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容沒想到自己陪讀的第一本書是小人書。
好幾番言又止,腦子裡一片恍惚。
鐘念月此時卻看得認真,渾然不管其他人的怪異目。
穿越前,就才剛剛結束高考,正在人生知識水平的巔峰期!
穿過來後還接著讀書?瘋了嗎?現在不僅要看小人書,還要吃喝玩樂,誰也攔不住!
“有些了。”鐘念月咂咂。
書容小聲道︰“姑娘來時路上,不是有大公子備在盒子裡的膳食麼?”
鐘念月︰“大哥當我是鳥兒麼?備的粥連一兩也無。那點心又噎又面,實在不怎麼好吃。”
書容無語。
的哥哥是給大公子做書的,早先就聽哥哥說過,大公子與姑娘的關系分外疏淡。如今大公子都願意送著姑娘一並到國子監來了,姑娘怎麼還要挑挑揀揀?
鐘念月懶怠地翻過一頁書,又道︰“他每日裡吃的也是這些麼?我瞧著這樣的,豬多吃幾回都要膩了。”
書容張張,實在說不出話。
這聽著怎麼跟罵大公子是豬似的。
鐘念月又道︰“年紀輕輕便這樣無無求了,有甚麼意思?改日不如將我吃的,分他些嘗嘗好了。”
書容聞聲一頓。
旁人都道大公子年紀輕輕,便已經有了老爺的風采,滿腹詩書不說,又生得俊,頗有君子之風。將來說不準是要做探花郎的。
卻無人這樣評價大公子,說他年紀輕輕便無無求了。讀書不是求麼?
書容短暫的怔忡後,臉頰和耳朵都一起紅了,低低應了聲︰“姑娘說的是。”
可見姑娘心底是惦念哥哥的。
倒是這個做奴婢的,胡想,想岔了去!實在該打!
鐘念月不知心念回轉了幾番,飛快地讀完了一本,便又了本新的出來。
直看得甦傾娥好一陣無語。
若是上一世就知曉,這鐘念月不過是個草包人,隻空生了一副聰明相。那上一世也不至於暗地裡,因鐘念月的出眾風采而慪得要命了。
如今瞧瞧……
連看個小人書,都靜不下心來,轉眼便丟了一本……
甦傾娥又哪裡知曉,對鐘念月來說,看這樣的書,很快就能讀完記在腦中了。
旁人隻暗暗覷著,心下忍不住道,這鐘家姑娘從前於出門,如今坐在眾人眼前,隻人覺得,一舉一都是說不出的。
好似了一幅懸掛在那裡的名家畫卷。
甦傾娥看著旁人的反應,越看越覺得心緒浮不寧。
這山志先生為何不教訓鐘念月不尊師長呢?難道因著三皇子的事,真將他們都鎮住了?
“阿娥。”旁傳來一道聲音。
甦傾娥不得不轉頭看去。
出聲的是寧平郡主。
的母親乃是晉朔帝的長姐。
甦傾娥在府中嫡母欺,自然是沒有資格國子監的。費盡心思,才攀上了寧平郡主,比上一世提早過上了順風順水的日子……當然,這是原先這樣以為的。
今日見了鐘念月,陡然間覺得自己也不算順風順水了,總歸是憋得慌。
寧平郡主不知甦傾娥的心思,低聲嘆了口氣,道︰“過兩日該要去清水縣了,我是一點也不想去的。”
甦傾娥知曉寧平郡主為何不願意去了。
只因那清水縣裡皆是農戶,方眼去,遍地都是耕田。
此時只聽得門外突地有一陣腳步聲近了,跟著便有人道︰“太子殿下來了。”
山志先生臉一黑。
門外人又道︰“太子殿下說他且先等一等,先生請繼續。”
山志先生的臉這才好看了許多。
但門的其余人也都聽清了。
他們不由一致地看向了鐘念月。
太子是來尋的罷?
