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聞言失笑,隨口道
“夫人莫要擔憂,主子經歷過的刀劍影無數,這算什麼啊。”護衛此言,并非夸大。這回蕭璟遇刺,只是江南的員,給來此查案的欽差一點教訓恐嚇而已,未必是鐵了心要他的命。可蕭璟在京中做儲君時遇到的那些腥風雨,那可真是風云詭譎生死難定。
揚州這場刺殺,相比從前,的確是小巫見大巫。
護衛早就習慣,蕭璟也早就習慣。
只有云喬,想起那腥場面,還心有余悸。
并不清楚蕭璟的份,只知道他從京城而來,乃權貴之家的世子。
聽了護衛這話,下意識問了句
“你家主子究竟是何人?”
又道
“我聽聞京中的國公侯府的世子爺,都是養尊優的貴公子,至多也就是讀書科考,給家里添些榮。
怎麼你家主子,聽著,卻像是尸山海里打滾搏命一般。”
護衛聞言心下暗道,可不就是打滾搏命嗎,自家主子雖是皇后嫡出,也天資聰穎,卻畢竟不是皇帝長子,年歲比上頭幾位皇兄小上不,能坐穩儲君之位,自是尸山海搏命才能保住的尊榮。
只是蕭璟的真實份,護衛卻是不敢和云喬坦然相告的。
聞言笑著扯了個半真半假的謊,同云喬道“我家主子曾在東宮太子爺手下當差,同旁的京中膏粱子弟不同。給太子當差做事,難免會遇到危險之事。”
東宮屬嗎?
云喬聽罷心中喃喃自語,卻也清楚牽扯到皇家之事不宜多問,住了口沒再多言。
回到沈府,深夜時,卻輾轉反側,總想起蕭璟肩頭的。
迷迷糊糊總是做夢。
夢里有蕭璟的,和無數的刀劍影。
云喬沒怎麼見過腥場面,今日蕭璟傷,著實嚇到了。
或許也是因為心里擔憂他安危的緣故,總難以安眠。
思來想去,便早早起收拾梳洗,預備今日去一趟佛寺,為蕭璟求一枚平安符來。
小丫鬟攙著的手嘟囔“主子怎麼好端端的要來這佛寺里,前兩回遭的罪,還不夠多嘛。”
總算是登上寺門,云喬已經了。
勉強撐著,委垂手敲打酸痛的膝。
正巧這會兒,寺里走出一個和尚。
那和尚正是蕭璟的好友景慧。
云喬并不知曉蕭璟認識景慧和尚,可景慧卻知曉幾分和蕭璟的事。
景慧遠遠瞧見是先是一愣,隨即就抬步迎了上去。
“這一大早的,沈夫人怎麼來了?可是你那婆母又想了什麼歪主意故意折騰夫人您?”
