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雨。

長安來的宦冒雨領聖旨而來,直奔穰縣縣令府衙,是要宣從長安來的聖旨。

但是穰縣縣令如今不在南,宦初到此地也是茫然,不知縣令不在，穰縣平時難道隻有縣丞辦事麽？幸好幾位公公沒有等多久,就等來了由仆從撐著傘、拾階堂的裴傾。

裴傾肩頭被雨淋，大袖垂至膝下，也一片潤。他向來宣旨的宦告罪,無奈地笑：“……我是當地長史,穰縣政務如今由我暫時代為理。如今縣令有事不在穰縣，若要宣旨，恐怕公公要多走一趟了。”

宦大驚：“如何當地縣令卻不在府衙？這、這……郎君可是胡的？縣令私自離開屬地，是要降罪的。這才得聖旨升，要是讓中樞知道，豈不是又要貶謫？郎君，這可不能開玩笑。”

裴傾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裴傾後一個宦笑瞇瞇地冒了出來，問那領旨而來的宦：“你要尋的，可是言二郎？那便無事,言二郎……被丹公主綁走了。這是公主殿下的行為，長安那邊知道了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公公就不要多生事端了。”

裴傾便讓自己邊的仆從上前，悄悄將一錠金子塞那宣旨宦的袖中。宦晴不定的臉才稍微好些，無奈道：“既是家公主所為,言二郎必然是迫的，怪也隻能怪公主。”

先頭宦：“是極是極。”

後頭來的宦便奇怪道：“這位公公，你怎會也在南？難道在我之前，公公也是來給穰縣縣令宣旨的？”

先頭的公公笑瞇瞇否認：“不是不是。我是帶著聖旨，先給裴郎君，後給丹公主的。原本以為公主還在南，到了南，裴郎君一，我才知道公主已經去金陵了，待雨停了，我不得要往金陵一趟，把旨意帶給丹公主。”

被兩位公公微妙的眼神看著，裴傾勉強地笑了兩下，雨大，請兩位公公吃酒，他便離開，將空間讓給了兩位宦。

等裴傾走了，擺置的酒席上了案，邊吃邊喝間，那早就來了南的宦才神地告訴後來者：“我這帶來的旨意啊，也沒什麽不能。長安應該都傳開消息了吧？我這裏兩道旨意，一封是撤掉裴郎君駙馬之位的，裴郎君自然麵不佳。

“另一封，則是告示新駙馬的。我自然要去金陵，親自將這聖旨到公主手中了。”

後者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在長安時便聽了，原來丹公主的駙馬真的要換人啊。”

前者似笑非笑，喝多了酒，他大著舌頭：“陛下早就中意丹公主和言二郎，又不是第一日。”

後者大驚：“新駙馬是言二郎？！難怪……難怪。”

前者好奇問：“你的兩封聖旨，難道其中一封不是指婚，指定言二郎駙馬之事麽？”

後者搖頭笑：“我帶來的旨意，是從中書省下發的。也是兩封，但兩封都有關位，確實和駙馬一事無關。”

前者疑，卻也點頭，心想這位公公恐怕是在中書省供職的，所以他前來是為了職升調，中書省並不關心言二郎要娶誰，要尚誰。前者本要問後者，言二郎的職會如何變，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但供職中書省的後者卻極嚴，什麽也不肯。

總而言之——兩位公公了酒，把酒言歡：“如此一來，你我正好做個伴，一起前去金陵，為兩位貴人一道宣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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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中，所謂討論員回避之事，始終沒有結果。但的，隨著太子和秦王私下裏達和解，也沒有人再關心員回避之事了。

秦王默許了太子接管山南道的兵馬，而太子的回饋，是對南薑氏的重新洗牌、員調任，不再阻攔。南薑氏先前的領頭人紛紛落馬，但新的人上位。雖然元氣傷了些，卻到底還是薑氏的領地。

這讓秦王不安中，也勉強接這個結局。

然而如今局勢，秦王已經不能再服自己了。各方勢力相，上麵明顯是要拿他開刀，拿南薑氏開刀。太子損失楊氏，他損失薑氏。如今看來，像是父皇讓他們兄弟倆自相殘殺一樣。

父皇不向著他。

這幾個月，在麵對南薑氏一案中，秦王明顯有這樣的認知。先前太子戶部一事，太子告罪後自囚東宮，皇帝就放下那事；而今到他，南薑氏卻被困於剿匪一事，不開手，還因新舊替的緣故，對秦王的助力遠弱於先前。

若是陛下在洗牌，那陛下就是在拿秦王開刀。

心寒數次後，秦王開始暗自籌兵，以做準備。他不能坐視自己手中權勢全被當了他人嫁，他不能等著陛下向他開刀……他要占據先機！

皇宮中，喝完了新的藥，老皇帝意誌昏沉，昏昏睡間，又忽然從一陣噩夢中驚醒。他喚了一聲：“安。”

一直跟著他的上了些年紀的安連忙趨步到陛下邊。

皇帝問：“我夢到金陵那位去世了。”

