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二月的雪漸次大了起來,小七怔忪著那卷被拖走的破席子,兀自想起了十七年的正月來。
那時候的沈淑人在青瓦樓守了一整個正月的夜,公子曾問,“如今可知娥皇到底是什麼人了?”
那時候的沈淑人如失魂魄,“是像我一樣的人吧?”
公子笑了一聲,又問,“你是什麼人?”
沈淑人木然嘆道,“可憐人。”
沈淑人是過公子的,小七知道。
記得最初緣于一幅公子的畫像,沈淑人說見了畫像,真心地歡喜,曾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但公子連正眼都不曾瞧,還說,“我聽得清清楚楚,還能再守活寡嗎?”
知道了自己是可憐人,因而孤注一擲,原先的也全都變了徹骨的恨。
認準了自己的路便往前闖,撞得皮開綻,頭破流。撞得道盡途窮,名俱滅。
曾依仗的母家,再沒有了。
曾驕傲的份,也再沒有了。
就連的神識曾依附的這軀,也不能魂歸故里了。
但到底怪得了誰呢,喪天害理,惡事做盡,到底怨自己罷了。
小七愀然,不知沈淑人在營中為的這些日子,可有過悔恨啊?
而既已亡命殞,到底再不能知道了。
小七又問,“魏,宮,何,意?”
槿娘輕嘆,“魏宮自知理虧,食了此果亦是他們咎由自取,何況城池都賠了二十座,卻一句話也不敢說,最后不過是吃個啞虧罷了。”
小七又在槿娘手心寫,“東,郭,策?”
槿娘大抵也不知,因而轉過來,問起了裴孝廉,“裴將軍,東郭策是如何置的?”
后頭撐傘的人兀自冷笑,“里通國外,被五馬分尸,就要問罪九族了。”
是,里通國外,投敵叛變,乃是賣國謀逆,罪不容誅,雖問罪九族,亦死有余辜。
子們的低泣與此起彼伏,刀鞘擊打著皮的沉悶聲亦是層見疊出,東北角的子們仍舊從事著尋常的營生,每日迎來送往,輾轉承歡。
而今,而今又添了許多楚地的新人。
后的人催道,“天冷,公主快上車吧。”
是,該走了。
雪下得大了起來,裴孝廉依舊在外頭趕車,年前的積雪還沒有化,又撲簌撲簌下起來新的來。
出了東北角,經了轅門,王青蓋車一路往薊城奔去。
長達半年的燕楚之爭已然結束,然北境安
穩。這一路沒有敗兵流民,也不見斷壁殘桓,積雪之下,還能看見一片芥麥青青。
百姓見了王青蓋車,莫不是恭敬跪至一旁。想來公子守土開疆,護國佑民,便是得了燕人最大的民心。
沒有回蘭臺,一路進了金馬門,直達未央宮。
宮門已有人早早候著了,見車停趕迎來。
前面一個宮人,領著四個婆子,六個婢子歡歡喜喜地跪地迎接,“奴岑良人攜未央宮嬤嬤婢子們拜見長公主。”
你瞧,是人吶。
是從前一次次來小耳房說和的岑寺人吶。
小七只笑,抬手請他們起了。
岑良人笑道,“總算把公主給盼來了,公子忙完國事,已在殿里候著了。”
哦,公子也來了。
槿娘攙著進了宮門,未央宮一片山桃含苞待放。
就在山桃下駐足,仰頭天,想起大周后的話來,“遠矚是個長的人,他認定了你,必會待你好。”
這兩年的景一幕幕在眼前晃過,這兩年遇到的人,遇到的事,也一幕幕地在眼前晃過,只以為小七的路早已走到了盡頭,哪知道如今還能以一副全新的面貌來燕宮啊。
一座全新的宮殿,亦是一個全新的小七。
正恍然失著神,忽而上一輕,人便平地起了兩尺高。
心中一驚,見方才跟在一旁的人早退下去了,而公子,而那人,而那風儀嚴峻圭角岸然的新君,此刻正將輕巧抱起,仰頭溫地。
在公子的眸中沉浮,溺下去,浮起來,再溺下去,再浮起來。
在公子的眸子里看見自己的模樣,厚厚的貂皮大氅輕覆了一片皚白的雪。
哦,清清楚楚地在他的眼里看見了自己藏在兜帽里的鵝蛋臉,那一張臉,若凝脂,潔如玉,那兩道疤,已經沒有了。
他的長睫上沾著細碎的雪,他說,“小七,去看看你的嫁妝。”
他就這麼抱著穿過一院的山桃,就這麼抱著拾級而上,往偏殿走去。
兩座偏殿里滿滿當當當的,全都是的妝奩。
編鐘古籍、鼎簋盤壺,金銀玉,錦緞墊被,數不勝數。
哦,還有江南六十城,那富可敵國的嫁妝,是公子親自為打下來的。
小七想起來衛地的歌謠,氓之蚩蚩,抱布貿。匪來貿,來即我謀。
哦,你瞧還有什麼。
曾在西林苑掙下的房產和地契。
完完整整的,都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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