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漱石舒開眉頭,指間夾支煙,敲著屏幕回復:【再說。】
手很生。因為工作的關系,他已經不怎麼習慣發信息,再簡短的事都直接去電話。
孟葭對著這兩個字木了半天。
確定他發的是中文無疑,但看不懂,送件服也用得著考慮?
還是鄭書三個字惹到他了?他事事都讓書來,這麼稱呼哪里不對?
還在怔忡間,有一個歸屬地顯示為北京的號碼打進來。
孟葭以為是學校的事,接起來,說聲你好。
“葭葭,我是爸爸。”
聽見這聲經年又陌生的昵稱。
孟葭握著手機,瓷白纖細的指尖輕微抖著,心跳驟然快起來,的嚨又干又,猶豫半天,還是喊了聲,“孟院長。”
一句爸爸實在不出口。
“存著爸爸的號碼,有事給我打電話。”
孟維鈞老于世故,自然聽出兒的怨懟和氣惱,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這本就是他作下的孽。
“應該不用的。”
孟葭的手指蜷在綿床單上,被角上還有外婆繡的蘆葦花。
一想起外婆,的態度更強了幾分,“我是來學專業的,不可能有別的事,就不麻煩孟院長了。”
電話那頭,孟維鈞輕笑了聲,“沒有就最好了,爸爸也希你順順當當,生活費夠了嗎?”
孟維鈞不疑,人人說他心有七竅,怎麼生出來的兒,就這麼天真?
一來就惹上鐘漱石,鄭廷親自給辦學這個消息,經張院長的口,都傳到他這里來了。
不提其他,是他這個得意門生,能紆尊降貴,親自把孟葭帶到北京,已足夠讓他琢磨上一陣。
別說孟維鈞不知道私自報了北京的大學,就算知道,也不敢厚著老臉請求鐘漱石為他做這些。只是托他前去拜訪,不過一段腳程的事。
他們這些老古板聚在一起,沒事就臊白兩句小輩們。
有一次喝茶,不知是哪一位提起來,說鐘漱石的公務機,就和他的床一樣難上。
雖說他進了譚家門,有幸為鐘漱石傳道解,但他自己是個什麼斤兩,孟維鈞很有數。
“夠了,外婆給了我很多,”孟葭不和他多談,“您沒別的事,我掛了。”
“照顧好自己。”
孟葭把手機扔在桌上。
想起媽媽的同事,寄到家中的一個箱子里,有本泛黃的《紅樓夢》,脂硯齋的批評本,麻麻全是注解,里頭夾了一張孟維鈞的老照片,還是黑白的。
二十五歲剛讀博的青年,梳著港星式的偏分頭,穿當時很難買到的飛行服,踩著高幫皮鞋,樹頂的疏疏,傾落在他肩上,影子偏向東邊的地磚,很玉樹臨風的樣子。
悶熱的夏風從玻璃窗里吹過,北邊的空氣糙又干燥,刮得那一沓翻譯資料嘩嘩響。
孟葭愣了一陣神,回過頭,無意撞上鏡子里的自己。
原來想到孟維鈞的時候,的臉上,儼然還有零星的和在。
這麼一點可笑的孺慕之,讓看不起自己,耳邊又響起張媽的那一句,“他到底是你爸爸。”
搖搖頭,再不愿多想其他,照舊專心看書。
孟葭沒想到,因為鐘漱石的一句再說,這件燙手的西裝,真就拖到了一個月后還他。
那個時候軍訓剛結束,當天下午,他們班開了第一次班會。
孟葭打扮得并不招搖,白T加牛仔,長頭發放下來,一張素白小臉大方敞著,干干凈凈。
自我介紹時,也只說來自廣州,歡迎大家來廣州玩。
但下面擋不住的議論紛紛,嘰喳半天,也無非兩點,一是曲眉頰的出眾樣貌,鉛華弗染也人,二是不與班上人同住一棟樓,神神的。
輔導員了張院長叮囑,也忍不住多打量孟葭幾眼,暗暗稱贊起來,這個小朋友乖巧的,看人時眼梢溫,和見過的大小姐們,很不一樣。
班會結束,從階梯教室出來,孟葭和同學們不是一條路,在食堂打了飯,端在手里慢慢走著。
食堂里人太多,在家時安靜慣了,不習慣這麼吵鬧的用餐環境。
軍訓那陣子,時間張沒辦法,現在空下來,基本都帶回宿舍吃。
孟葭路過場的時候,邊翻著手機消息,看到和“鄭書”的聊天框,還是那兩個字——再說。
之后因為忙,沒有過問。那邊也杳無音信,就像沒這回事一樣。
“啪”的一聲,意外來的猝不及防,眼前一道黑影過,孟葭手里的飯盒,被籃球扣落在地上。
湯湯水水灑滿塑膠地面。
午后沉悶的炎熱里,霍然響起一聲問,“沒事兒吧?”
孟葭掀起眼皮,對上一個頭頸筆直的男孩子,穿白球,單眼皮,留著平整的寸頭。本來是很規矩的發型,但配上他鋒利的下頜線,卻顯得吊兒郎當,看起來更不正經了。
吹了吹手背,說沒關系,抹點藥就好了。
他把籃球給同伴傳過去,抓起的手來看,“都紅這樣了還沒關系?”
孟葭迅速回來,有些不高興,面前這人太輕佻。
“走吧,我帶你去醫務室。”
“都說了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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