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朔帝聽見鍾念月的聲音， 笑著抬頭瞧了一眼。

他沒有同說“莫要胡言”。

而是不急不緩地附和了一聲：“念念說得有理。”

太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晉朔帝骨子裡再薄、離經叛道，但外表素來裝扮得很好，因而至今朝朝外， 都還道他是千年難遇的仁德明君。

今個兒， 卻是連這樣不合規矩的話都附和了？

太后哪裡知道，相公子早就是第一個害者了。

“陛下真真是瘋了……”太后頭一甜， “因殺子。陛下知曉將來歷史上會如何寫嗎？”

“如何寫？寫廢太子大逆不道， 犯上作， 與敵國勾結， 這其中還有太后的授意嗎？”晉朔帝淡淡反問。

太后頭一哽，再說不出話。

來之前， 就知道晉朔帝敢作出這樣的行徑， 必然是已經想好了後路，不會給旁人留下半點話柄。

但想著總要試一試……

而今一試， 卻也不過是平添不甘和怒意。

太后由宮人扶著，巍巍地站起來道：“我老了， 陛下且好自為之罷……”

再不提方才的話。

鍾念月都不要佩服的臉皮之厚，這會兒眼見著拿不住他們， 便也不鬧著要死了。

眼瞧著太后轉緩緩往外走去，鍾念月頓了頓，還是側過去，一把抱住了晉朔帝的腰。

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可是晉朔帝的生母。

想來想去，便隻將腦袋往他懷裡埋結實了。

等了會兒功夫，孟公公進門來報：“陛下，中極殿大學士已經等著擬旨了……”

晉朔帝應了聲， 卻沒有立即挪步，而是先抬了抬鍾念月的下， 道：“念念，倒是可惜了。”

鍾念月抬頭看他：“可惜什麼？”

晉朔帝：“可惜了念念同朕卿卿我我了。”

鍾念月：？

您不對勁！

這整得好像您還盼著太后當場暴斃似的。

晉朔帝理了理耳邊的發，先喚了宮人進來伺候鍾念月洗漱，隨後他方才道：“不過朕記下念念的話了。”

說罷，才帶著孟公公走了。

鍾念月言又止。

倒也不用記住……

鍾念月在宮中用了飯，才由宮人和衛送著回鍾府去了。

鍾念月去臨萍的時候，晉朔帝特地給鍾府留了信兒。因而聽聞太子造反的風聲後，可把鍾大人與萬氏嚇得不輕。

今日見到兒平安歸來，他們才狠狠松了口氣。

鍾大人倒還忍不住歎息了一聲：“何苦走到今日這一步呢？”

鍾念月突然很好奇。

在原書裡，男主相後，故事畫上句號。但故事以外呢？後來的太子與蘇傾娥呢？

太子是否會反晉朔帝呢？

仔細一想，這好像是既定的路線。

因為晉朔帝正當壯年，太子再優秀，他也不會輕易放權。

而作為書中的男主，頂著絕對的環，自然也有自己的驕傲和野心。

那，另一個平行世界裡，是誰贏了呢？

本來不想也就罷了，這麼一聯想，鍾念月反倒惦記著忘不掉了。

萬氏見出神，隻當是被造反的靜嚇住了，忙陪著小憩去了。

卻說太后回到宮中後，長公主前來拜見。

長公主可著實嚇得不輕，聲道：“我府外已經有衛來回走了。”

那些盔甲與兵相撞的聲音，冷冰冰的，落在耳朵裡，帶著極強的威懾意味。

“咱們……敗了嗎？他會不會，終於等來了這個機會，將咱們斬草除？”長公主越說越覺得慌。

太后垂眸道：“興許不會。”

“何為興許？”

“他要哄那鍾家的小姑娘，沒準兒便是拿你去哄呢。”

長公主臉大變：“又要我低聲下氣去為鍾念月做臉？”

“還不如我死了好”，這句話在中滾來滾去，卻是到底沒舍得吐出來。

長公主抬頭著太后：“當真再沒有別的希了？”

太后冷淡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只是今個兒皇帝與鍾氏，已經將話說死了。莫說是我死了，便是你我諸人加起來，一塊兒死了，也頂不了半點用……”

捂著口，道：“他二人已經私底下拜了堂了，倒也不稀罕大婚拖上一年兩年……”

長公主眼前一黑：“那、那這輩子就這樣了嗎？”

不等太后回答。

宮人急急忙忙地進了門，滿頭大汗道：“閣將聖旨傳下去了……”

