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佳南嗎?G幢白金廳下午有會,現在缺人手,可以立刻過來嗎?”
不得不說,履歷如同一張白紙般的大小姐許佳南,還沒有學會拒絕和討價還價,匆匆站起來,忍着後腳跟上一陣陣破皮的痛意,很快趕到了G幢。
下午一點半。
白金廳是整個山莊面積最大、規格最高的會議室。
佳南調試着投影儀,又對着話筒試音,並沒有在意側門走進來的幾個人。
“小姐,這邊可以使用了嗎?”有個年輕人的聲音彬彬有禮地問。
佳南連忙退開了半步:“可以了。”
“師姐,”那個年輕人出手去U盤,“我來試試。”
佳南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自己側。穿着款式簡單的白襯和銀灰西,腰間束着細細的酒紅腰帶,而肩上披着一件千鳥格的黑白羊絨圍巾——十分舒服知的打扮。
舒凌。
太猛地跳了跳,佳南不知不覺地側了,想要悄無聲息地離開。並不想見到這個人——儘管
連自己都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還記得自己。
如今真正面對面了,自己心底的滋味……複雜得無法描述。
曾經一廂願地以爲舒凌是第三者,甚至想要同歸於盡;可是就在不久之前,陳綏寧脅迫自己的時候……又不止一次地想,真正的第三者難道不是自己嗎?被迫在牀上迎合這個男人,而他的妻子,剛剛懷了孕,對這一切毫不知……
恥沒頂而來,伴隨其中的,還有極爲堅決的一種悔恨,許佳南臉上倏然沒了,腳步匆匆想要離開。
“小姐,小姐,你的手機。”
後有人,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那個靜靜將手機遞給自己的人。
“是你。”舒凌微微勾起脣角,似乎有些意外見到許佳南,對於這個丈夫曾經的緋聞友,舒凌並沒有出特別的緒,只笑了笑:“許小姐,你好。”
有些難堪地報以一笑,接了過來,心底覺得自己這樣狼狽。
下午兩點的時候,本應該離開去另一個會場的許佳南,有些難以控制地,悄悄踏進了白金廳。
站在偏門的一側,看到可以容納百人的會議室裏坐滿了人,而臺前的那個人,正在從容不迫地講解着什麼——那些名詞佳南甚至從未聽說過,眯起眼睛,向巨大的熒幕。
舒凌的口齒清晰,條理分明。那份從容,讓對機械電子智能一竅不通的佳南,覺得這個
人充滿了魅力。
像是魔障了一般,聽了許久,才慢慢地退了出來。
這一刻,只覺得天空都暗下來,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自卑。
不得不承認,陳綏寧挑選妻子的眼,如他自己所言,非常出衆。
而自己,經歷了以往的種種,真像一個巨大的笑話。現在只是期着時間,如流沙般,能慢慢將這一切改變。
傍晚,佳南拖着異常疲憊的軀準備下班,剛剛整理完東西,手邊電話響了。
接起來,是陸嫣。
“佳南,下班了嗎?”
“還沒。”
“很好,你在辦公室等我。晚上一起吃飯。”
陸嫣從來都是一個說話簡潔利落的人,佳南一頭霧水地坐在辦公室,等了十幾分鍾,總經理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陸嫣後還跟着幾個人,正語速極快地代着公事,只用餘看了佳南一眼,示意稍稍等一會兒。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陸嫣才空對佳南說:“你先去員工餐廳吃點東西,晚上有幾個飯局,我帶你去招呼一下。”
“……好。”
員工餐廳也不過剩下些殘羹冷炙,佳南勉強吃了些填填肚子,便跟着陸嫣去H樓。
陸嫣一邊走,一邊問:“怎麼樣,辛苦嗎?”
搖頭,說了句還好。
“其實工作並不是最辛苦的。”陸嫣忽然低低嘆了一聲,佳南藉着路邊的燈,有些意外地發現……這個人前容煥發、做事風風火火的
強人,其實眼角,也悄悄爬出了一皺紋。
“那什麼纔是最累的?”下意識地口而出。
陸嫣淡淡一笑:“馬上你就知道了。”
餐飲是在後花園邊的H樓。
陸嫣帶着佳南走進H樓,值班經理便將一份名單遞給,掃了一眼,簡單地說:“去二樓吧。”
“用餐的時候,一般來說,如果有貴客的話,就需要去打個招呼,敬杯酒。”陸嫣邊走邊說,“晚餐時候居多。所以以後每天下班,你不要急着走。做酒店,應酬是必不可的。”
佳南默默點頭。
們穿過酒店大廳的時候,值班經理忽然追上來,在陸嫣耳邊低低說了句話。陸嫣皺了皺眉,腳步卻停了下來:“怎麼不早說?”腳下卻已經摺了方向,走向後門。
後門連接着花園中的一個池塘,星浮在水面上,襯得浮萍點點,異常好看。們穿過一條木質走廊,走到山莊最上等的蓮座包廂門口。
佳南在這裏吃過幾次飯,那個時候,不知道這個包廂並不是輕易能預訂到的。除非是VIP客戶,否則便是着大把的鈔票,也沒法在這裏用餐。
而這一次,踏進去的份,卻不再是尊貴的客人了。
陸嫣接過服務生遞來的高腳酒杯,裏邊晃着深紫的,看了佳南一眼:“能喝酒嗎?”