那回山寺門前云喬被婆母邊的嬤嬤責打欺辱時,便是景慧和尚出言相助,云喬想起當日舊事,也記著他的恩,笑意地搖了搖頭。
回道“不是,原是我自己要來寺里求個平安符。有位友人這兩日遭了之災,我想著,求個平安符贈他。”
景慧在這寺里出家多年,自然清楚這寺里的平安符,若是要求,可不是輕松之事。
先是徒步登山到山頂寺廟,
進了寺里,需得再到求符的殿宇里,也還要爬不的階梯。
進去后,又要在殿里跪上個大半日,才算心誠意至,方能求得那符。
雖則此的平安符極為靈驗,可來這一趟求個平安符,那真真是遭罪極了。
因而來此地求平安符的,大都是為著自己或很是親近在意之人。
為尋常友人來的,是之又。
云喬說是為著友人,景慧心里自然清楚口中的那友人,絕非尋常友人。
他瞧著云喬提及那友人時,眉眼璨璨的模樣,暗道蕭璟真是好艷福。
沈家這位,生得艷絕倫還是其次,最要的是這子,當真是溫溫和善,想來也必定是惹人憐至極的子。
似蕭璟這般討人嫌的主兒,都能這般相待,真真是人心慈。
云喬趕著去求平安符,
匆匆和他道別就往寺廟上頭的階梯走去。
景慧和尚瞧著走遠,搖頭失笑,心下連連道,那蕭璟在揚州這一遭艷福不淺,只是不知,這位沈,之于蕭璟,究竟是解悶的玩意,還是當真鐘意的人。
云喬在山寺里跪了大半日,臨了時膝蓋酸痛得厲害,強撐著從沙彌僧手中接過那平安符,熏香后小心收攏在袖中。
著酸痛的下山,帶著那平安符往沈家回返時路上又耽擱了些時辰。
等回到家時,已是夜時分。
兒傍晚哭鬧,云喬陪著兒玩了好一會兒,將孩子哄睡后,才披起,出了室。
沿著院子里的屋檐,往外頭走去。
小心將平安符放在袖中,往院墻走去。
云喬十三歲之前在邊塞跟著祖父母生活時,曾經爬過樹,眼下費盡力氣也能艱難爬上院墻。
院墻很高,云喬自己坐在墻頭,著下面,還是有些怕的。
畢竟是深閨了養了這麼多年,哪里是時胡鬧時的膽子,怕也是正常。
小心翼翼的瞧著墻另一邊蕭璟的宅邸,
咬牙閉眼,一手撐在墻頭,將子慢慢下去。
可子到底弱,今日登上山寺求那平安符,更是耗費力,眼下撐在墻頭的力道,本抗不了多久。
非但沒能安穩落地,反而跌了下去,崴到了腳踝。
云喬疼得悶哼,腳踝鉆心的痛,眼里霎時涌出淚水,強咬著下忍耐痛意。
拖著傷了的腳踝,一路往前走著,夜里迷了段路,誤打誤撞的闖進了膳房,遠遠瞧見了那個被沈硯派去伺候自己的嬤嬤眼下正在此。
云喬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去請嬤嬤給自己帶路,剛要喚人時,卻突地聽到了嬤嬤和膳房里另一個奴才的談聲。
“聽說嬤嬤被主子派去沈家伺候那位了,那位可是國天香,主子這般恩寵,說不準來日那位懷個男嗣,就一步登天了,到時嬤嬤您前程也是一片大好啊。”
一個臣子之妻,蕭璟若是來日當真登基,把人弄進宮里去,輕而易舉。
若是再懷上個皇嗣,在宮里也就算是立住腳了。
奴才這話說得倒是不錯,可那嬤嬤聞言卻搖頭嘆氣。
回道“唉,這可說不準,咱們主子的子,再喜歡,能有多喜歡呢,還不是個玩意。
你還以為那真能懷上主子的孩子呀,咱們主子的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非那位和明寧郡主生得肖似幾分,他哪能瞧得上。
便是眼下寵,也是求不得明寧郡主后,尋個榻上泄的玩意罷了,
你是不知道,主子吩咐我日日煎著避子藥騙那沈服下。
那沈家的,也是個蠢的,主子說是養子的補藥,竟真信了,都不尋個郎中驗一驗藥。
咱們主子慣來是多智近妖,拿沈家那樣個貌愚蠢的婦人,再輕易不過。
主子當年喜歡的是明寧郡主那樣聰慧的子,這沈可遠遠不及郡主當年,主子想必只是當個玩意罷了。
依我看啊,這江南的案子一了,主子玩膩了,這沈,也就是被扔在揚州的下場。”
云喬微啟的猛地僵滯,那雙漂亮的眼睛,愣愣地瞧著膳房里的人。
那是蕭璟派去伺候的嬤嬤。
也的確是蕭璟讓這嬤嬤日日給送“補子”的藥。
云喬每日都喝,再苦,也沒有鬧脾氣使子。
的確是想要生個兒子來做自己和兒在沈家的依仗,只是這些時日的相,卻也不可自控的對蕭璟了。
故而,輕易信了他的話語,本沒想過去驗一驗藥。
那是避子的湯藥……
嬤嬤口中的那個郡主,又是誰?
