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驕子,薛行野從來不認為這幾個字是用來形容他的,至不是十二歲之前的他。
母后給他取名阿放,是放手的放。
行野,是他后來自己取的名字。
如果可以,他不愿做皇室子弟,他想做草原上的風,行跡自由,不束縛。
在他三歲的時候,曾親眼目睹母后自焚于寢宮,隔著一扇門,火里,偏過頭來沖著他笑了一下。
印象里,那是他第一次見笑得那樣開心。
那幅畫面常為他午夜夢回時驚醒的噩夢。
然后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在冷宮里度過了整個年。
搖因為是唯一的公主,得以幸免于難,兄妹倆從小分開,按理說關系應該并不親,卻時常跑來看他。
他那時總是不給好臉,就可憐地著院門觀察。
發現他并不驅逐,愈發得寸進尺,觀察的地點從院外轉移到院。
薛行野那會兒是有些恨的,他在冷宮吃不飽穿不暖,卻很得那人歡心,是人人寵的明月公主。
獨一無二的明月,多諷刺啊。
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怯怯地他:“皇兄……”
他冷冷睨著,故意將推倒在地:“我不是你皇兄,你以后也別來了。”
薛搖離開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的。
次日,薛搖又毫無芥地跑來看他,像是全然忘記之前的事。
在冷宮里,薛行野很早就被迫學會自力更生,服要自己洗,飯要自己想辦法解決,甚至水的屋頂,也要他自己來修。
了那位貴妃娘娘的“關照”,毫不夸張,他過得連最低等的小太監都不如。
記得在一個隆冬,他終于病倒。
其實這樣的況并不見,只是那回格外來勢洶洶。
他迷迷糊糊有些意識的時候,就聽到薛搖抱著他哭:“皇兄,皇兄你不要死,我害怕……”
哭得稀里嘩啦,像是他快死了一樣。
薛行野很想讓滾,可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薛搖撲上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皇兄你終于醒了!”
薛行野推開的腦袋,看著紅腫的雙眼,嫌棄地吐槽:“丑死了。”
鬼知道是從哪里搞來的藥,又是怎麼膽戰心驚煎了藥喂給他喝的。
從那以后,二人的關系緩和了很多。
再有一日,薛搖遲遲沒有來。
薛行野眉頭一皺,眸沉地想:這丫頭難道終于被他嚇跑了?
他到底沉不住氣找了過去,然后就聽到有人躲在角落里傷心地泣。
他瞇眼過去,薛搖渾臟兮兮地在墻角里,發髻歪歪扭扭,白的手掌還破了皮,看上去好不狼狽。
他氣勢洶洶上前由上而下打量,語氣很不好:“誰干的?”
薛搖將手往后藏,含著淚委屈看他:“我自己摔的。”
他眉頭一豎,莫名有些不悅:“不說我走了。”
他剛轉走出兩步,薛搖哇的哭出了聲,傷心的噎噎:“是二皇兄和三皇兄,他們罵皇兄,我不要跟他們玩了!”
薛行野腳步一頓,轉過眼神復雜地看向,驀地輕嗤一聲:“小傻子。”
……
薛行野第一次想去爭什麼,也是因為他這個蠢妹妹。
有天忽然悶悶不樂地問他:“皇兄,如果我以后嫁去很遠的地方,是不是就很難再見到你了?”
垂著眼睫,神低落:“我不想去和親。”
薛行野驀地扭頭,眼眸一厲:“誰說要讓你去和親?”
這時的薛搖才九歲。
薛搖癟了癟:“薛晨和薛啊,南蠻要打過來了,他們說到時候如果戰敗,父皇肯定要把我送去和親。”
眼眶有些紅,低低地道:“我不想離開皇兄。”
薛行野臉倏地凝重,他沉默好一會兒,漫不經心開口:“不會有那一天的。”
之后,他就主請命上戰場,這也是他父皇第一次注意到他。
“你想好了?”對方沉沉著他,復雜的眼神不知道過他在看誰,“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薛行野不為所:“為家國大義獻,是兒臣作為北梁皇子應該肩負的責任,求父皇全。”
盡管在這之前,他沒有過一天皇子的待遇。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朕允了。”
薛搖得知消息的時候瞬間哭了淚人,然而無論怎麼反對,事都已定局。
噙著淚瞪他,第一次直呼
他的名字:“薛行野,如果你不活著回來,我會恨你一輩子!”
