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向許佳南解釋:“每次來羅馬都會來這裏吃飯,小牛很不錯。”
菜很快地上來了。鮮的小牛,佐着清酒,黃油融了,澆在最上邊。種種香味錯綜在一起,鼻尖輕輕一嗅,就覺得妙無比。第二道菜是蔬菜沙拉,羅馬洋薊和蘆筍的味道很清爽,又被特製的醬料一中和,無比妥帖。許佳南吃了幾口,聽見柏林在問自己:“下一站去哪裏?”
許佳南頓了頓,有些茫然,是真的不知道。
柏林早就放下了餐,只是撥了撥大杯的啤酒杯把兒,閒閒地往後一靠:“你去西西里嗎?”
“如果不去西西里,本不能真正地認識意大利。因爲西西里是一切事的線索。”他着窗外,微笑着說,“這是歌德說過的一句話。”
“你一定是學文學的。”
“猜錯!這頓飯你請——你的卡還能刷吧?”柏林懶懶地說,“我是不折不扣的工科生。”
翌日,兩人一道出發去西西里。
坐在出租車上,浮掠影地看着這座城市,羅馬的清晨十分靜謐。此刻沒有喧囂,沒有人聲——確切來說,除了冷清,什麼都沒有。因爲攏着淡淡一層薄霧,像是一位尚在淺眠的。
車子沿着河流開
過,嘎嘎的老被驚起,柏林忽然說:“這是臺伯河。”
這條河流寧靜和緩,在半明半暗的天氣中,彷彿是翡翠瀑流。臺伯河或許沒有塞納河聞名,可這條河流,在中世紀的時候,無疑曾經灌溉起輝煌的基督教文明,也盪滌清掃了所有對教皇不利的異端信徒,他們的從上游漂盪下來,作爲威懾,警示着還活着的人們。
他說完又抓了抓頭髮,半是認真地對說:“你有沒有覺得,免費得了我這樣優秀的導遊,你該知足地笑笑,而不該擺出我欠你五百萬的表?”
佳南啞然失笑:“好,我會努力。”
他半是認真地端詳,讚許說:“你笑起來比較好看。”
飛機降落在上西西里島。
車子在首府勒莫的道路上奔馳,一路晃過去的,有克風格紀念碑,晾滿男人人服的貧民窟,巨大石塊壘堆而的或華麗或樸素的教堂。建築的空隙之間,有大片的叢林和植。檸檬樹,棕櫚樹,不知名的野花鋪滿山丘。城市隨可見的是廢棄的工廠和住房。若是在別,難免讓人生出景破裂的惋惜。可這裏是西西里,頹喪倒塌的鐘樓,寞落獨立的教堂,這一切就變得無比自然起來。
柏林穿着棉布襯,帶淺揹帶的菸灰便,隨意自然地套了件厚夾克。風從出租車的隙間鑽進來,把許佳南的長髮吹得有些肆無忌憚地張揚。
轉頭看着窗外,於是有幾縷就落在他的臉上,微。
他忽然有些衝,想要出手去,用指尖輕輕地纏繞上一束。
這個念頭像是一陣輕風,一掠而過,柏林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看過《教父》沒有?”
沉默,不知想起了什麼,微微低下頭,卻答非所問:“西西里島上還會有黑手黨嗎?”
“《教父》的第三集,發生在國。”柏林不以爲然,“早沒了。”
許佳南笑了笑,側頭看見大街小巷中的影錯落,碎滿一地。慢慢地說:“是這樣啊。”
儘管早就知道黑手黨組織在這個地方早已狡猾地銷聲匿跡,西西里展示給世人的也是一派寧和的景象,可許佳南怎麼會忘記那些場景呢?
那是……他同一起看的電影啊。
畫面裏,男人們的臉頰繃得微。上一秒在熱烈的舞會中擁着伴,姿旋轉;下一秒彈夾裏已經填滿了彈藥,蓄勢待發。
畫面外,他抱着,一起坐在的沙發裏;說馬龍•白蘭度好帥,他卻將的臉掰過來,很深地吻下去,然後微微離開,帶着笑意說:“那我呢?”
佳南有些黯然地轉開眼神,只是頹然地發現……直到此刻,竟然還有着自己不想承認的……懷念。
車子一路往西,直到在一條大道邊停下。
柏林指着一家餐館:“你會喜歡這裏的甜食。”
西西里的食風格就像整座島的氣質一樣,混合
着各種特質,卻又是獨特的,人難以忘懷。魚子醬十分鮮,金槍魚和扇貝的拼盤口也鮮,而最後的冰激凌餡餅——從西西里島另一端的埃特納山運來的雪、檸檬和咖啡,調製在一起,清涼,有一種甜潤如的口從舌尖開。
柏林看着吃完滿滿的一份,嚴肅地說:“你確定你消化了嗎?”
“呃?”
