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這次世中會的出賽名單經過層層上報, 最終由集訓中心的總負責人批複，很快就下發回了各個隊伍中。

在正式公佈名單之前，數百名隊員被召集到廣場, 開了一場總結大會, 育局領導上臺發言, 手裡的演講稿有整整三頁。

「……本次世界中學生運會，我們要在保證往年優勢專案不失誤的況下，努力提高獎牌總數。針對本屆新增專案，努力拿到第一枚金牌！……」

臺上育局領導慷慨陳詞, 臺下，運員們聽得昏昏睡。

寒風瑟瑟, 大家哆哆嗦嗦地藏在羽絨服裡, 哈欠連天。果然啊, 不管在什麼時候，領導講話都是這麼無聊。

領導冗長枯燥的演講結束後, 各個專案的教練領著自己的運員回到了訓練館。

原本輕鬆的氛圍瞬間消散, 因為大家知道, 重頭戲這時候纔要開始。

遊泳隊的幾十名運員在岸邊排兩排，生在左，男生在右，所有人的目都凝聚在了於教練手中那個薄薄的資料夾上。

四名助教站在於教練後, 五個人的表是同樣的肅穆。

於教練率先開口：「我想, 你們應該都知道這份名單的重量。我手裡拿著的, 是最終出賽的32個名字；而剩下的48個人，明天就要離開訓練基地, 回到你們各自的學校。」

「我知道其他專案公佈選手名單，會選擇更溫和的方式。比如隔壁的跳水隊, 他們的助理教練會私下通知落選的運員，讓他們悄悄收拾行李離開。但是我不會這樣――」於教練的眼神鋒利如刀，從麵前每一位選手的上劃過，「――賽場如沙場，王敗寇，往往就在0.01秒之間。被淘汰的人，不是你們不夠優秀，而是留下來的人，比你們還要優秀！」

隊雀無聲。

八十名選手留下三十二名，淘汰幾率將近三分之二！經過一個多月嚴酷的訓練，所有熬到現在的運員，都懷揣著希和夢想，想要踏上國際的賽場，去那個遙遠的獎盃。

誰會甘願被淘汰？誰會甘願被替代？誰會想為「不夠優秀」的那一個？

所有人屏住呼吸，就連向來自信心十足的厲橙，這時也不免站直，目灼灼地落在於教練手中的名單上。

雖然周尖提醒過他，於教練和x城校沾親帶故，很可能「黑」了他的名額，但厲橙的績是實打實的，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被「黑」掉？

在選拔賽上，200自和100自他都以明顯的優勢拿到了第一名，他就不信於教練會裝作看不到他的績！

他信心滿滿地等待著，等待著聽到自己的名字……

於教練沒再廢話，展開資料夾，念出了最終名單。據規定，同一選手最多隻能報名兩個專案，最終名單中，既有參加兩項的選手、也有隻參加一個專案的選手。

公佈順序是先隊、後男隊，仰泳、蛙泳、蝶泳，最後纔是自由泳。這樣一來，男子自由泳的名單勢必要在最後出現。

隨著那些名字一個個念出來，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當隊最後一個名字落到地上後，那些沒選上的孩子們全部掉了眼淚，們沒有哭出聲，不想招惹別人的同，隻能死死咬著牙、垂著頭，可們抖的肩膀已經泄了們心的痛苦。看到旁的隊友眼眶含淚，其他被選上的隊員也跟著紅了眼圈。

於教練並沒有給時間讓們消化，迅速翻過檔案頁，讀起了男隊的名單。

仰泳、蛙泳、蝶泳……厲橙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這麼慢過。那些或陌生或悉的名字在耳邊輕輕落下，一張張或興或沮喪的麵容在眼前展現……厲橙把手背在後，握拳。

終於，終於到了最後一個名單。

男子自由泳的最終出賽資格，終於要公佈了！！

「男子自由泳1500米，首附中，周尖。

男子自由泳800米，首附中，周尖。」

這個答案早在所有人的預料中，大家把目投向周尖，眼神裡滿是欽佩。厲橙也跟著眾人一起鼓起掌來，低聲恭喜他。

周尖轉向他，沒說「謝謝」而是說了「同喜」。

厲橙知道他在「同喜」什麼。

接下來，是400自，教練組選中了一位來自東北省的選手。

接著，就是厲橙期盼已久的主項200米與100米――

「――男子自由泳200米，華城一中，厲橙。」

聽到自己的名字，厲橙長舒一口氣，高高提起的心終於放了下去，他揮拳頭在空中擊出一拳，臉上洋溢著滿滿的自信。

看，果然是周尖杞人憂天了，什麼黑幕不黑幕的，隻要厲橙遊得足夠好，於教練怎麼可能捨棄厲橙，去選x城校的選手？

「――男子自由泳100米，x城校，戴豫敬。」

下一秒，殘酷的現實就像是一記重拳，狠狠地捶打在了厲橙的心口。

厲橙被打懵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口像是破了一個巨大的空，剛剛的幸福與驕傲轉瞬不見，隻剩下一個無盡的深坑。