之后的幾年里,薛行野從籍籍無名到聲名鵲起,外人只道他驚才絕艷,戰無不勝,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從一場場危機里死里逃生,化險為夷。
有好幾次生死攸關的時候,他會想起哭鼻子的薛搖,他的妹妹那麼蠢,沒了庇護,還不讓人欺負死?
于是他又咬牙撐了下來。
南蠻戰敗投降,這世間多了一個天之驕子,北梁太子,薛行野。
*
“哥哥,你真要去大齊呀?”薛搖眼珠轉了轉,一看就是在打什麼鬼主意,“也帶我一起去唄,我也想去長長見識嘛!”
薛行野懶洋洋斜睨著:“我是去辦正事,帶上你這麼個累贅做什麼?”
薛搖鼓著腮幫子很不高興:“什麼累贅?你無聊的時候,我還可以陪你解解悶呀!”
更重要的是……
“聽說那個容侍郎,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誒!我就想看看你們倆誰更勝一籌嘛!”
薛行野指腹抵著的額頭,一臉冷酷勸打消這個念頭。
“省省吧,就你那二兩腦子,還不夠人家算計的。”
薛行野無視的怨念滿滿,只前往大齊。
在容玠又一次揪出了他潛伏在盛京的探子后,薛行野終于忍不住想和他正面手。
“宋窈,容玠的嫂嫂?”
薛行野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其實一開始,他只是想會會這個能讓容玠另眼相待的人,看看對方究竟有什麼能耐,但他沒想到會把自己搭進去。
宋窈比他想象中還要年輕,薛行野見慣了人,卻也不得不承認,是個難得一見的人。
宋窈有一雙清亮明凈的眼睛,讓人過目不忘。
乍一流落到土匪窩,不見慌,冷靜和下屬商議逃跑的計策,防備心很強,卻又有些不合時宜的善心。
薛行野順利地利用這點善心坑了一把,讓宋窈對他恨的牙。
同時,他也確定了一個猜測,容玠果然很看重他這個嫂嫂。
這讓他對宋窈升起了莫大的好奇心,而男之間產生羈絆的第一步,就是源于好奇。
他無意間發現宋窈是花想容的掌柜,心中倍覺有趣。
會醫,做生意
,容玠這個嫂嫂果然很不一般。
一開始他只是單純抱著不讓容玠好過的態度,才在朝宴上提出求娶宋窈,在看到容玠失態時,他心中頗為滿足,有種大仇得報的快。
然而在后來的無數個日夜里,他分外后悔,為什麼當初態度沒能再堅決一些?
真正開始對宋窈心,應該是那場瘟疫。
他染上了瘟疫純屬意外,薛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掉眼淚:“你要是以這種憋屈的方式死在異國他鄉,可能會被載史冊臭萬年吧?”
薛行野笑罵著滾,愉快地搬進了醫署。
也是在這段時間里,他看到了宋窈弱外表下的另一面。
有一顆極其堅韌,百折不摧的靈魂。
他親眼看著為了早日研制出解藥忙前忙后,晝夜不眠。
也見過對每一個病人一視同仁,溫耐心。
宋窈只是將的這些耐心施舍給了他一些,薛行野便義無反顧一頭陷了進去。
大抵是因為,從出生以來,他接過的善心,屈指可數,所以才顯得彌足珍貴。
那句旁人看來一時興起的“帶回北梁”,天知道,那一刻,他是真正發自心。
后來在戰場再次重逢,他選擇了放走重傷的容玠,只為還宋窈一個人。
其實他大可以自私一點,再自私一點,容玠如果死了,那他不就有機會了麼?
可他清楚地知道,那不過是他的幻想,如果容玠死在了他手里,宋窈永遠不會原諒他。
薛行野生驕傲,也不屑于用這樣卑鄙的方式,所以他放走了容玠。
他確實沒想到宋窈會救他。
畢竟那時候他們站在對立面,于于理,都不應該對他心的,盡管可能更多的是為了容玠,可他還是忍不住幻想,或許對他也不是全然無于衷。
直到說:“我拿你當朋友,薛行野。”
原來只是朋友啊。
薛行野自嘲地勾了勾角:“誰想和你做朋友?”
他最終還是答應了談和,當然不僅是為了宋窈,也為了那些無辜的子民。
他帶去看月牙湖,帶一覽北梁邊疆。
風雪襲人,的眼睛比晴朗時的月牙湖還要麗:“薛行野,好好活著。”
他倏忽明白,所謂意難平可能就是,再難平也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