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各懷心事,骨頭熬的濃湯冷卻,油脂凝結浮在表麵,看上去像是一小塊白玉。
門外的雨終究還是停了,周平桉單手抄兜,另一隻手拎著長柄黑傘,故意走在靠近主路的那一側。
許抒突然格外放鬆,嗅著空氣中獨有混合雨水和泥土的氣味,整個人輕快的像隻逃叢林的小鹿,輕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周平桉突然偏過頭看了一眼。
先前平複的心又跳的快了些,不敢瞧他的眼睛,低著頭不出聲了。
“你那小竹馬呢?怎麽沒見他和你一起?”周平桉嗤笑一聲,別有深意的逗。
許抒沒出聲,一言不發的抬頭看他,讓人揣不出的心思。
周平桉口中的小竹馬是和一個大院裏長大的,兩人從穿開就認識了,他們這一輩大都是家裏的獨苗苗,大院裏都是些特殊老幹部養老,他們幫著駐外工作的子帶孩子。
大院裏的人都戲稱許抒和蔣聿泊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畢竟不記事的時候還被兩家的老人丟到一個盆裏洗澡,在他們連話都不會說的年紀,早就看過對方一百八十次的了。
認識的周平桉不是喜歡八卦的人,突然聊起蔣聿泊還讓有些不適應,尤其還用的是小竹馬這種有特殊含義的稱呼。
“那張素描畫的是他?”兩人並肩走過長街,路口的紅燈開始倒計時,兩側的梧桐樹枝繁葉茂,鬱鬱蒼蒼,一眼去盡是蒼翠。
信號燈驟然變了,許抒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有些惱怒“不是。”
周平桉也不惱,邁開長幾步便追上了,不遠不近的跟在後。
覺得自己好沒出息,平日裏驕傲的像隻孔雀,但一遇到周平桉就品種變異似的化為將頭紮進沙子地裏的鴕鳥。
即使刻意放慢了腳步,依舊改不了大院距離國科附中隻有兩個路口外的事實,先前還堵塞的車流不見了,僻靜的道路兩側種著不知名品種的樹,樹幹碩敦實,枝椏細曲折,向上向下地瘋長漫天。
兩人無言走過長長的路,直到視野裏出現鐵柵欄的大門,旁邊值的警衛員姿拔地站崗,周平桉沒有證件,進不去。
所謂的送回家,最多也隻能到幹部家屬院的大門了。
三年前,門隔開的是十七歲的他和十四歲的許抒。
三年後的今天,這扇大門隔開的是二十歲的周平桉和十七歲的自己。
許抒低著頭盯著水泥油柏路麵看,先前剛下過雨,賽過掌心大的落葉粘在地麵。
不再像以前那樣他哥哥,隻是裝著不經意似的問“軍校畢業後打算做什麽呢?留校任職嗎?”
以他的績,留校任職絕不是難事,父親很讚揚人,但卻常把他掛在邊提起,能拉練破戰區紀錄了…文化課績一騎絕塵遙遙領先…
不用多問,許抒閉上眼睛都能想象的到那些鮮的履曆是他背後付出了異於常人的努力才得到的。
他的家庭和境況,畢業後能留在全國頂尖的軍事高校任職是最好的選擇。
周平桉難得變了臉,一副正經嚴肅的模樣,語氣微沉,說的話也意味不明,“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話音很輕,但卻在許抒平靜的心裏擲下了顆小石子,抬頭探尋藏匿他緒的神,但卻對上一雙格外亮而堅定的眸子。
“時間不早了,就送你到這了。”周平桉緒極其穩定,看著麵前恬靜的小姑娘卻也難得心裏一,等人轉往前走了兩步,他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突然開口正兒八經的名字,“許抒。”
小姑娘倏然停步,轉過,十幾歲的年紀卻出落的格外俏麗,有那麽一瞬,他仿佛在那明豔人的麵容上捕捉到了一清冷的憂鬱。
分明才走出去幾步,卻像是要用盡全力氣回應他,“怎麽啦?”
