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爺莫急，小耳這就來。”白餌大聲回道，語氣裏帶著三分、兩分淡定和一分厭惡。

白餌頓時掀開營帳的簾子，走了出去，輕的像一陣嫋嫋而出的青煙，隨後便像一株夜裏的菡萏一般亭亭玉立在士兵們的眼前。

士兵們三三兩兩盤著坐在地上，眼神或者從下到上，或者從上到下，或者直接停在空中，發發亮，像天上的星星。

紅初啟，白餌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

“娘，這是什麽歌謠吖，真好聽！”白餌跟在母親後，好奇地問。

那時的白餌六歲，跟母親一同上山，采野菜。那年黎桑和漠滄正經曆一場大戰，城中失火，必殃及池魚，秦淮一帶兵荒馬，民不聊生，許多百姓為了度日，便開始在孩子發間係枯草，把他們帶到街市變賣，有的被賣了作奴婢，有的被賣去軍營裏作軍，有的直接賣到藏樓，易所得隻能維持一個家庭不到三天的生活，而那些被賣的孩子卻被誤了一生的幸福。

母親剛產下小桃桃，白家的生活變得更加拮據，白父替馬幫送貨的生意因為戰也不好做。一家七口人，吃了上頓沒下頓，幾個孩子那麽小，差點死。

“這首小曲兒的名字作采薇。”母親回頭對白餌輕輕地說，順便取下腰間的帕子，幹了白餌額頭上的大汗。

看著孩子神地笑了，母親便繼續一邊頂著烈日弓著腰采野菜，一邊唱下去。

“采薇采薇，薇亦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白餌靜靜地聽著，突然勇敢地說：“娘，這首采薇，小餌也要學！”

六歲之前，母親會經常帶著白餌去秦淮河乘舟接父親，每次小舟經過那座屹立了幾百年的水榭歌臺，白餌就會忍不住往那裏看上一眼，幾年來，裏麵傳出來的歌聲深深吸引著，後來便開始跟著哼了起來，漸漸就學會了音律。

憑著一對曲子的熱，這麽一首好聽的曲子擺在眼前，白餌當然不能錯過。匪我求蒙，蒙求我，願意學，母親自然也很願意教，隻是不知道，一次次的這樣教，無意中卻釀了大錯。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止。”

那時的白餌並不懂這首采薇唱的是什麽，隻是經常在夜裏繞著一家人唱。但黎桑和漠滄之間的戰爭愈演愈烈，越來越多的黎桑士兵駐紮在秦淮城外，他們遠離家鄉，放下妻兒，毅然奔赴秦淮，日日夜夜不闔眼地守著秦淮，誓死不讓敵軍侵。這時，白餌才真正意識到采薇唱的是什麽。

戰爭烈，眼看整個白家都快撐不住了，一個風雪漆黑的晚上，父親不得不做出一個殘忍的決定，即從兩個兒中賣掉一個孩子，要麽八歲的白苓，要麽六歲的白餌，小桃桃顯然不可能。

苦難催人長，家中所有的境況都沒逃過白餌那雙水靈靈的眼睛。

突然，白餌也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小餌要去水榭歌臺！”

數年來，學會了那麽多曲子，天生的好樣貌加上後天養的好嗓子這是現有的資本，去水榭歌臺足以讓白家度過眼前的困境。

白餌太執拗，母親忍痛割，一張十五年的賣契送走了足足養了六年的四兒。

後來，強大的黎桑打敗了漠滄風國，秦淮又恢複了往日的安定，白餌漸漸了名秦淮的歌。母親問過，可曾後悔。笑了，因為母親很小就教過幾個孩子，既然做了選擇，就絕對不要中途後悔，人的一生那麽長，沒走到最後，本就不能斷定這個選擇值不值得，會不會讓人後悔。

到現在來看，還是不後悔，起碼能靠歌這個份混兇險的難民營，更能借此拯救自己的父親和兩個哥哥，這就說明當初那個決定是有價值的，當然不後悔。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白餌靜靜地唱著，曼妙的軀在紛飛的大雪之中緩緩旋轉，無盡淒。

整個難民營一片寂靜，曲兒越接近高，聲音就越發悲戚，借著冷風，聲音越飛越遠。

營帳外，越來越多的士兵不自地慢慢靠近，好像有什麽東西，悄悄地打開了他們記憶的閘門，憔悴的雙眼裏是漠滄那片浩瀚的雪野，是草原上奔跑的麋鹿，是夜空中劃過的閃爍流星，是埋在樹下那壇飄香的老酒，是燈下老母親手裏抖的針線，是用雙手高高托起大笑的孩子，是守在柴門蹙眉遠眺的妻子......