他聽到了什麼？

他聽到了什麼？

他的主項100自居然落選了？！在他拿到選拔賽第一的績後，他，居，然，落，選，了！！！

而頂替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名來自x城的帶魚！！

上一秒笑容掛在厲橙的角，而現在，他全的都凍了。他獃獃地站在原地，他能覺到所有人的目都看向他，還有一些稀稀疏疏的議論聲包圍著他，彷彿所有人都在對他指指點點。

周尖擔憂地向他，低聲問：「厲橙，你還好吧？」

厲橙聲音乾啞：「我一點都不好。」

至於這場「貍貓換太子」的另外一位主角，正喜氣洋洋地站在原地，接著周圍人的恭喜。

男隊中充斥著沙沙的躁聲，可是站在隊伍最前方的於教練卻恍然未聞，隻略略抬眼，掃了一眼議論紛紛的眾人。

一位助教站出來組織紀律，讓大家保持安靜。

厲橙人群之中，雙手握拳頭，死死攥住子。

憑什麼……憑什麼？！200自和100自都是他的主項，憑什麼他要把其中一個專案拱手讓人？

所有員名單宣佈完畢，於教練收起手中的資料夾，臉上深邃的皺紋彷彿是刻上去的一樣。

「好了，所有個人專案參賽名單宣佈完畢，」的語氣毫無起伏，就像是一臺沒有溫度的機人，「現在，沒有唸到名字的人，可以離開了。」

話音未落，突然間，人群中舉起一隻手，筆直地向空中，讓人本無法忽略。

所有人都向著那隻手看去。

――手的主人，是厲橙。

Omega男孩筆直地高舉手臂，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直直地著於教練。

「教練，」他本不顧忌周圍人的目，大聲說，「我對結果有疑議！」

周尖猛的拽他，小聲道：「厲橙，你冷靜一些，不要衝！」

隊規嚴格，首要一條，就是要尊重教練，絕對不能頂撞。

周尖知道厲橙肯定對這次宣讀的結果有怨言，可他萬萬想不到，這個刺蝟一樣的男孩，會當著所有人的麵，把這件事撕扯出來。

「……」於教練平靜地看著厲橙，吐出一個字，「哦？」

厲橙大聲道：「這一個多月的特訓中，我的百米績提升了整整半秒，在最後的選拔賽上，我也是第一個壁的！為什麼100自的名額不是我的？！」

隊員們先是一靜，然後議論聲蜂擁而來，大家其實都很好奇，以厲橙的能力，拿到兩場比賽的名額輕輕鬆鬆，為什麼於教練會把100自分到別的選手上？

關於「x城校有保送名額」這件事，幾乎每個人都有所耳聞，而現在的狀況，正佐證了這件事的真實。

那位被議論的x城選手臉都漲紅了，他被當眾質疑，當然要為自己辯駁幾句：「厲橙，你這話什麼意思？你以為就你厲害嗎？你確實績突出，但是我的平均績隻和你差了0.05秒！而且我初中時就參加過世中會了，我有國際比賽的參賽經驗，是這一點，就比你這個最高隻參加過省賽的土包子強多了！！」

他說的確實是事實，如果要從經驗上解釋，他的理由也是能站住腳的。

但厲橙卻冷笑一聲：「既然你有經驗，你是老將，那請問你上屆拿了幾個獎牌啊？？」

戴豫敬瞬間語塞。世中會四年一屆，上一次他參賽時還在讀初三，那一屆部競爭不激烈，他就跟著隊友們一起去參加比賽，然後……拿到了第四名。

若是排位靠後也就算了，可他拿了第四名！第四名和第三名就差一點點，可正是這一點點的差距，讓他無緣拿到獎牌。他憋著一口氣，一心想在這屆一雪前恥，私底下沒和於教練表達自己的決心，終於在這一屆拿到了重返賽場的名額。

於教練平靜地聽著他們的爭吵，反問：「厲橙，你是在質疑我名額分配有問題嗎？」

厲橙如一直走如困境的小，即使明知前路兇險，依舊一往直前。他氣勢洶洶地看向於教練：「您剛剛說了，賽場如戰場，王敗寇，一切都拿績說話，難道我的績不夠好嗎？」

「你的績當然足夠好。」於教練點頭，「你是我帶過的幾屆學生運員裡，潛力最大的一個。」

「既然我的績足夠好，為什麼要把100自的名額給x城校？」

他太傻了，太耿直了，他本不去考慮他這句話說出口後，會引發什麼後果。他知道，他當著所有人的麵對於教練提出質疑，挑戰的權威，這種行為嚴重犯隊規，如果上綱上線的話，很可能要被開除離隊！