“因爲我們要去一個奇特的地方。”
卡布奇諾修道院。
外邊熱烈歡快的,毫無法將溫暖滲到這裏。這個修道院聞名於世的,是它的墓。柏林走在前,對這裏的歷史似乎瞭如指掌,侃侃而談,還不忘回頭安:“其實不可怕。”
兩側全是木乃伊,有男有。穿着生前各式各樣的,綢緞有些碎裂,禮帽也斜斜垂掛着,他們靠着牆壁,擺出姿態各異的作。有些稽,也有些恐怖。
他的聲音順着長長的走廊往後邊傳來,像是有迴音似的:“走在這裏,會覺得其實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這麼一點兒。我們在看他們,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在看我們呢?”
許佳南忽然在一個小小的明棺木前停下,低頭,若有所思地看着裏邊那個才兩歲的。
孩子小小的蜷起來,依然是最安全的姿勢,一隻手枕在頭下,彷彿沉浸在麗的夢境中。大多數的時間裏,他都在沉睡,大概偶爾會被遊人的腳步
聲打擾。或許他的靈魂已經飄浮在半空之中,依舊帶着純真的幸福俯瞰這個世界。
的孩子呢……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看這世界一眼,就已經化一攤了。
忽然難以抑制地抖起來,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長長的甬道。
全都沐浴在西西里下午的之下,許佳南才慢慢剋制住了抖,想起柏林的話:“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這麼一點兒……”
是啊,品嚐過了,生和死的界限,以及陳綏寧給的,生不如死。
“喂,你沒事吧?”
“你殺過人嗎?”許佳南有些突兀地說,拿手遮了遮刺眼的,臉頰上是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呃,難道你殺過,還是說我一直在和一個殺人兇手結伴同遊?”柏林有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佳南角的微笑加深了,學着他的樣子,將雙手在口袋裏:“我隨便問問。”
柏林漸漸收斂起脣邊的笑,只是探究地看幾眼,最後移開目,了懶腰,答非所問說:“真想就這麼一直度假……”
“你要走了嗎?”佳南側頭看着他,心中莫名產生一依。
柏林卻不答:“你呢?”
“我不急着回去,想去北歐看看。”許佳南有些悵然。
“去看看極吧!”柏林並不因爲即將到來的離別而難過,依舊興致地說,“至於我們,回國還是能見面的吧?”
“當然!”笑眯眯地說。
生命中有很多這樣的旅人,他們出現了一瞬,繼而離去,然後會有新的人出現,沒什麼好難過的。
許佳南獨自踏上行程的時候,這樣勉勵自己。
並沒有刻意去計算自己旅行的時間,可當自己風塵僕僕地趕到荷蘭時,已經不像是初來的時候了。那時候蒼白、脆弱,而現在,比之前黑了許多,看起來卻健康了。可以練地用不太純的英語在小鎮上的集市買香檳玫瑰,也能面不改地吃下原本極討厭的法國羊酪。
而這一切,很激在意大利認識的那位新朋友。
佳南從荷蘭阿姆斯特丹凡•高博館出來,接到了國的電話,算算時間,那邊是深夜,這讓覺得有一不安。
打來的是沈容,他的語氣倒是很冷靜,先問了問在哪裏,接着說:“小姐,先生他住院了。如果可以,你還是早些回來吧。”
許佳南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太瞭解自己的父親,家裏是有保健醫生的,他這麼好強,如果不是因爲實在撐不下去,絕對不會放下工作住院。更何況這個電話是沈容親自打來的。
有些語無倫次地問是什麼病,嚴不嚴重,沈容只說是輕微的中風,也不必太過擔心。
“我馬上就去訂機票回來。”
機票是在酒店訂的,是明天一早的航班,佳南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翻來覆去一直失眠。翌日起來,天氣忽
然變得糟糕,連太都不再面,坐出租車直奔阿姆斯特丹機場,這個港口城市灰沉沉的,像是有一場風暴即將襲來。
趕到機場,才發現候機廳滿了人。
電子屏幕上滾着航線消息,因爲冰島火山的發,數條航線暫時關閉。
佳南心裏咯噔了一聲,進問訊,疲倦的工作人員正一遍遍地重複着“抱歉”,又從人羣中出來,看到機場的一角,工作人員正在大批大批地運行軍牀,甚至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坐下的位置,於是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打開了電腦。
就連國的門戶網站,也都不餘力地報道着這條新聞:歐洲空中通癱瘓,遊客被困在機場,而航線恢復遙遙無期。
大使館的電話永遠是佔線,網上的消息雜無章,有人說三天之航班開始恢復,也有人說起碼半個月,許佳南焦躁地站起來,想去衛生間洗臉清醒了一下,眼卻忽然掠到了一條小小的滾新聞上。
閉上眼睛深呼吸,還是控制不住地點開了。
他也在歐洲嗎?
許佳南怔了怔,記憶有片刻的混,是月?
