，轉過頭去，著那二樓出來的淡淡的，竟然有些擔心那孩會太聽話。咕噥了一句，“臭小妞，可別真傻乎乎地不睡覺。”

但離得那麽遠，孩子聽不到。

到了學舍裏，韓昭才注意到他無意中把那隻書函給帶回來了……還，是不會還的。樣子還算別致，蕭蓉也喜歡這些玩意兒，倒是可以借花獻佛。

平寧在書院的晨鍾中醒來，正打算起床出去打水伺候，卻不料韓昭早已穿戴整齊，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寫些什麽。

聽見靜，韓昭放下筆，拿起紙吹幹墨跡放信封裏，再收進書函裏。原來是沒打算寫什麽回信的，但看在這書函的麵子上，寫上幾個字一並送過去吧。

“起來，隨我回一趟京城。”

平寧爬起來一邊整理床鋪一邊納悶，“爺，今兒是二十三，可是講會的月會啊。小的沒記錯的話，這次講會可是趙老虎主持的，世子您今個兒缺席了，不怕被罰嗎？”

“趙老虎”是學生們給副講趙致丞起的外號，此人鐵麵無私不知變通。他可不管是在冊生還是旁聽生，俱是一視同仁。責罰起人來，毫麵都不會留。

韓昭一向百無忌，此時有比參加月會更重要的事，也懶得同平寧解釋，徑直往外頭。

晏璟將將起床，推開窗就看到韓昭一閃而過的影。

“元華——兄……”三個字沒說完，韓昭人就已經消失在學舍的院子裏了。他正納罕中，又看到平寧也一陣風一樣往馬廄那邊跑。這大清早的，也不知道這主仆二人去幹什麽。

他好奇心起，也顧不得換上最招搖的袍子，套上鞋也往馬廄那邊跑。好容易到了地方，隻見韓昭翻上馬，一甩鞭子就打從他旁邊奔馳過去了。他一張，人沒住，倒吃了一的灰。

韓昭馬不停蹄地奔到了京裏，此時已經夜深，勒馬在京中最繁華的南街上，舉目一，店鋪大部分都打烊了，心中有些窩火。本來打算今天隨意買上幾樣東西，略作休息就可以回書院了，現在看來又得耽誤一日。

平寧騎馬騎得雙發麻，一邊捶著一邊問他的主意：“世子，您是要買什麽東西啊？這會兒太晚了，您要什麽東西，明兒小的起早來買。這會兒還是先歇歇吧？”

也隻能如此了，韓昭點點頭。

“您是回國公府，還是去公主府？”

韓昭略一思忖，南街雖說繁華，但論起好壞來，蕭蓉那裏的好東西更多，還不如先去那裏借一兩件出來。於是一拽馬轡頭，“去公主府！”

公主府門房見世子這個時辰到訪著實意外，忙人往裏通稟，大管事呂文質聞訊披著服就往外迎了出來，“世子爺怎麽這個時辰來了？”

韓昭扔了馬鞭，隨口一問：“公主歇下了？”

呂文質怔了一下，這一愣神的功夫，韓昭立時就明白了，眉眼便可見地冷了起來。蕭蓉不在家，又和那些酸書生在飲酒作對。

他徑直走到廳中坐下，寫給蕭蓉的信在手裏忽然紮起手來。有心扔了，但想起山裏的小丫頭，又覺得不該遷怒於，畢竟是起早黑做出來的。

他住了心中的不快，今天不是來大鬧公主府的，是來拿東西的。何況，這是個吃不吃的母親。便隨手把書函往桌上一放。

呂文質覷著他的神不敢開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垂首等著。韓昭也懶得跟他廢話，“去把庫房打開，我要去挑幾件東西。你回頭記上，跟我母親麵前說一聲。”

呂文質不敢多問，點頭稱是，引著韓昭去了庫房。

文玩字畫、綾羅綢緞、奇珍異寶，蕭蓉庫房裏全是的陪嫁和賜之。按理他是不能拿的，但因為蕭蓉溺，一向對外看得也輕，所以他從小就拿著這些東西當玩。從來沒放進過眼裏，也沒要過什麽。

這位爺竟然說來庫房裏拿東西，實屬意外。呂文質小心賠笑，問：“不知道世子屬意些什麽，奴才可以給一二建議。”

韓昭在庫房裏緩步走了幾步，對於孩子及笄禮要送什麽，確實沒有什麽頭緒，便問：“及笄禮，要送些什麽？”

呂文質一聽，忙找了幾個件捧給他看。無非就是首飾或文玩。韓昭也不會挑，隨便點了幾樣。覺得大約也差不多了，平寧拿了木匣給裝上。

離開時忽然瞥見首飾盤裏的一支白玉簪子。如意雲頭，簪首是鏤雕的萬字錦地紋，素且淨。

韓昭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一看就是貴重之，但樣子又很素淨，不招搖，跟那臭小妞倒是蠻配的。

他本來隻想隨便拿幾件東西讓挑一挑，送給那什麽幾姐姐。但忽一轉念，一個人在山上，怕是沒人給張羅衫鞋履，下了山豈不是要被人笑話？這臭小妞現在是給他做書的人，滿打滿算下來也算是半個他的人。他園子裏的小廝、寵，哪一個不是著鮮麵麵的，不能這臭小妞壞了他的規矩、丟了他的臉麵，不如順手給也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