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桌人等了又等,不見那兩人來。
罷了,李土司終于抱得小裴爺,韓煦心說原諒他們吧。
沖桌上的人抱了抱拳,“山水有相逢,后會亦有期,諸位,再見。”
“我送你。”晏三合起。
“我陪著。”謝知非跟著起。
月半已過,天際一半月懸掛。
韓煦轉,眼里的明亮的恰到好,“終有一別,就送到這里吧。”
晏三合眼不舍:“送你的那個山頭,你什麼時候來拿?”
“等我卸下這重擔的時候。”
韓煦跳上馬車,勒住韁繩,沖晏三合一點頭。
“告訴李土司,大婚之日,我人不一定會來,但禮一定會到,駕——”
連背影都著干脆利落,謝知非收回目,低下頭,問:“這會子算到以后了嗎?”
晏三合一怔。
“韓煦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人皮面?”
謝知非話峰一轉,學著的聲音:“以后你就知道了。”
還記著這事呢!
晏三合笑了。
“不如這樣,咱們換,如何?”
晏三合對上他的目,只覺得這人的目里纏纏的都是溫,讓人忍不住溺斃在里面。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令智昏。
那句話又怎麼說來著,人難過英雄關。
著聲道:“韓煦是個姑娘。”
謝知非:“……”
丫鬟變土司;
堡主變姑娘;
嗯,你們仨可真會玩。
只是李不言的玩,玩得隨心所;
韓煦的玩,怕是要賠上的大半生,不容易的。
晏三合看著他臉上的震驚,問:“說吧,你的?”
謝知非松開咬著的牙關,“我的就是對你沒有。”
“謝知非,你耍我。”
“又不是沒耍過。”
謝知非出胳膊:“來,要不要打兩下?”
海棠院八年,打的可不是兩下,每天小拳頭都要捶過去呢。
“還沒被我錘夠啊!”晏三合忍著笑。
“沒有。”
謝知非看著,催促:“快,拿出你以前錘我的狠勁。”
晏三合一拳用力捶過去。
他往后一閃,踉蹌往前,跌進了他的懷里。
他抱得很,不留一空隙,說不出的讓人覺到踏實。
人世有回,兜兜轉轉,原來命運早就把人送到了彼此的邊,只是那缺失了的十年……
晏三合心想,以后有大把的時間,把那十年的憾補回來。
“找個機會把明月接來住幾天。”
兄妹團聚?
謝知非想著明月邊的那個二白五,“還是不要了。”
“為什麼?”
“一來,你的眼睛就都在上,這個哄,那個心疼的,晏三合……”
謝知非到現在仍喜歡連名帶姓的,多好的名字啊,他都舍不得一個字。
“多心疼心疼我,我頭發都為你愁白了。”
這人是知道怎麼心的。
晏三合突然想到了小時候,他為做一點事,就喜歡跑面前來邀功。
那時候,三分難,他要說十分;
而現在,他何止為愁白了發,連親人、家業、前程一并都舍了,十分的難,偏只嘆出三分的委屈。
“謝三爺,我也絕不家暴家你,以后你管錢,孩子歸你管。”
在他懷里抬起頭,目含笑:“還有我,一并都歸你管。”
謝知非抵著的額頭,眉心很淡的蹙了一下:“那你負責做什麼?”
“陪你!”
你開心了,我陪著你;
你傷心了,我陪著你;
你富貴了,我陪著你;
你落魄了,我陪著你;
你老了,我陪著你;
你死了,曹地府我還是陪著你!
天地間,安靜極了。
燈籠暖暖的從高落下來,襯得眼珠像黑曜石一樣明亮,有那麼一瞬間,謝知非幾乎生出一種錯覺。
好像他們還在海棠院,他牽著的手,走在后花園的林蔭樹下。
風一吹,海棠花落下。
笑容如從前一樣明燦爛;
他還滿頭烏發。
……
一連數日,京城都是雨綿綿,下得人心頭發霉的同時,也瑟瑟發抖。
這樣的雨夜,春風樓本來是沒什麼生意的,偏偏有兩個客人,天天來春風樓里喝酒。
而且一喝,就喝到很晚。
若是別的人,掌柜早就趕了,偏他們一個是裴太醫,一個是謝府大爺,都是惹不起的主。
包房里。
裴寓一口酒下肚,哽咽道:
“那小畜生我辛辛苦苦養他二十一年,到頭來養了一場空,早知如此,還不如一出娘胎就把他給掐死,省得禍害爹娘。”
謝而立滿苦。
半個月前,他從小花手里收到一封信。
信是老三的筆跡,說他跟著晏三合遠走高飛去了,對不住娘,對不住大哥,請娘不要傷心,更不要惦記,就當沒生養過他這個不孝子。
他驚得不敢相信,立刻跑去裴家一問,才知道裴寓也剛剛收到了信——
裴明亭跟著李不言遠走高飛了。
高門世家教養出來的孩子,怎麼可能做出如此不著調的事來?
他和裴寓本不信,立刻趕去別院。
別院里朱青在養傷,丁一和黃芪在一旁照顧。
湯圓則不知所蹤。
他揪著三人襟問。
哪知怎麼問,三人都說不知道三爺去了哪里,還反過來哭著問他和裴寓,主子怎麼把他們也拋下了?
于是,他和裴寓直奔皇陵,求見太子。
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太子才來。
他們把事一說,太子怔愣半晌,說沒有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人。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很多事回頭細看,其實都是有跡可尋的。
那日老三嬉皮笑臉的來,嬉皮笑臉的給他銀票,嬉皮笑臉的讓他要有當家人的樣子……
怕是在道別吧!
可是為什麼呢?
明明娘哄哄就能松口了,為什麼還要和晏三合遠走高飛?朱青那麼重的傷是怎麼來的?
還有。
太子見到自己和裴寓,為什麼讓他們生生等了兩個時辰?臉上的那一抹冷淡又是從何而來?
更有。
好好的,太子為什麼連兵權都被皇帝卸掉了?還要守三年的皇陵?
太子的落魄和老三、明亭、晏三合他們的離開,有沒有關系?
顯然是有的。
但謝而立和裴寓不敢問,更不敢查,因為別院書房的門上,窗戶上,都上了太子府的封條。
他和裴寓只能安好家人,獨自在心里焦灼著,煎熬著,也暗暗等待著。
又等半個月,小花又送來一封信。
信上只一個字:安!
裴寓那頭也如此:安!
正是因為這一個安字,他和裴寓才一連數天來春風樓里買醉消愁。
兩人都是場上的人,不辭而別又往家中報平安,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這兩個孩子的離開,有不得已的苦衷;也意味著他們的行蹤不能讓某些人知道。
謝而立拍拍裴寓的肩,“叔,回家吧,明兒不用來了,五天的時間,夠了。”
借酒消愁的戲碼,是演給某些人看的。
他和裴寓并不知道某些人是誰,但為著那兩個小畜生,他們不介意做個失了親的傷心人,陪著演一場。
“回家,回家!”裴寓點點頭,背過抹了一把淚。
謝而立看得心酸。
戲是假的,但淚卻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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