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像是一把極利的鐮刀,將鉛雲佈、黑沉沉的天幕扯裂一道口子,,泄了進來,映得昏暗的房一亮。那乍然亮起的明滅間,低垂的帳子裡,蘭溪裡發出一聲短促的低,雙眼陡然而睜。
閃電過後,屋又黑沉下來,蘭溪也不,雙目茫然而空,虛無縹緲地在糾纏的死死生生之間,在似永無止儘的黑暗之中遊移。窗外,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醞釀多時的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敲打在竹葉上,沙沙作響。
窸窸窣窣的聲息傳來,似有人捧著燈走,極輕巧卻也極快地走到填漆床前,開了帳子。
“姑娘,可是做噩夢了?”
蘭溪極慢地轉過眼,晃悠的燭火明明滅滅,燈影下的嫻靜麵容寫著關懷,可在那張臉映眼中的頃刻,蘭溪的眼瞳一,怔然無語。枕月,不是藉口將與孃一道支走了嗎?怎麼又會回來,又會在這裡?可是,麵前的這張臉,眉目仍然婉約順,卻較生死彆離之前,年輕了些許,蘭溪恍惚,隻覺在夢中。
枕月見家姑娘一聲不吭,隻是愣神地盯著,不由越發急了。連忙捧了燈,將填漆床一側高幾上的燭火點亮,燭過秋香霞影紗的罩子灑下一霎暈黃,驅淡了室的暗。
“怎的一頭的汗?可彆是發燒了吧?”
枕月蹙著眉心,心疼地了帕子拭著蘭溪汗涔涔的額頭鬢角,一邊聲緩語道。
“姑娘可是掛心著太太的病?稍早時老太太不是說了,若還是不見好,就去信托舅老爺拿了帖子請江太醫來一趟,有江太醫妙手回春,太太又知姑娘這般孝順,定然會慢慢好起來的……”
枕月敘敘說道,抬起頭來,卻見家姑娘仍是愣神地瞅著,那雙眼黑沉沉的,瞅得人心裡發怵,不由急了。
“怎的了?這……這莫不是驚著了吧?奴婢這就去董媽媽!”
枕月滿臉急,說著便忙不迭轉走,卻被人從後拉住。
“枕月——”蘭溪的聲音尖而促,扯住了枕月,卻死死盯在自己揪在蘭溪袖上的手,細白,一夜之間小了數倍,這是的手?意識到什麼,蘭溪茫然地抬起頭,藉著暈黃的燈在室打量。
床前掛的帳子是藕荷的纏枝葡萄紋,窗下襬了張雕紅漆鏤歲寒三友的矮榻,榻上一床被褥半掀開,應是方纔枕月所宿之。矮榻邊,黑漆雕如意的琴桌上放了一把琴,梧桐木為,琴絃之上鬆香古樸濃鬱,記得,琴底端用篆書刻了鳴泉二字。帳子外,與外間相隔的多寶閣上,有一對彩花卉賞瓶,很喜歡,可是那年進京時不知收到了哪裡,再也冇有見過。高幾上著兩支錯落有致的丹桂的汝窯白瓷花觚那年因為誰嚷著太太怎麼了,失手從手中摔落,跌了個碎......
這裡.....這裡......這裡分明是在青祖宅的閨房。可是怎麼會......怎麼會?蘭溪突然有些暈眩。
“姑娘——”枕月急得連忙手將扶住。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蘭溪原本揪在枕月袖上的手,狠狠掐在了的腕上,“枕月,我睡糊塗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的嗓音,甚至不由自主地打著,令人發怵的目死死盯在枕月臉上。
姑娘這不是被魘住了吧?枕月駭得臉俱白,“今日是八月二十四了。姑娘,要不,我還是去董媽媽......”
“什麼年份?”蘭溪死死咬住牙,仍能聽見裡的咯咯作響聲,掐在枕月腕上的手卻越發用力。
枕月被掐得生疼,卻冇有喊出聲來,就怕驚著看似很不對勁的蘭溪,“今年是辛醜......姑娘!你這到底是怎麼了?”枕月急得眼裡冒起了淚花,思忖著是不是不顧姑孃的意願,快些去了董媽媽來。
辛醜年?剎那間,蘭溪隻覺天旋地轉。
“姑娘——”枕月慌忙扶住險些栽倒的蘭溪,語調裡已帶了哭腔。
蘭溪死咬著牙關,一張臉已蒼白得不見半,額上冷汗的一層。枕月將扶躺下,轉過,便要喚人。
蘭溪卻突然開了口,嗓音虛弱,“彆人!我隻是做了個噩夢,被驚著了。我還想睡會兒,你也去歇著!”
枕月張了張,想說什麼,但見著蘭溪合了眼,側過,麵朝了床裡,一副疲憊至極的模樣,終究冇有說出口。咬了咬,應了聲“是”,幫蘭溪掖了掖被褥,放下帳子,將燈熄了,這才輕手輕腳回了窗邊矮榻上躺下。
直到細碎的窸窣聲歸於平靜,蘭溪纔在黑暗中,虛般睜開眼來。屋外,雨還在下著,沙沙的雨打竹葉聲不絕於耳。蘭溪覺得頭有些痛,雙目無神地盯著帳頂的纏枝葡萄,那葡萄的藤蔓像是繩索一般,將口方寸之間纏繞,越纏越,片刻之後,竟連呼吸也覺生疼。
辛醜年!大慶真武二十二年。真武二十年的冬月,一場風寒,奪去了高居宰輔的祖父命。幾位叔伯和父親按律守製,蘭府在京城相國寺做了三七二十一日的水陸道場,祖父在京城居停靈七七四十九日之後,便扶棺回鄉,到了青祖宅關起門來守孝。如今已是真武二十二年,他們孫輩自是已經出了孝,幾位叔伯和父親的孝期仍尚有幾月之餘。真武二十二年,這一年,應該年方九歲。可是怎麼會?怎麼可能?
記得,明明是永清元年,怎麼會是真武二十二年?明明應該已經二十有五,又怎會還是垂髫齡?明明方纔不久,剛飲下斷腸毒藥,嚨和肺腑被毒藥蠶食時的燒灼痛仍殘餘,怎麼一醒來,卻安然無恙地躺在多年前自己的閨房裡,無痛無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蘭溪死死閉上眼,聽著窗外夜雨洗竹,卻冇有辦法讓心緒平複半分。
淩的畫麵在腦海中翻騰,恍惚中,瞧見了二十五歲的自己倒映在鎏金酒杯中那張慘白的臉。
蜷一團,用力地抱自己,還是止不住渾的抖,牙齒打著,咯咯作響,怕枕月聽出端倪,隻能死命地咬住下,直到裡嚐到腥甜的味道。一夢南柯,已匆匆走過一生。
半生榮華一朝休,眾叛親離,萬念俱灰,魂斷淒清,怨悔沖天!
腦袋裡,像是有人拿了鋸子在拉扯,那些本就淩的記憶被拉扯碎片,鋒利的斷口割疼了腦仁。
的意識漸漸模糊,但覺卻越發清晰,恍惚間,腦袋撕裂般的劇痛和鴆酒滾下腹中,燒灼般的疼痛糾纏在一,難分彼此。
夢中,鎏金酒杯墜地,清脆決絕,一口猩紅的箭噴出,悄然在大紅遍地金的豔紅襬上綻開一朵暗的花……帶著怨悔,死不瞑目,眨眼間,那雙目間被舞充斥,暈一片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