終於,等到下課了。
山志先生搖搖頭,這才轉離去。
這水字班的二位老師,山志先生年長,多古板;凌倉先生年紀輕,是前年的進士,多圓些。
前者就連王公貴族之後都有一分畏懼。
只因這山志先生寫得一手好字,許多王公貴族都對他的字多有青睞,這一來二去的,在他們跟前也就有了三分薄面。
這還是山志先生頭一回見到有人,不讀《論語》《中庸》,在他跟前看這些玩意兒的。
他今日來時,也聽聞了這鐘家姑娘舉起凳子砸了三皇子,而後安然無恙回到國子監的事……
山志古板,卻也不是蠢人,隻暗暗將鐘念月的模樣收眼中,尋思改日先與鐘大人說一說。
那鐘大人可是個俊才!最重讀書。
想必他是不會放縱的。
山志想到這裡,捋了捋胡子,歡樂地笑了。
這邊山志前腳剛走,後腳祁瀚就進門來了,依舊是徑直走到鐘念月旁。
“表妹,過兩日我要前往清水縣,表妹可要同行?”
鐘念月頭也不抬︰“不去。”
祁瀚從未這樣討好過鐘念月,但一旦開了個頭,後面倒也就不難了。
“表妹自出生以來,還未曾出過皇城罷?”
鐘念月頓了下,捋了捋原的記憶。
倒還真是。
就連在書中,也是直到鐘家垮了,原才出了皇城。可那又怎麼一樣呢?
鐘念月之所以選擇來國子監看小人書,也是因著姑娘家出門的限制總是要多一些的。
不來讀書,便只有每日與同齡姑娘坐在一,賞花、作詩、畫畫,亦或是說起誰家定親了,誰的子漂亮……實在沒意思。
祁瀚再接再厲道︰“我聽底下人說,那清水縣的莊子裡養了些山禽,吃起來與皇城裡的味道大不相同……”
“再過幾日,清水縣還要下大雪了,雪能鋪起來這樣厚……”
鐘念月聽了這才有點心。
豈不是能自己做個木板,雪去?
鐘念月仰頭,笑盈盈地著祁瀚︰“表哥莫要後悔帶我去才好。”
祁瀚如今再看鐘念月,隻覺得一顰一笑都極為靈。
他應道︰“這是自然。”
左右甦傾娥都像是認定了,與祁瀚有牽扯。
那還費勁避著他們做什麼?
他們算什麼東西?總沒有一輩子都躲著的道理!
將祁瀚使喚一條狗,它不香麼?
鐘念月笑著合上自己的小人書,起便要往外走。
祁瀚了,又道︰“可是要回府去了?我送你?”
鐘念月︰“不必了。”
說罷,甜甜迎向門口︰“哥哥。”
鐘隨安原本冷淡嚴肅的面容,剎那間就了些。
他朝祁瀚行了禮,口吻也依舊不卑不,抬起臉來,也不見一笑模樣。
祁瀚握了下拳頭,他怎麼覺得……鐘隨安像是對他有什麼意見?
“走罷。”鐘隨安帶著鐘念月便出了門。
祁瀚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怔了片刻。
他突然想起來。
鐘念月與大哥,沒這樣好才是……
鐘念月不黏著他了。
這點認知驟然砸在祁瀚的心間,他不自覺地又攥了攥拳頭,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從指間溜走似的。
鐘念月回去的路上,便和鐘隨安說了想去清水縣玩的事。
“若是夏日裡去更好。”鐘隨安道,“那邊莊子上會結許多瓜,什麼青瓜、西瓜,都有。冬日太冷了,許多王公貴族都不願意去。”
鐘念月心道夏日裡再去一回好了。
只是也許那時原就回來了,也回到自己的地方了。
鐘隨安上勸著,但真等到了這一日,他還是命人給鐘念月準備了行囊。
父親事務繁忙,府中也沒有別的長輩,自然是長兄如父,擔當起來了。
連著送了幾日的鐘念月,這一日再走到馬車旁,卻是沒了鐘念月的影,鐘隨安心底竟覺得了些什麼。
此時府裡有個小廝追出來,手裡拎了一個盒子,匆忙道︰“大公子,這是姑娘走的時候,要大公子帶上的。”
鐘隨安接過來,問︰“何?”