“OME首席執行陳綏寧先生於前日抵達歐洲,將與數家科技公司簽訂技轉讓協議……也有消息稱,陳先生對於購買剛剛掛牌的某歐洲老牌勁旅十分興趣……”
那種陌生而遙遠的依賴倏然間又泛了上來,儘管這讓沮喪,也讓覺
得恥,可是此刻,無比地想念很久之前……那個自己覺得無所不能的男人。
“不行,我得做些什麼……”彷彿是爲了打退剛纔那一瞬間的弱,佳南拖着行李急急奔出機場。或許能趁着火山灰還沒到達南歐之前趕過去,再輾轉回國。
到了車站才發現,並不止一個人這樣想。
到都是人頭攢,這番場景,倒有些像是國的春運。佳南絕地排在隊末,直到有個好心的遊客告訴,此刻往南走,各國的機場也大多關閉了,還不如在這邊機場等着。
重新趕回機場,疲力竭地就在門口的地方坐着,沈容又打了電話來,問上了飛機沒有,佳南勉強笑着說:“還在等飛機,火山灰散開就可以起飛了。”
工作人員發來的水和麪包幾乎難以下嚥,佳南想到父親的病,就急得坐立不安。時間分分秒秒逝去,機場的人越來越多,絕和失落一層層涌現……很清楚地明白,此刻即便天氣忽然好轉,自己也未必能立刻登機。
如果是在從前……從前……佳南忽然下定了決心,點開一個郵箱,輸用戶名和碼。然後,意想不到地,頁面轉跳功。
有數秒的時間,佳南覺得暈眩,旋即,告訴自己不要再去細想了——或許是他忘了更改碼,又或許他完全不在乎。
而,同樣地,也要堅強!
殘存的理智與驕傲讓迅速關掉了頁
面,深呼吸,又一次去撥大使館的電話,一遍遍告訴自己:許佳南,你必須做到。
就在阿姆斯特丹港口附近,太在雲層之後,逐漸落進海的盡頭,人的煙霧亦漸漸轉爲深沉的菸灰。陳綏寧站在落地窗的後面,眯起眼睛看着這一切。
剛剛簽完合同回來,他似乎只休息了片刻,助手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陳先生,有人進了您的行程郵箱。”
這個世界上,知道這個碼的人,只有兩個人。
“嗯。”他將水杯放下,眸有些沉。
“要更改碼嗎?”
“不,暫時不用。”修長的手指將領帶鬆開,他的脣角出一近乎冷酷的笑意。
“好的。”助手並沒有多問,匆匆記下來,又問,“和您確認一下,明天的行程是去芬蘭……”
“哦,這個推遲到……”陳綏寧思索了一下,慢慢地說,“先推後吧,我還要在這裏待上兩天。”
放下電話,陳綏寧回到書房,打開電腦,漫不經心地瀏覽着郵件。隔了片刻,他饒有興趣地打開了郵箱,十分耐心地敲下一行地址,然後發送。
合上電腦,陳綏寧脣邊的笑帶着淡淡的薄涼:“我很期待在這裏見到你……許佳南。”
凌晨,國一個“病加重”的電話終於讓許佳南徹底失去了理智。被困在這個該死的機場,哪怕扯了每一頭髮,還是回不去。如果此刻……爸爸出了什麼事,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落水的人總是會毫無意識地去抓住最後一稻草的,哪怕它毫無用。許佳南紅着眼睛,手指抖着一個個輸碼,又一次打開了郵箱,查看到最上邊一個郵件,那個地址……離自己並不遠。
是老天在幫自己……還是在作弄自己呢?
他可能帶着新婚妻子在甜,並且欣賞因爲火山灰所帶來的平時難見的景。而自己卻要鼓足勇氣、用所有的尊嚴去求他幫忙……
他能幫上忙嗎?或者……假如他可以,他願不願意幫忙?
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深思了,筆跡潦草地抄下了那條地址,然後拖着行李,艱難地在人羣中穿梭,直到出了機場。
深厚的雲層遮住了天明前的亮,他住的地方並不算好找,許佳南最終趕到的時候,哪怕是火山灰都無法遮住天明時分的亮了。
在機場了整整一天一夜,連吃東西的胃口都沒有,從出租車上下來,腳步都有些虛浮。佳南微微仰頭,脣上沾到了一溼潤的涼意。裹了風,低着頭,一步步走到閉着的黑鐵門邊,摁響了可視門鈴。
很快有人迴應,彬彬有禮地說:“請問您找誰?”
許佳南簡單說了自己的份與來意,對方頓了頓,依然極有禮貌地說:“陳先生在休息,抱歉,他休息的時候是不允許有人打擾的。或者您下午再過來吧。”
此刻的
許佳南很難分辨出自己的心。或許是鬆了一口氣,因爲他真的在這裏;又或許……還是很深很深的屈辱。
提醒自己,來求他幫忙……可以等。自尊和驕傲……和父親比起來,算不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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