和生得很像嗎?
像到蕭璟尋了這個替,來藉對那位郡主求而不得的苦楚。
所以,這段時日來,蕭璟對的好,都只是因為,長得像那位郡主嗎?
云喬捂著,抑著不敢出聲。
扭過,胡的在院落的小道上走著,慌忙逃離此地。
膳房里的嬤嬤不經意往外一瞥,約瞧見了云喬離去的影,卻又不敢確定,跟著也微有些慌。
云喬步伐急的在院子里走著,滿腦子都是方才嬤嬤的話。
在想,蕭璟,真的騙了嗎?
那一碗一碗,都是避子的藥……
卻那樣的信他……
他從前對的好,幾分真幾分假,又是不是,真的,全都是因著那位郡主的緣故。
云喬說不出話,迷迷怔怔的走著,竟差錯,走到了蕭璟的書房前頭。
此時的蕭璟,正和景慧和尚在書房下棋。
那景慧和尚,今日前來探蕭璟傷,在蕭璟宅子里消磨了一整日景,臨到夜也沒回過山寺,說什麼今夜要歇在此,好生照料蕭璟上的傷。
蕭璟上半褪,肩頭纏著繃帶,將傷裹得,看著又嚇人又嚴重。
他斜依靠在枕上,閑閑瞧著棋盤。
景慧和尚本就通醫,打眼一瞧,就知曉他這傷,并非什麼重傷。
莫說是未曾真的傷到骨,就是立時提刀橫劍要人命,也不妨礙半點。
想來特意包扎這副模樣,也是有心哄得人憐。
“區區小傷,倒做這副模樣。”景慧嘟囔揶揄道。
蕭璟懶得理他酸話,只瞧著棋局。
那景慧瞧他這般作態,又想起今日在山寺瞧見的,去寺廟里給蕭璟求平安符的云喬。
蕭璟是什麼人,云喬不知曉,景慧卻是最清楚的。
他這人,就沒有心,更遑論是。
那沈家夫人于他,至多也就是。
偏生蕭璟面皮生得好,又慣會裝相,竟真哄得那沈家夫人對他傾心相待,為他牽腸掛肚。
景慧都不敢想,日后私鹽案一出,那沈家滿門抄斬,沈家夫人瞧著今日枕邊恩的郎,了殺全家的劊子手,會是何心。
到底是出家人,慈悲為懷。
他心下有些不忍,嘆了口氣,問蕭璟道“那沈家夫人不明不白地跟著你,你日后歸京,可想過要如何安排?”
私鹽案一出,沈家抄家在所難免,到那時,蕭璟總不是對那位夫人,不管不問吧。
室里燭火搖曳,蕭璟被這話問得神微怔,有些恍惚。
隨口道“這份,連我妾室都做不得,至多就是養個外室罷了。”
房門外的云喬,拖著剛剛崴傷的腳踝,艱難行至門前,剛上門前臺階,恰好聽到這話。
腳步微滯,神怔愣了瞬。
那小心在手中的平安符,變得異常燙手。
即便早就心里清楚,和他只是水緣,也沒想過求什麼名分,可真從蕭璟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語,云喬還是不可自控的傷心。
抿停步,抬眸著房門。
聽得里頭的景慧嘆了口氣又問
“那沈家的,最是規矩守禮,乃是正經婦人,你是用的什麼手段,竟哄得那樣的人舍了規矩。”
蕭璟回過神來,也想起了那場意外后云喬因何同他糾纏至今。
聲音低寒答“一場意外,我認錯了,才有了初時的水緣,后來想給沈硯生個兒子,可沈硯子廢了,這才求了我幫。”
他眸冷沉,著棋子的手力道甚重。
是了,那人最開始,只是為了給夫君生個兒子罷了。
到如今心心念念的,也是生一個記在沈家的兒子。
蕭璟眼神越來越沉
,對面的景慧和尚聽了他的話,驚得險些從桌凳上跌下。
他方才的話,是說,那沈家之所以和他私通,是因為沈硯不能生,想借著他生個兒子,按在沈硯頭上。
景慧和尚心下驚呼不已,臉很是彩。
蕭璟是什麼人,皇后嫡出當朝太子。
那沈家夫人,竟然想生一個蕭璟的兒子,認沈硯作父親。
景慧抹了把頭上的薄汗,訕笑的又問蕭璟“那你呢,你和那沈家夫人勾纏至今,哄得人家對你一片真心,難不,真準備讓生一個你的兒子認在沈硯名下?”