“沒事。”周平桉難得笑了,角揚起好看的弧度,老的年終於顯出些張揚肆意,揮手作別,“許抒,好好學習。”
聽見了,輕輕的點頭回應他。
而後,轉向前走去,再度哼唱那首在巷子裏聽到的粵語歌,歌聲輕,淚水涼。
“未留住你卻仍然溫暖,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間,不穿這曖昧的眼。天早灰藍,想告別,偏未晚。”
那年的七月多雨,新聞三天兩頭的報道提醒廣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以及日常保暖,切勿冷熱替著涼。
餐桌上還在因為爺爺吃了塊糕點嘮叨個不停,“醫生說你糖偏高,還饞。”
“那些醫生整天唬人。”
“爺爺,我出門了。”許抒在玄關換了鞋,衝著廚房招呼一聲,老兩口暫時休戰齊聲囑咐道,“路上小心,記得帶傘。”
“好。”
天早已大亮,臨路過蔣家的院子時多看了兩眼,安靜的有些不適應,算算時間蔣聿泊打完比賽也該回來了。
許抒背著包,與水般的學生人群背道而馳的拐進巷子,陳舊的音像店鋪麵不大,銀白鐵架上堆滿了五六的專輯,依稀記得歌詞,求助一旁半蹲在地上理貨架的老板。
是個高瘦白淨的青年,人看上去斯斯文文,許抒走到他邊輕聲問,“老板,昨天放學的空當,店門口的收音機裏放了首歌,勞您駕幫我找一下。”
“歌手,專輯名。”青年頭也不抬,作麻利地往貨架上擺放未拆封的新專輯。
許抒愣了下,眨了下水汪汪的眼,“我不知道,隻記得歌詞和曲調。”臉皮薄,不好意思哼唱,隻能生的像讀課文一樣將歌詞念了出來。
青年放下手裏的專輯,噗嗤樂了,許抒敏銳地觀察到他起很是費力,自製的木拐杖撐住他半邊挪步子,“出了奇,這年頭附中還有你這種學生?”
他彎著腰在牛皮紙箱子裏翻找,取出一盒專輯磁帶,遞給前還特意掉塑封上的灰塵。大片紫織著黃的彩繪蝴蝶背景,與空靈歌聲截然不同,年輕的歌手頂著淩張揚的短發微側著,目下垂停留在某,抬手停在耳畔,像是蝴蝶振翅。
許抒指腹拂過塑封,認真的盯著手裏的專輯磁帶看。
“有品位,王菲的歌是這個。”他說著話,還讚賞的豎起右手大拇指,“你找的那首歌收錄在這裏,喏,《曖昧》。”
“十五,錢放桌上就。”青年撂下話,拄著拐艱難費力的挪步到貨架前,低著頭認真整理新上的專輯磁帶,他頭發短的出奇,留著比和尚長一點的短刺。
許抒從包裏翻出錢,按照他話放在了玻璃臺麵上,上麵著張大合照,無心窺探別人私,但還是瞥見照片裏是一群頭小子親的搭肩攬背,下,麥的皮都有著亮而白的一口牙齒。
“你不是附中的學生?”青年突然停下手裏忙著的活,抬頭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許抒收回思緒,生怕被瞧出自己窺他私的事,有些遲疑的回他,“我是附中學生,有什麽問題?”
青年老板呲著白牙樂了,衝著店鋪門麵的位置微抬下,憋著笑催,“那你還不抓走,上課鈴都響過一了。”
猛地一驚,顧不上和他多說,拔起腳就往外跑。
先前還熱鬧的巷子此刻早已陷沉寂,街上隻剩下幾個零星忙碌的店主,國科附中的校門關了大半,攥著那盒磁帶飛奔進校園,一路上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校園裏冷清的可怕,在三樓的教室門前站定,努力平複呼吸後打了個報告。
生老師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平日裏對印象不錯,瞇著眼過老花鏡裏看了一眼,聲音溫和道“進來吧。”
許抒微鬆了口氣,輕聲向老師道謝後便快步走向靠窗的位置,似是察覺到什麽一般,猛地偏過頭,正巧對上不知何時出現在後門的班主任徐麗敏一記眼刀。
下意識的將磁帶塞到課桌更深的地方,同桌輕輕的用手臂,一張小紙條傳到麵前,“滅絕師太讓你下課去辦公室一趟,還特別囑咐讓帶上那張素描畫。”
許抒的指尖微蜷,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隨手將紙條夾進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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