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吏接天后賜食，往往要匍匐跪地舉起雙手，將賜食小心翼翼捧在掌心，且只輕輕咬一小口，余下的恨不得燒香供奉起來，以示激。但裴敏是不講究那些的，捻了塊饆饠就往里送，直率坦然，瞇著眼的樣子像只狐貍。

武后忽的開口，半真半假道：“敏兒就不怕這點心里有毒麼？”

“膳房呈給天后的點心，怎會有毒？天后才舍不得臣死呢！”

裴敏裝作聽不懂武后的話，依舊慢條斯理地咬著饆饠，角沾了屑，眸子越發飛揚靈起來，“您常說臣是小狐貍，狐貍有九條命，旁人是殺不死我的。實在萬一天后要臣死，也不必費這些周折，知會臣一聲，臣給親手給您遞刀子。”

“你啊，總是會逗人開心。”武后出指甲嫣紅的手，輕輕了裴敏的幞頭，滿眼憐，“此番營救裴行儉，覺如何？”

裴敏咽下里的糕點，想了想方嘆道：“世道艱難！您瞧，臣好不容易做樁好事，卻被陛下罰了半年俸祿，吃穿不濟，可見還是做惡人舒坦。”

武后懂了，這是來哭訴委屈來了。

“放心，該你的不了你。”武后道，“出宮前去婉兒那領賞，不會比你丟的俸祿。”

“天后英明！”裴敏笑得張揚，保持跪坐的姿勢叉手一禮，“臣愿為天后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瞧瞧你這張能說會道的，簡直和太平一模一樣。”武后坐起，臉上的笑意斂了些許，換了個話題道，“今日召你進宮，是有個消息要給你。”

不是由代傳，而是武后親自宣召宮的，必定是十分重要的消息。

“昨夜我伴圣駕左右，聽天皇陛下提及當年收編凈蓮司的初衷，似乎覺得凈蓮司越發離掌控，想加派一名親信協管。”武后神威嚴淡然，繼而道，“此消息，今晨已得到證實。”

裴敏心道：難怪圣上要降一級職位，原來是為了給自己的心腹騰位置。

面上不聲，笑問：“不知圣上要派哪位高人凈蓮司，降妖除魔？”

“陛下口風很，指派誰還不得而知。”

爐里放了沉香屑，淡白的煙霧裊裊升騰，武后閉目，緩緩道：“近來陛下的眩暈之癥越發嚴重，常常氣難以呼吸，全憑張思邈的藥方子才能緩解一二。這時候我做得越多，諸臣和陛下對我的猜忌便越多……他們既是有意瞞著此事，我便當做不知道，但我的東西也絕不容他人覬覦，敏兒，你可知道該如何做？”

哪怕，那個人是他枕邊的丈夫。

云翳遮擋住日，線有了一瞬的晦暗。沉香煙縷縷散開，如夢似幻，裴敏沉靜依舊，憊賴如常，拉長語調笑道：“您放心，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凈蓮司，永遠是天后的凈蓮司。”

作者有話要說： 裴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賀蘭慎：不是道，是佛。

裴敏：可惜，你這佛注定會為我的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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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靳余回來了。

裴敏從宮里回來，甫一進凈蓮司，便見一條人影飛撲過來，險些撞上時又堪堪剎住腳步，興喚道：“裴大人！”

奔過來的人也就十六七歲，穿墨藍翻領胡服，束起的高馬尾隨著步履甩，量雖然算不得高大，卻生得明眸皓齒，笑起來眼眸澄澈沒有一雜質，是個很可的鄰家年。

“小魚兒回來啦？”裴敏喚他的小名，眼里也帶了些明的笑意，“此去一行，可找著自己的爺娘了？”

靳余是州荒時，被裴敏從殍尸堆中撿回來的。

他搖了搖頭，有些失的樣子，然而很快打起神來，笑出腮幫上一點梨渦：“我給大人帶回了特產的梨花春和羊干，已經送去您房間啦。”

“還是小魚兒有孝心，平日沒白疼你。”裴敏去武后那兒將被罰的俸祿補了回來，心正好著，便道，“下去玩罷，我去正堂商議些事。晚上我們一起，讓你烏至哥哥烤羊佐酒吃！”

烏至是回紇人，烤羊的手藝一絕，靳余咽了咽口水，歡呼一聲跑開了。

裴敏朝側候命的下屬道：“朱雀，吩咐諸位執事、主簿，一刻鐘正堂集合議事。”

朱雀領命前去。

裴敏格散漫，賞罰分明，卻不以死板的規矩約束下屬，一月也難得去正堂集會一次。司監堂左執事王止察覺到了些許嚴肅，便問道：“裴司使，是出什麼事了嗎？”

裴敏朝正堂走去，袍明麗，從鼻子里哼笑一聲：“終歸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帝后之間生了嫌隙，首當其沖的便是凈蓮司。”

裴敏三言兩語，將今日宮得來的消息說清，又道：“這麼大的靜，凈蓮司居然全然不知，北衙軍越發厲害了。”

“圣上的人一旦滲進來，以后無論凈蓮司選擇哪一方，都勢必會得罪另一方。”話雖如此，可王止并未流太多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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