安低聲：“陛下是子，子之夢，必有征兆。這是吉兆啊。”

皇帝著氣，似想笑，卻連笑的力氣也沒有。他枯瘦無比，眼窩深陷，整個人的人氣都快被病消磨沒了。可是他心裏知道，他終究是把李家那位家主熬死了……幸好幸好，那位死了，他才不擔心自己走後，李氏借助搖搖而崛起啊。

對，他還要給搖搖上一把鎖。

言素臣！

他要言素臣為搖搖的這把鎖，他要讓言素臣和搖搖互相牽製……暮氏皇朝，絕不能再回到世家盛世的時代！

安見他如此疲憊，卻還要勞這些事，心裏不悲痛。那神醫吊著陛下的命，可陛下在此期間，也備折磨。若不是為了這些事，陛下何至於……然而隻是時間不夠！時間遠遠不夠！

安勸道：“這些事，陛下已經安排得很好了，不需要再勞了。陛下好好養病才是……”

皇帝搖頭。

皇帝目幽邃，道：“朕……等著言素臣回長安。就憑他如今的政績……”

安也看到了中書省的那封旨意，道：“言二郎確實了不起。生生改了穰縣的局麵。”

皇帝道：“待他回了長安，朕一點點將寒門到他手裏，讓寒門牽製住世家，讓太子和世家劃清界限……然後，殺了劉文吉……朕才能安心。”

安驚訝，卻也在預料之中：“陛下要……除掉劉文吉？”

皇帝神智昏昏，他喃喃自語了這麽幾句，又閉目陷了昏迷。模模糊糊中，他囈語一般：“宦隻能用來過渡，不能強勢……宦當政，必霍朝綱。待寒門有人領路，宦就不需要了……”

皇室姓暮，下是士人的，無論哪裏，都沒有宦的立足之地。宦當政，得位不正，必不長久。

他絕不會讓宦總攬大局……

安見皇帝又睡過去了，歎口氣。他難地拿袖子了眼角的淚漬，悄然退下。

而宮殿門角落裏，聽裏麵談話的宦見到安弓著背走出來，連忙往角落裏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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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吉坐於暗室，目幽幽地轉著手中一高足杯，聽那宦通風報信，將皇帝寢宮中、皇帝和安謀殺劉文吉的消息學了個十十。

皇帝病重，安一心侍候皇帝，劉文吉整日進出於廷和朝堂之間。不知不覺，整個皇宮都不再聽安的，而是唯劉文吉馬首是瞻。可惜安心裏隻有陛下，沒發現自己這個大總管，已經被自己昔日的徒弟架空。

宦將寢宮裏的話學得惟妙惟肖：“奴聽得真真的！陛下什麽不能讓宦霍朝綱，不能坐視公公坐大，要殺了公公……”

劉文吉對這個宦出和善的表：“你做得很好，下去領賞銀吧。”

宦當即歡喜地地被人領了下去。但他前腳剛走，劉文吉就召來一個宦，淡聲：“這兩日隨便尋個借口，把剛才那個人置了。做得幹淨些，別讓人跟任何人接，胡八道。”

被命令的公公驚得臉發白，一時沒應。

劉文吉冷淡看他一眼，道：“他嚼陛下話，焉能放過？”

那公公才鬆口氣，領命下去，準備找理由殺人了。而劉文吉獨坐舍，放下高足杯，手指輕輕叩在案上。

篤、篤、篤。

一下又一下。

陛下要殺他，必然是在新帝即位前殺他。因為宦離皇帝太近了，很容易控皇帝。如陛下這種老謀深算的人，自然不會給自己的子孫留下留難題。

可是……劉文吉冷笑。

捧就捧，殺就殺……昔日他人為刀俎，我為魚，毫無辦法為人所製也罷了，而今劉文吉在朝上勢力極深，老皇帝憑什麽還能殺就殺？

憑授皇權麽？！

可這皇權，不也是拿他劉文吉當看家狗用的！而世上，誰又甘願永遠隻做一看門狗？誰又願意一直為人弄？！

劉文吉心中琢磨著，殺機暗藏。他醞釀著新的謀，而這一切的開始，也不過是想求自保。自保自保，到了最後，不過是——與人爭命！你死，便是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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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到中元節，鬼門大開。