長公主一愣，心知其中必然有公主府，當下也不再多留，匆匆轉而去。

出門檻時，本能地回頭了一眼。

只見那個素來端著架子，不輕易流一弱的母妃，背脊好像塌了下去。永永遠遠地塌了下去。

長公主心下一惶恐，掉了兩滴淚。

他們彼此心下好像都明白了些什麼……

晉朔帝原先留著他們。

好似只是在這人間，留幾個最後的親人。

哪怕隻空有其名也無妨。

而今晉朔帝已經不再需要親人了……

長公主回到府中。

駙馬和的兒子已經被拿下了，他們被指與叛黨有勾連，證據確鑿。

長公主這時候才是真的怕了。

怕自己連捧著鍾念月的價值都沒有了。

到此時，廢太子造反一事，已經天下皆知。

滿朝震驚。

太子怎麼能？

太子又怎麼敢？

有惠妃與萬家的糾葛在前，個中的邏輯倒也不難捋清。

震過後，他們隻暗暗歎，可恨惠妃不會教子，將好好的太子，送了火坑。這一家子，著實是一模一樣的貪心不足啊！

這子殺父，本就是難以饒恕的大罪過。

更不提還是臣弒君。

因而當聖旨中說，太子棺槨不得皇陵時，眾人也未覺得陛下冷。

若無此舉震懾，便等同於鼓勵此等歪風。

眾臣豈有異議？

那南郊國的大王子聽聞後，怔忡半晌，最後連連歎了三聲：“你們的皇帝著實夠狠，狠得可怕……”

但四下無人理會他。

他還涉嫌與廢太子私通篡國呢。

又過一日。

大晉的聖旨飛往了南郊國，以大王子手大晉事務，對宗主國不敬不從多有冒犯，狼子野心，其心可誅為由，將此人直接扣下了。

在將來漫長的一段日子裡，大王子都將在大晉度過他的牢獄生涯。

至此時。

一切已然塵埃落定。

“卻不知高淑兒該如何自？”

“原先不還趾高氣昂得厲害麼？真當自己攀上了鍾念月，得了好，嫁了太子。便一朝升上枝頭，是了不得的太子妃了。”

“誰曉得只是那位……”話說到這裡，議論的人含糊了下，將剩下半句咽回了肚子裡。

誰曉得恐怕只是鍾念月故意算計呢。

高家也是這樣想的。

“如今廢太子一死，就算不跟著下大獄，也到底了個大麻煩了。倒還不如隨殉廢太子，高家的聲譽還能挽救兩分……”

本來惶惶然回到娘家的高淑兒，在門外頓住腳步，反倒一下奇跡地平靜了下來。

旁的陪嫁丫鬟慌忙道：“姑娘，咱們不進去了嗎？”

高淑兒搖了搖頭，扭就往外走。

等裡頭聽見靜出來時，倒也瞧不見人影了。

高大學士並未放在心上。

他們素來都是以家族利益為先，誰家不是這般？他們悉心將高淑兒養到如今的年紀，也該聰明些為家裡想一想才是……

丫鬟跟上高淑兒，驚恐道：“咱們便擎等著死嗎？”

高淑兒咬咬牙道：“誰說要死了？我去跪著求著給鍾念月做狗，我也不會死給他們看！”

年時，便知曉權勢是個好東西。

而今更這樣覺得。

家裡人靠不住。

男人也靠不住了。

那還不如去靠鍾念月呢？

高淑兒憋著一勁兒走了，這日不人都瞧見往鍾府去了，私底下還忍不住取笑。

“還去見鍾念月？”

“膽子倒是大。”

“不如說是傻……”

等高淑兒再從鍾府出來的時候，有心人留意到鍾家的馬車又往皇宮去了。

沒有一個人覺得，鍾念月是去見陛下，為高淑兒說好話的。

一則不值當，二則，這叛造反的大事，又哪裡是鍾念月能隨意指手畫腳的呢？

鍾念月是有幾分想念晉朔帝了。

還惦記著，原著以外的故事該是怎麼發展的呢。

等了殿中。

鍾念月懶洋洋地倚坐在晉朔帝的旁，將高淑兒的話也說給了晉朔帝聽。

晉朔帝：“……”

晉朔帝語帶一微諷的笑意：“要給你做狗？”仔細品一品，才能品出其中夾了醋意。

他住的指尖，輕輕把玩起來，道：“先前有上趕著要給念念做兒子的，如今倒還有趕著來做狗的了。”

鍾念月一下坐直了：“陛下怎麼知道……”相公子好大兒這回事？

晉朔帝道：“忘了那回拿下的梅娘二人？他們什麼都代了。”

梅娘、武哥，相公子那兩個將綁去的手下。

鍾念月還有點驚詫。

沒想晉朔帝那麼早就知道這事了……

鍾念月忙眨眨眼道：“若是認了我做娘，那不也是陛下的好兒子嗎？”

晉朔帝失笑：“罷了，說不過你。”

鍾念月揪了兩下他的袖子，道：“我連鳥都養不好呢……還得靠陛下養，是不是？”晉朔帝：“……是。”

鍾念月：“所以呀，還是得有個法子高淑兒自己好好養活自己才是。”

晉朔帝淡淡道：“我記得昔日待你無禮。嫁給太子，也是圓自己的夢，是自己所選……”

“話倒也不能這樣說，不是人人都似我這般，有陛下寵，能隨心所……”這是時代的局限。

晉朔帝角浮了一點笑容，道：“那便讓將來，做個念念的跟班好了。”