如果他聰明的話，就應該忍下來，至保住一個出賽名額――可那樣的話，那就不是厲橙了。

厲橙希，他所熱的泳池永遠是乾淨的。他就是這樣的理想化，可是理想化難道是錯的嗎？

周尖擔憂地著他，幾次想開口，但最終放棄了……因為周尖發現，和厲橙相比，自己太懦弱了。他換位思考，如果他遭遇了厲橙這樣的困境，他敢不敢當麵和教練提出質疑？

不，他不敢。他應該會採用更「圓」的方法，把這件事告訴自己的私人教練，讓私人教練通過私下聯絡的方式，和於教練「聊聊」。

――他沒有勇氣做到像厲橙這樣。

麵對厲橙直白的質疑，出乎意料的，於教練上見不到一半點的惱怒。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那不如咱們都攤開說吧。」於教練雙手背在後，環顧所有選手一圈，語氣毫無波瀾，「你們私下議論我什麼，我其實早就知道了，我一直覺得那些流言太荒誕，本不需要解釋――厲橙，你是不是聽說，我和x城校的教練是師徒關係，所以我每屆都會給他們保送名額？所以你覺得，我拿走了應該屬於你的名額，分給了戴豫敬？」

厲橙：「……是。」

反而是戴豫敬大一聲：「臥槽？還有這事？？？？」

不他滿眼震驚，就連他同校的校友也一臉驚訝，兩人的表不似作偽，倒像是真真切切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一樣。

如果他們是演的……那演的未免也太好了。

於教練點頭：「他們的教練確實是我以前帶過的學生。」

這完全是「自」了！

然而，於教練還有後半句話沒有說完：「不是他，首附中的教練，也曾經是我的學生。」

所有人的目又唰一下轉移到周尖上。

意外中槍的周尖：「……？？？」

「不止他們兩個和我沾親帶故，還有xx校的校長，是我之前的領導；oo學校的教務主任，是我之前的隊友；dd學校的教練，是我之前的同事……」一口氣點了很多所學校的名字，而被點到的學生，既有選的，也有落選的，但每個人都一臉茫然，本從未聽過這層淵源。

於教練說：「你們現在覺得，這個圈子很大，大到每年都有新冒出來的運員，每年都有人黯然退役。當時當你們走到我這個位子上，你們就會發現，這個圈子其實很小，抬頭低頭，到都是人――如果我對每個人都要『特殊照顧』的話，那我不用在國家隊當教練了，我不如去當嬰兒遊泳老師。」

「……」

「怎麼了？」於教練皺眉看著他們，「我的笑話不好笑嗎，為什麼你們都不笑。」

所有人：「……」

也就是說，之前傳的沸沸揚揚的「保送」隻是子虛烏有的事？

仔細一想，x城校本來就是遊泳強校，培養出很多個冠軍，如果選手全憑實力進出賽名單，也並不是不可能。

但是……

厲橙說：「即使您能夠證明，您在選人上並沒有偏袒，但我還是不理解，您為什麼隻給我一個出賽名額？」

於教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說，隻給你一個出賽名額了？」

厲橙怔住了。「……什麼？」

不止他沒反應過來，在旁邊圍觀吃瓜的其他選手們，也呆住了。

於教練說累了，本來就是不願多廢口舌的子，除了在訓練中罵人以外，這是頭一次開口說這麼多話。

接過助教手中的熱水杯，把手裡的名單扔到懷裡，用眼神示意讓繼續念下去。

於是助教聽話地翻開名單，頂著近百道視線，大聲唸了下去。

「――本屆新增專案：男混合4x100，出賽選手：子仰泳，……，男子蛙泳，……，子蝶泳，……，男子自由泳，華城一中，厲橙。」

所有人：！！！

厲橙：！！！

厲橙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砸暈了。

一直以來，男混合泳並不是世中會的比賽專案，沒想到這一屆，居然加到了賽程裡！

想到剛剛領導開會時，提到的「新增專案拿到金牌」，難不指的就是男混合泳？每個新專案的第一枚金牌，往往有著遠超尋常的非凡意義，這就像是遊戲裡的「副本首殺」，是一種絕對的榮耀。

厲橙對隊不悉，但男隊派出的那名蛙泳選手，確確實實是蛙泳那邊的英，而厲橙又在一百米自由泳上有著絕對的優勢――毋庸置疑，這四人的組合，是經過深思慮後，派出的「王炸」！於教練野心昭昭，劍指冠軍寶座！

正因為一個選手隻能報兩個專案，為了儲存力，所以這四名選手，之前都隻有一個專案拿到出賽資格。

所有人終於明白，於教練究竟在計劃什麼。

然而，這件事並沒有「到此為止」――

助教清清嗓子，念出了名單上的最後一句話。

「――本屆世中會遊泳隊隊長，華城一中，厲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