突然，這些記憶被什麽打了。

“行道遲遲，載載。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曲兒到了高，聲音越顯淒厲，宛若驚枝的白鳥，一路飛到東麵的難民房。

“采薇，”躺在枯草堆上的白生突然坐直，驚愕道。

已然搭在木欄上遠眺的父親和白硯著眉，仔細聽著外麵傳來的聲音，慢慢的，好像聽出了什麽。

“難道，外麵唱歌的人是你們的妹妹——白餌？！”白父轉過頭，朝向長子白生問，心裏不是很敢確定，但聽得越來越清楚的聲音，讓他開始斷定自己的猜測。

白硯從欄上跳下來，疑：“四妹怎麽可能會在難民營？風人要修城牆，不可能抓一個瘦小的子，何況，不是要竣工了嗎？”

白父開始在牢中來回不安地踱著，說出了心裏最壞的一種可能：“隻怕，子，夜闖了難民營。”

白餌是什麽子，白父何嚐不知，六歲為了一家人能活命，敢自願做那個被他賣掉的孩子，有那個膽子。但，雖然有這個膽子，可白餌向來都是知進知退、行事有分寸的人，沒到關鍵一步，不會冒險。

想到這裏，他心中的擔心越來越多，他有一種預，家裏肯定出事了，不然白餌不會冒死搏命。

“采薇，采薇！”白生念著，他突然相信了父親的話，因為這首曲子他很悉，“一定是四妹！唱采薇定是想引起我們的注意。”

白硯湊到窗子，往外看了看，有點吃驚，道：“爹，大哥，外麵的風人好像都不在了！”

三個人紛紛看向外麵，眼神一致，他們決定伺機出去看看。

東麵難民房，為了防止難民鬧事，平時都有重兵看守，這會顯然都溜去大帳看了。

難民營的牆頭上。

那個男子仍舊躺在那裏，頭枕在兩隻手心裏，裏還含著一狗尾草，晃晃悠悠的，雙目閉，看上去很愜意，心道：還以為隻會裝可憐、賣弄風姿騙騙人，沒想到還真有兩把刷子......

大營帳前，人腳下，士兵們大肆喝起了熱酒，且越喝越盡興，臉上開始出現一片一片的酡紅。

白餌刻意轉子，切換不同姿勢，眼睛裏一直在尋找父親和哥哥們的影，士兵們都坐著，視野還算開闊，終於，在一棵被雪著的大樹下發現了三個悉的影。

白餌與三人遙遙相，並刻意點了點頭，隔著數十步的距離，四人之間仿佛有種不可言說的默契。

歌唱得差不多了，白餌莞爾一笑，作禮退了下去。風人們玩了一夜，也開始起散去，一些士兵剛走幾步就開始搖搖晃晃，有些人直接倒在地上睡著了，顯然是醉了。

趁著紛的人群，白餌從大帳一直溜到那棵雪著的大樹旁。

“爹，大哥，二哥。”白餌低聲音道。發現，短短四日，父親竟變得十分蒼老，兩個哥哥瘦得跟兩枯樹枝似的，臉上還躺著一道道傷痕。

“餌啊，你怎麽會在這裏？”白父握著白餌冰冷的手憂心地問。

白餌探了探四周，時間，長話短說：“家裏出事了，且城城外的況很不樂觀，我們沒有時間了，必須先想辦法盡快離開這裏！”

白硯住心裏的不安，冷靜道：“我們在修城牆時曾發現這裏的城牆有一是空心的。沿著前麵這條路走，就能看到一那城牆，城牆上了一麵風人的旗幟，正對這麵旗幟的下方就是這空心牆，被一些高大的灌木嚴實地擋著，但那邊靠近風人居住地，風人的影子隨可見，平日裏本逃不掉，而且難民屋也被他們盯著。”

白餌原本籌劃過很多計策，諸如縱火、敵、下毒等，聽到二哥的話一下子就看到了希，而整個白家似乎都充滿了希。

“今夜的守衛必定很弱，我們半夜三更走，一定可行。時間，為了避免風人懷疑，我得先回營帳。”白餌朝三人看去，堅定道。

白生遲疑了片刻，道：“不可。現在距離三更天還有一個時辰，你若被他們看出什麽破綻，必死無疑。”

“大哥放心，白餌既有辦法營，必有辦法周旋。”白餌自信地笑道，“若，若白餌有不測，請大哥以大局為重，一定要帶父親和二哥伺機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