鍾念月點點頭。

聽見這句話，便知道晉朔帝心下是已經有盤算了，其余也不必去心了。

啊，這就是做個小廢的快樂。

鍾念月霸道地在晉朔帝的座椅上半躺下去，懶洋洋地道：“陛下待我真好，玩伴是陛下為我尋的，老師是陛下為我請的，連這壯聲勢的跟班，陛下都為我定好了……”

道：“無以為報，唯有……”

“唯有什麼？”晉朔帝垂眸看。

“以相許……但已經許過了呀。”鍾念月咂咂，朝他勾了勾手指：“陛下附耳。”

晉朔帝便也真俯去聽說話。

鍾念月湊在他的耳畔，道：“那日在臨萍，我坐在湯池裡，便不住想，在山林間與夫君歡好，應當是個什麼滋味兒呢？”

晉朔帝頭一，一下按住了的腰，沉聲道：“念念。”

也不知是被那句“夫君”勾了，還是被鍾念月如此大膽狂放的話勾了。

鍾念月翹了翹道：“可惜啊，那日陛下一去就不回來，還是我去找的陛下。”

慢條斯理地推開他的手，站起，一提子就跑：“罷了罷了，我且先回去了。沒多日便是大典了，不該再見陛下的。”

晉朔帝：“……”

他被起了火氣，這會兒卻又只能眼瞧著鍾念月跑了。

他按了按額角。

……遲早是要挨收拾的。

鍾念月離宮的第二日，便有令旨下來了，肯定了高淑兒的賢良淑德，為人婦時，舉止謙恭，挑不出錯來。

太子雖廢。

但仍可做“長山夫人”，“長山”乃是的封號。

如此盡顯皇家仁慈。

而此信號一出，也眾人明白，陛下這是不打算再追究旁人了，也實在他們松了口氣。

要知歷來出了這樣的叛，都是要連坐數人，一時間流河不止的。

陛下著實仁德啊！

京中貴聽聞後，一時也吃驚極了。

這一回，們沒有再悄悄議論，而是將那種種念頭都在了心中……陛下此舉，不就等同於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但凡你能得了未來皇后的眼，便是此等困境，你也能全而退嗎？

簡而言之就是――

你只要聰明點，那就應該懂得討好皇后了。

這令旨是在高家宣的，因為太子府暫且還封著呢。

高淑兒大搖大擺地當著娘家人的面，跪地叩謝，接過令旨，激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高家人緩緩起，面面相覷。

這是他們全然沒想到的結果。

不等高家人出聲再問，高淑兒便又大搖大擺地領著丫鬟出門去了。

覺得自己不大像話了。

上沒了以前在家裡學的規矩了，倒沾染上了一鍾念月的那勁兒，得意時不知收斂。

可這樣又有什麼不好呢？

若是能的話。

人人都願做鍾念月。

“淑兒！”

“快，快去留住姑娘，還有話要同說……”

高淑兒在後傳來的嘈雜的聲音裡，走遠了。

此時太后的娘家羅家看似依舊風平浪靜。

只是在之後的一個多月裡。

羅家的年輕一輩，今個兒喝花酒喝死一個，明個兒搶人打架掉河裡淹死一個，後天又上山拜佛摔死一個……

等大典來到跟前時。

眾人才驚覺，羅家年輕一輩子，竟然隻余下了一位羅姑娘。

要說這是陛下的手筆，又不應當啊。

陛下連高淑兒的命都留了。

眾人搖搖頭，便也不再關注這樁事了。

只有羅家連著舉了幾回喪事，先是悲憤不甘，再是害怕痛苦。到今日，已經連門都不敢出了。

此舉狠狠了太后一耳。

偏太后此時想死，還不敢死了，是真怕那不著調的鍾家姑娘到靈前胡作非為……

太后又一次咯時。

次年的二月十二。

乃是禮部悉心擇的日期。

帝後大典。

尚在半夜時分，宮裡頭便來了人。

鍾府一時間燈火通明，好不熱鬧。

鍾念月吃了元宵，才懶怠地倚著桌案，等宮人給梳頭。

萬氏也早早起了，迎上幾個嬤嬤，道：“按例宮裡不是早早該派嬤嬤來教規矩了麼？怎麼今個兒才……”

幾個嬤嬤一笑道：“姑娘的規矩哪裡還須教呢？”

們心中暗暗一嘀咕。

這位主兒自己不就是規矩嗎？

“那幾位……”

“我們是來伺候姑娘梳頭。”

“穿。”

“洗漱的。”

萬氏聽完先是一愣，但隨即就松了口氣。慌什麼呢？

如晉朔帝這般的人，定是早早就為念念一步步規劃好了，隻管去走就是了。

這一更、上妝，便折騰了足足兩個多時辰。

鍾念月今日多吃了兩塊點心，還多吃了幾口果子，到後頭實在等得無聊了，便坐在那裡嗑瓜子了。

看得萬氏哭笑不得，又舍不得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