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琮之來了。
子時一到,他果然赴約,只來陳國軍營。
沉沉夜幕里,郎君駕馬而來,姿清俊拔,端的是矜貴清傲的蕭蕭氣度。單槍匹馬,便直了敵國大營。
陳軍傾巢而出,團團將他圍在其中。
“裴大人果然守約。”
圍住的陳軍破開了一個口子,慕容值面清朗含笑,緩步走了出來。
算無,他當真是自負極了。
微微一笑,邀裴琮之下馬赴宴,“孤為裴大人準備了宴席,裴大人請。”
“太子殿下客氣。”
裴琮之高坐馬上,居高臨下看他,漆黑的眸深不見底,語氣卻是淡淡,“裴某今日來,是與太子殿下做個易。”
誰也不知道他們在營帳之說了什麼。
只知道后來陳國主將李務也來,本是觥籌錯的席上驟然刀劍影。
外頭的將士無不提防著里頭的靜,正沖進去。
驟然一道濃重霧噴灑在帳上,接著是人悶哼倒下的沉重聲——有人被殺了!
將士們瞬間提刀,魚貫而。
營帳燭火通明,李務手捂著脖頸倒在地上,脖頸豁大一個口子,還在潺潺流著鮮。
但人是已然不中用了,瞪大著眼睛,不甘心瞑目。
——陳國主將李務死了。
立在他面前的便是裴琮之,他面淡淡,持劍而立。
直指向地的劍尖還在緩緩滴著鮮——有眼尖的將士認出來,這是李務李將軍的佩劍。
慕容值便在此時適時開口,“抓住裴琮之!他殺了李將軍!”
李務已死,所有將士皆聽慕容值一人吩咐,當即一擁而上,沖了上去。
裴琮之縱使武藝再高,終是難以以一敵眾,須臾就落了下風。他退無可退,捂著手臂上汩汩流的傷口,以劍劃破營帳,逃了出去。
陳軍立即追其后,追擊而去。
陳國大營霎時一團。
誰也沒注意,沈清棠的營帳何時鉆進了個士兵。
阿春還來不及驚,他徑直便沖了過來,手刀打暈了。
然后手腳麻利地過去替沈清棠解綁,同時解釋,“夫人,我是裴大人安置在陳國軍營的暗探,得裴大人吩咐,過來救夫人出營。”
麻繩落地,沈清棠手腳失了錮。
臉很是蒼白,也不知是了驚嚇還是如何,著急問那人,“裴琮之呢?”
知道他為自己孤了陳國軍營。
兩軍戰在即,此時孤敵營,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那士兵登時垂下眼去,猶猶豫豫才開口,“不瞞夫人,裴大人被陳軍圍困在紫荊山,怕是不好……”
紫荊關外便是紫荊山,山高千丈,懸崖峭壁。
裴琮之便被困在這懸崖之上,面前是陳軍的步步近,后是百尺懸崖,烈烈山風,呼嘯而過。
他無路可逃。
只能以劍撐著傷太過的子,踉蹌不讓自己倒下去,狼狽之意已顯。
慕容值抬手制止上前擒他的將士,朗聲問,“孤以宴席來請裴大人,是憐惜
裴大人之才,與大人好。裴大人枉顧孤之心意在前,一言不合,拔刀砍殺我陳國大將為后。如今裴大人已然陷絕境,還要抵死掙扎嗎?”
他當真惜才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仍在挽留他,“如若裴大人現在束手就擒,來日到我陳國天子面前,孤定會為裴大人求。”
如此苦口婆心的勸誡,裴琮之半點聽不進去。
深斂著眸,低低一笑,“多謝太子殿下好意。只是裴某一生磊落,做不出叛國投敵之事。今日斬殺李務,以命換命,裴某死也值了。”
慕容值還要再勸,卻只聽一士兵匆匆來報,“殿下,峽谷里發現有梁軍蹤跡,快馬急軍,已然過了紫荊山。”
今日圍剿裴琮之,慕容值集結了大半兵力,卻是將峽谷疏忽了出來。
慕容值駭然,沉著臉問裴琮之,“你們想要做甚麼?”
裴琮之垂眸,自腔里溢出一聲輕笑來,淡淡開口,“自然是奪回我大梁公主,斬殺爾陳國天子,以顯我大梁赫赫天威。”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裴琮之不免“好心”提醒慕容值,“這一騎輕兵乃是我梁國銳,此番破關,必定直沖陳國皇城,奪陳國天子命。殿下若是孝子,該盡早回去,說不定還能見上陳國天子最后一面。”
兩國戰,皆是傾巢而出,不死不休,陳國皇城現今已然是座空城。
天子有難,陳軍頓時不已。
慕容值臉亦是崩塌,強撐著慍怒,吩咐下去,“好你個裴琮之!既是要執意赴死,孤便全你!來人!將他就地箭殺!”
陳國將士早備好弓箭,只待他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 沈清棠被那士兵帶上紫荊山時,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箭雨紛紛落下,他以一人之軀,挽劍竭力來擋,但仍有疏。
沈清棠是親眼看著,那一支凌厲冷箭破風而來,直直進了他的心口。
沒有偏上半分。
也沒有偏下半分。
他被那一支凌厲的羽箭疾疾中心口,再支撐不住,沉重不堪的子往后踉蹌了兩步,腳下正是懸崖之巔。
一腳踏空。
流連于世間的最后一眼。
他看到了匿在林中的沈清棠。
兩相對視,姑娘睜大的眼里滿滿都是不可置信和悲慟。
山間的弦月極亮。
他在這樣亮的月里,閉上眼,任子墜落下去。
“琮之哥哥——”
沈清棠眉眼皆紅,要凄厲出聲,好在邊士兵死死捂按住。
兩人藏在林里,士兵的聲音低著,滿是焦急,“夫人別喊。你若被陳軍發現,大人他就白死了。”
他無比篤定地說出了那個“死”字。
是啊!
他心口中箭,又跌下懸崖,如何還能活得下來?
沈清棠的心口也似那羽箭中了,從正當中豁開了個大口子,呼嘯山風從里面凌厲穿過。
渾僵。
是誰的錯?
謀,算計,數不清的恩恩怨怨,糾纏到今日,其實早已分不出誰對誰錯。
但現在卻是真的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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