說起來,佳南還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怎麼樣,便遲疑了一下,說:“還好。”
“應
酬的時候要聰明些,能喝一口絕不喝半杯,當然,有些客人喜歡你一飲而盡的,也不要端着架子。以後我會把VIP客人的信息和你接。”低低地囑咐,“好了,和我一起進去吧。”
包廂的門悄無聲息地拉開了。
陸嫣第一眼向的是主人位,目準地找到了那個年輕男人,笑着打招呼說:“陳先生,剛剛知道你在這裏吃飯,現在過來敬酒,不晚吧?”
陳綏寧頗有興味地勾起眼角,雙目顯得異樣地狹長明秀,他閒閒往座椅上一靠,笑着說:“臨時過來的。陸經理,不知者不罪。”
陸嫣笑了笑,舉杯說:“陳先生過來這裏的次數,是越來越了——稀客,怎麼說也要我先乾爲敬了。”
一仰頭,乾脆利落地將酒飲盡了,服務生又斟上。
“今天是陪太太來的嗎?”又含笑向一旁坐着的舒凌,“這杯是敬陳太太的。”
陳綏寧看着面不改地喝下兩杯,微微笑着,對邊坐着的人說:“早就聽說陸經理海量了,巾幗英雄。”他淺淺抿了口酒,又極溫地看了舒凌一眼,“現在不能喝酒,這杯我就代飲了。”
在座還有些OME的高層以及市裏的領導,有些陸嫣認識,有些不認識,也一一寒暄。忽然有人說:“今天陸經理還帶了助手過來,是幫忙擋酒嗎?”
衆人的目投向了陸嫣後,許佳南一直僵直着站着,目
垂落在地上,彷彿一尊木雕。
陸嫣忙笑了笑:“是,我的助手小許,以後工作上還要各位幫忙照看的。”
有人起鬨:“小姑娘,那第一杯酒一定要敬敬老闆了。”
佳南用力咬着脣,進這個包廂到現在,第一次被迫,直視陳綏寧,這也是回國之後……第一次面對面見到他,在這樣尷尬的場面裏。
陳綏寧穿着白襯,領口括,卻鬆鬆解開了兩粒鈕釦,這讓他看起來隨意低調,帶了幾分慵懶的英俊。他的目不輕不重地看着,指尖卻在輕輕撥弄着厚重的桌布,雲淡風輕地等着。而他的旁,舒凌長睫微閃,看不出什麼表,只是仰着頭,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幕。
“等等,敬陳先生的話……白酒纔有誠意。”
服務生適時地倒了一盅茅臺特供,遞到佳南手裏,又退開去。
佳南的手指到冰涼的瓷杯壁上,一咬牙,大聲說:“陳先生,我敬你一杯。”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陳綏寧面無表的臉上終於過微小至極的一道波痕,他抿了抿脣,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一瞬不瞬地看着仰頭將一大口烈酒都喝了下去。
火辣辣的直灌進胃部,那一瞬間,嗆得佳南連呼吸都停滯了。想掉眼淚,又忍住了。
陳綏寧淡淡地說了句:“好。”接着隨意地拿杯子沾了沾脣,顯然對於……他連敷衍都沒有必要。
幸好後邊
的酒,陸嫣替擋了。佳南昏昏沉沉地出了包廂,陸嫣看看時間,又看了一眼,說:“你下班吧。”
夜風吹了吹,佳南覺得自己清醒了很多,手扶住欄杆,有些迷惘地喊住陸嫣:“陸經理……你每天,都要這樣嗎?”
陸嫣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不知爲什麼,目裏竟含着淺淺的同。
“是啊,”一字一句地說,“佳南,這就是你以後的工作。你要適應。”
而湖心亭的包廂,氣氛也並不曾冷淡下來。
舒凌喝了一口橙,忽然淡淡地開口說:“我累了。”
陳綏寧便從善如流地舉了舉酒杯,先乾爲敬,只說妻子懷孕,不適,便牽着的手離開了。
剛剛走出來,司機的車卻還沒開到門口,陳綏寧看見用披肩將自己地包裹起來,忍不住說:“你很冷嗎?”他順手將自己的西服披在的肩上,輕聲說,“我自己開車來的,你等等,我去把車子開過來。”
遠明晃晃的一束燈,舒凌眯了眯眼睛,“我還要去趟實驗室,司機送我就行了。”
“爲什麼現在還要這樣辛苦?”他嘆了口氣,卻不阻止,只替將車門打開,看着坐進去,聲說,“早些回家。”
聽到“家”的時候,舒凌莞爾,似乎心極好的樣子,忍不住說:“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誰了?”