金陵素縞，因李氏家主的去世而陷消糜。但李氏即將上任的新家主很快讓人傳話，讓全城人不必慌張，中元節之日，諸人但賞燈賞花便是，若有人恩李家，為李公燒一紙燈便可。

李家不金陵為慶中元節而設的活。

全城又在悲傷氛圍中，重新熱鬧了起來。

而對於李氏來，李公去世後，李家更換家主的書信，便送去了長安，求陛下批準。信是去世前的李公親筆所寫，嘔心瀝，懇求陛下讓自己的兒子李執回金陵守孝三年，全了孝道。

這封書信，陛下幾乎是一定會批準的。為父守孝，是大魏的治國之本，李執就算再被貶，有李公這封懇求書信，都會回到金陵來。李公為李氏鋪的這條路，經地義，無可指摘。

中元節的下午，言尚一人在屋中，由老醫為他上藥，絮絮叨叨地起注意事項。

暮晚搖並不在，被李家的其他子們走，去城中一寺為李公祈福，又要一起去秦淮河邊為李公放孔明燈。言尚出於行不便，又到底和李家沒有直接關係，而並不被列其中。

暮晚搖隻等晚上回來，兩人一起隨便逛逛便是。言尚心中本不在意，隻是所有人都出去了，留下他一人和韓束行麵麵相覷，讓他未免有些失落、寂寥。

雖他整日不甘不願地與暮晚搖吵不斷，可在的時候，他邊到底很熱鬧。讓他有了七六，有活著的覺。不在，他不能讀書不能理庶務，便十分無趣。

傍晚時，下了淋漓暴雨。

為言尚敷藥的老醫看眼外麵的雨，道：“每年這時候，就是容易下雨啊。”

言尚閉著眼，眼睛微有些灼痛。聞言，他臉偏向醫話的方向，道：“雨很大麽？若是雨當真大，搖搖……殿下……應當不得不回來了吧。”

老醫不笑，他看眼這個麵相斯文的青年，見對方因自己的口誤而麵容微赧，卻還要強作自然。這副兒為所困、心不在焉的模樣，老醫見多了。為言二郎上藥這麽多日，他如何看不出公主和言二郎的關係？

醫打趣：“二郎可是想念殿下了？”

言尚強自堅持：“……並非如此。隻是視力阻，人本懦罷了。”

老醫搖搖頭，他坐在榻邊，將言二郎換下的紗布隨手丟去火爐中，又去藥匣中翻新藥：“老臣為二郎調製的這種新藥，眼睛上可能有點兒刺，但不礙事，都是正常的……”

言尚閉著目，覺得目中有些刺，更勝於以往。他一貫善於忍耐，此時聽著外麵的霖雨陣陣，卻心生煩躁，有些不耐。他不睜開了眼，麵向窗子的方向。他隨意瞥去，兀地一怔。

老醫在收拾自己的藥匣，忽聽到後茶盞落地聲。他回頭，見言二郎站了起來，倉促之下，言尚將茶幾上的茶盞掃了下去。而言尚垂頭看著砸在地上氆毯上的茶盞，又去看自己的手。

他似在思量什麽。

老醫安：“不心砸了一茶盞而已，二郎不必慌……”

言尚睜著眼，向老醫看來。他目中眼尾布著紅，眼瞳卻清黑幹淨，眸心如清水一般，潺潺繞繞。他著老醫，斟酌半晌後，道：“茶盞，是我自己推下去的。我想證明一下，我是不是真的能推下去。”

老醫愕然睜大眼。

言尚似努力控製緒，卻仍是不住，角微微勾起。他的笑意非常淺，溫潤安靜，但他是真的笑了一下。

言尚拱手向老醫行大禮：“我能看見了。多謝救命之恩……”

老醫讚歎不已，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調的新藥效果這麽好。

他著須笑，接了言二郎的大禮。但是看言尚道完謝，轉就往外走，老醫不攔人：“二郎你這是要去哪裏？二郎剛剛恢複視力，還不應出門。二郎還是坐下，讓老臣好好看看你的眼睛……”

言尚立在屋門口，回頭。

他本就氣度好，而今睜開了眼，眉目清潤秀麗，為他再度添。那雙眼睛，如同將一尊玉人點活了一般，讓言尚整個人不再是冷清清的縹緲不可追的氣質。

言尚微赧，微微笑道：“自是該讓先生為我多看看眼睛，但我心急如焚。我將將能看見，我想去找一人。待我回來，再請先生幫我看眼睛。先生見諒。”

老醫哎一聲，見言二郎出了門。

老醫趴在窗口，見言尚白金冠，從廊下一侍從手中取過了傘，他便要走下臺階。

老醫扯著嗓子：“你眼睛裏紅還未除呢……”

言尚回頭，含笑：“無妨。”

老醫：“還下著大雨呢。”

言尚：“無妨。”

老醫：“你心中途又看不見了！”

言尚依然笑：“無妨。”

他心極好，就那般撐著傘下了臺階，在仆從們的指引下向庭院外走去。言尚是如此穩重之人，老醫沒見過他如何輕快的樣子。但這日黃昏大雨下，言尚撐傘、不不慢向外而去的白背影，落在老醫眼中，倒真的有幾分年輕人才有的氣了。

老醫嘖嘖：“令智昏啊。”

連言尚如此穩重的人，也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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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言尚如何不著急？

他三月便與暮晚搖重逢，而今已經時至七月。

四個月的時間，他與那般相，他日日在心中想現在是什麽模樣，他手指一遍遍地挲的臉頰……他心中充滿了，可是他就是看不到。

暮晚搖看到的他，永是淡定的，自如的。可是言尚心中也會恐慌，也會焦慮。他經常會害怕自己就此失明，經常怕自己再也看不到。如果他一直看不到，他記憶中的，便總是最後冷淡地離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