蕭璟臉沉冰寒,揚手摔了手中棋子。
他每每想到那云喬一心一意想著給沈硯生個孩子的模樣,就覺氣不順。
砸了棋子仍不解氣,冷笑回了景慧和尚的話
“自然不會。
不過是在這江南之地閑來無趣的消遣罷了,我還不至于為所迷,讓一個旁人之婦生下我的子嗣。”
蕭璟話音冰冷無,
好似那些溫憐,纏綿,從來就不曾存在。
而屋外檐下,云喬立在門前石階上,聽著屋門的話語,面慘白。
果然,他從沒想過讓生一個他的骨。
他也說,當初那場水姻緣,是他認錯了人。
認錯了人……
那想必,也確如嬤嬤所言,他對的那些好,都是因為生得像那位郡主幾分……
夜風吹過,卻如陣陣寒刺落在上。
帶著冰刀霜雪般的可怖殘忍,走云喬溫熱的心魂。
那些曾經被蕭璟溫以待的點點纏,那些鬼使神差不可自控的,那些他榻上口口聲聲的語甜言,到這一刻,只剩下可笑。
云喬閉了閉眼眸,拼盡了氣力,才沒讓眼眶里的水意砸落。
重新掀開眼簾,又看向室里。
燈影燭火溫,映著室棋盤前斜倚子的蕭璟,溫雅清俊,一如從前每每時每刻。
可是云喬卻看不清,他披著的這副溫雅的皮子里,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蕭璟的話,將那曾被他炸開的冰封心湖,重新覆蓋茫茫寒雪。
那些短暫的、虛無的、不堪一擊的惦念,
在這一刻,像一個耳,狠狠在云喬臉上,將云喬打得清醒。
云喬忍了又忍,眼尾卻仍是沁出淚水。
那淚,是委屈,是不堪,是妄念后,卻被人狠狠打了一個耳。
蕭璟這一記耳,當真是響亮,將云喬那點子短暫虛無的念一點點碎得徹底。
不過江南之地消遣的玩意……
他只是他求而不得后,退而求其次的玩,他只是將視作榻上泄的人而已,他一直都在騙……
云喬低垂眼簾,畔浮現一抹苦笑。
腳踝鉆心的疼,每一步都似踩在利刃上被磨挑筋,
那膝蓋,也因在佛前久跪疼得厲害。
想起因著他的安危,夜半難眠,
想起爬了千層佛階,心心念念盼他平安。
想起從那道院墻上跳下時,腳踝剜般的疼,卻因著要來給他送平安符,滿心歡喜……
可是,得到了什麼呢?
一個狠狠的耳,一場驚醒的荒唐大夢。
云喬自嘲苦笑,低眸瞧著地上月。
月灑在地上,像是銀的霜,
初見潔白好,細卻冰冷滲人。
如同蕭璟一樣。
他扮作溫郎君,字字句句哄騙,
將捧到云端,
又親手推落懸崖……
這段時日的恩纏,他口口聲聲說的喜與鐘,究竟算是什麼?
他對舊人求而不得后,念念不忘,在上重溫的鴛鴦舊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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