“是些吃食。”
鐘隨安搖頭︰“我早膳已用。”
但說罷,他還是牢牢扣住了食盒,並沒有小廝拎回去。
鐘隨安上並無那些紈子弟的習氣,這還是他一回將食盒拎到讀書的地方去。
等先生上下課的間隙時,他怕食盒裡放著的涼了,這才取出來用。
旁人見狀,自然驚異不已,紛紛圍了上來。
“這是什麼玩意?新奇得很。”
“隨安你府上廚子做的麼?”
“且分我一些!”
食盒裡放的食實在很多,這會兒已經有些涼了。
鐘隨安猶豫片刻,便旁人分了些去。
待先生再踏進來,卻只見眾人嘆︰“好吃!好吃!”
再看他那得意門生鐘家公子,這會兒面發黑,懷裡抱著個食盒,像是給誰分也不肯了。
他也不曾知曉,為何這食盒裡的食這樣好吃,與府中廚子所做全然不同。
可想而知,妹妹在其中花了多心思,都是為了備給他的。
鐘隨安這會兒自是說不出的心疼了。
總覺得自己將妹妹的一腔心意分給旁人糟蹋了。
他的同窗們此時著鐘隨安,快活一笑。
既是吃了人的,此刻又見這位平日裡年紀尚輕便已一板一眼,不茍言笑的鐘公子,此時卻原來也如常人一般,會舍不得會不高興,抱著食盒如同抱了個寶貝,君子風度頓失三分,他們立時覺得這鐘公子如接了地氣,真實多了!
而不是像從前那樣,與誰都像是隔了一層,似個假人。
鐘隨安心疼了半日。
等這半日一過,他便立時問起了隨行來的小廝。
小廝道︰“原先夫人疼姑娘,就在院子裡給姑娘私設了小廚房。”
鐘隨安一怔,問︰“既是小廚房,那月錢也不是從中公走的了?”
小廝點頭︰“應當是罷。”
鐘隨安一抿,當下道︰“日後這小廚房的花用,便從我的私房錢裡出就是了。”
他妹妹還是個小姑娘,每日裡總要買些胭脂水,糖畫娃娃的,……父親嚴苛,不許浪費奢靡,的私房錢哪裡夠用呢?
鐘隨安哪兒知道,他們親娘一力承擔了鐘念月的所有花銷呢。
鐘隨安這廂頭一回惦念起了妹妹。
那廂鐘大人卻也想著兒。
按理說,他不該許鐘念月一個姑娘家去什麼清水縣的。
可又不住鐘念月撒。
加上每年去清水縣是為正事,又並非是去玩樂,兒去見一見這人間的真實模樣,不被榮華富貴迷了眼,也是好事……他這才應了。
可這一應完,鐘大人就覺得渾都怎麼不大自在了。
“大人,可是這案子分外棘手?”一旁有人低低出聲。
鐘大人搖了搖頭。
心道從前不曾嘗過兒撒的滋味也就罷了,如今是嘗到了,也懂得了夫人為何那樣偏寵兒。可如今家裡卻沒個撒的人了。
正想著呢,鐘大人便聽有人疾步而來,躬道︰“大人,國子監的山志先生求見。”
鐘大人與山志也有幾分,也是因著山志的字。
他心知,山志莫不是要來同他說一說兒……
那也好,有人與他說一說,都能減去心下三分躁鬱。
鐘大人一點頭,命人去把人請來了。
山志見了面,先客氣地打過了招呼,隨即便道︰“鐘大人有所不知,令嬡在國子監,卻是連著幾日都在讀那些雜書……”
鐘大人怎麼也沒想到,山志一上來就是說兒的不是。
鐘大人一皺眉,道︰“我那兒年紀尚小,如今才剛開始讀書,先生要求實在嚴苛。”
竟是一下拉了臉。
山志滿腹告狀的話,這會兒全堵回去了。
他驚愕地著鐘大人。
這鐘大人怎麼變了個子了?
鐘大人越想越覺得不快。
他兒那樣瘦弱,這會兒出了城,也不知在路上被冰雪阻了去路沒有,冷不冷?