“還能有誰能讓你這麼興?”陳綏寧站在春夜微寒的
風中,雙手着口袋,像是縱容着什麼,因爲淺淺地微笑着,長眉幾乎斜飛鬢,“一說起那個人,你就變了。”
舒凌心滿意足地“嗯”了一聲,在車子發之前,又側頭看他一眼,彷彿不甘心,輕輕笑了一聲:“許小姐……你不是一樣嗎?”
他卻仰起了頭,沒有再看,彷彿什麼也不曾聽見。
陳綏寧又等了數分鐘,門取了他的車過來,他獨自開到山莊門口的那條馬路上,緩緩地踩下了剎車。
林蔭道上草木葳蕤,人影稀落,他一眼就看到有人蹲在路燈下,一不。那個影了很小很小的一團,像是路邊的流浪貓,正瑟瑟發抖。
陳綏寧一手扶着方向盤,眸深邃,黑得像墨一樣,隔了許久,才推開車門,向那個人走去。
許佳南蹲在地上,昏天暗地地一陣嘔吐之後,出了一冷汗。想要打電話給沈容,指尖卻在微微地抖,連手機都握不住。
陳綏寧靜靜地站在後,卻連回頭看的力氣都沒有。
他俯,一言不發地將抱起來。
淡薄的薄荷香氣,混合着煙味——曾經讓魂牽夢縈的味道。而如今驀然躺進這個悉的懷抱,卻不由自主地瑟了一下,直覺地反應,卻是懼怕。
陳綏寧的作很生,抱着大步地走向車子,拉開後座,重重地將扔了進去,然後自己坐進駕駛座,踩下了油門。
開了幾分鐘之後,車子停了下來,他徑直下了車,丟下一個人在後座躺着。
車子一停一頓,佳南只覺得胃裏又是翻天覆地的一陣攪。
強撐着坐起來,拉開車門,只來得及將車門打開,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最後一滴酸臭的污穢濺上了一雙深棕的皮鞋,有些倉皇地擡頭,看到陳綏寧面無表的臉——他將一瓶水和一盒藥仍在上,毫不掩飾地帶着嘲諷和厭惡說:“許佳南,你真令我驚訝。怎麼,這點酒量還想當際花?”
佳南只覺得難堪,的雙手抖着,想要去擰開礦泉水瓶,卻怎麼也用不上力。而陳綏寧只是淡漠地看着,並沒有要手幫忙的意思。
或許是解酒的藥吧……佳南有些絕地想,於是扔開了水瓶,胡拿了兩粒,扔進裏,努力地吞嚥下去。嚨間沒有毫潤,像在灼燒一樣,藥片卡在那裏,上不上,下不下,苦味泛開來,佳南嗆得說不出話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狼狽的樣子,一言不發,角卻始終帶了一冷笑,直到上車重新發汽車。
“你住哪裏?”他淡淡地問。
佳南報了地址。
很近,眨眼就到了。
巍巍地去拉開車門,而陳綏寧比快了一步,看着下車,然後出手拉住的胳膊。
與其說是拉,不如說是拖。直到踉踉蹌蹌地進了電梯,他才放開,任慢慢蹲下去。
“幾樓?”
“17。
”
公寓門口的電子鎖讓陳綏寧頓了頓,他退開了半步,向,等着摁下碼。
佳南的手指剛出去,卻頓住了,有些焦灼不安地向陳綏寧,低聲說:“送我到這裏就行了——”
陳綏寧微微揚起眉梢,那雙狹長的眸子裏看不出任何波瀾,他也沒有糾正的話,只是察一切般笑了笑,然後撥開了的手,徑直摁下一串碼。
嘀的一聲,門打開了。
他笑得愈發諷刺,那種目刺得佳南愧得想要死去,踉蹌着推開他,走了進去。
陳綏寧站在門口,既不說要進去,卻也沒有離開,只是看着的背影,若有所思。
後的目刺得人無遁形,佳南逃一般地衝進了廚房,打開冰箱,找到了冰水壺。
倒水時,幾乎灑了一大半出來。佳南一口氣將整杯喝完,放下杯子,一轉,陳綏寧已經站在後。他們的距離這樣近,幾乎能察覺到自己的氣息……噴在他的臉上。
陳綏寧俯視着,忽然手,牢牢地扣住的下頜,固定住,不讓往後退,薄脣輕至極地在眉間一——那彷彿是個吻,又或許什麼都不是。
“有件事忘記提醒你——你酒量一直不好,以前是有我擋着,至於現在……”怔怔的表讓陳綏寧忍不住一笑,“不想早死的話,以後出來應酬,酒杯。”
“我知道了。”艱難地說,又悄悄地將子往流
理臺挪了挪,躊躇着要不要說一句謝謝。
他將的作盡收在眼底,卻不聲地笑了笑:“不用謝我——我說過了,許佳南,我只是不想你死。”
依舊看着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還是帶着迷惘。
“碼沒改,寶貝……我是不是可以認爲,你一直忘不了我?”他手,輕輕地着的臉頰,似笑非笑,“那正好,我也……還沒玩兒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