鐘念月打了個噴嚏,卷著簾子,瞧見他們一行人從出了皇城後,竟是漸漸就分作了兩路。
如今也才知曉,原來這去清水縣不是去玩的。
春夏秋冬,四個時令,每個時令時,皇家都總要挑個臨近京城的府縣,攜上王公貴族前往。
若是春時,便要挽起,親自田中耕地。
若是夏時,便要攀摘瓜果。
若是秋時,便要為莊子收糧除草。
若是冬時,還要為那些屋頂破了的農戶修一修房屋。
如此這般,才算走出了紙上談兵所限,走出了遮眼的榮華富貴 ,以察民。
又才能時刻不忘,自己作為天潢貴冑,王公貴族之後,生來坐擁無上的地位與財富,又該要為這人世間做些什麼……
鐘念月咂咂心道,這晉朝皇帝倒是很有想法的。
祁瀚見鐘念月卷著簾子往外看,此時不由聲道︰“那是大哥領著王公貴族們,先朝清水縣去了。我們落後幾步。”
說起這話時,祁瀚面上飛快地閃過了一點憾不甘。
他口中的大哥自然就是大皇子了。
為何要分作兩路,倒也不難推斷出來。
想必是去的次數多了,當地的員便長了記,一見皇城的隊伍,便要鼓底下人大耗金銀、飾太平,以迎接陛下的到來。
一來二去,又豈能察到真實的民?反倒還勞民傷財。
祁瀚自然更想擔任大皇子的角。
他道︰“若是走那條路,表妹也可吃些苦。”
說是如此說。
其實京城離著清水縣倒也不遠,他們行得慢一些,於天黑時,也抵達了清水縣的城門外。
鐘念月拿了祁瀚的披風,要了他的腰枕,幾個一並墊得的,還把他手爐也全走了,自個兒摟在懷裡,滋滋睡了一覺。
再睜眼,這不就到了麼?
祁瀚已經下馬車了。
隻一個小太監守在馬車邊,見醒來,忙道︰“眼下太子正忙著安置呢,姑娘在馬車裡多等一等。”
他們住了郊外的莊子。
這莊子乍然來了這樣多的人,一時忙得不可開。
鐘念月剛睡醒,總覺得有些涼。
那些手爐此時也不頂用了。
甕聲甕氣問︰“外頭火生起來了麼?”
小太監道︰“生起來了,才生了一堆起來。”
鐘念月便卷了簾子,裹得不風的往下走。
小太監張張︰“姑娘去哪裡?”
鐘念月︰“烤火去呀。”
小太監話還沒說完,忙追了上去。
哎呀,他們這一行人中還有陛下呢。陛下最為貴重,自然生火都先生在陛下那了,這鐘姑娘又如何去烤火呢?何不再等一等?
鐘念月循著火便走近了。
先瞧見了立在那裡的孟公公,其次才是坐在那裡的晉朔帝。
晉朔帝換了一常服,白裳,外面披著同的帶披風。他的眉眼沾染了些許的雪粒子,看著更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人,貴氣優雅自不必提。
瞧見晉朔帝的時候,晉朔帝也瞧見了。
一旁的人正要怒斥這小姑娘不懂事,怎麼敢直直往這裡湊。
鐘念月脆生生道︰“凍死了,我能烤火麼?”
其實這裡不止生起了火,還有兩個爐子。
一個爐子上煮的水,一個爐子上煮的羹。
鐘念月也沒去看祁瀚去哪兒了。
祁瀚為太子,想必正四下忙著安置各項事務,若是安置不好,肯定要吃他爹的掛落了。
鐘念月手,湊到火前。
與孟公公挨在了一。
孟公公先是一驚訝,鐘姑娘怎麼也來了?然後他不住一笑。
是該怕冷的。
鐘姑娘連累都怕呢。
此時旁邊伺候的人正盛起一碗粥,遞給晉朔帝。
晉朔帝掀了掀眼皮︰“先給罷。”
旁人一愣,心說這個“”是誰?
孟公公心思玲瓏,忙接過來,塞到鐘念月掌中,笑道︰“咱們這裡,倒是姑娘年紀最小了,姑娘先吃罷。”
祁瀚忙了許久,鞋都被浸了,風一吹,就不住要打抖。
實在冷得很。
早知如此,便不該帶表妹來了。
祁瀚心道。
也不知這會兒多麼難……
祁瀚想著便回頭去馬車找人。
馬車裡早已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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