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落薇不必早起,樂得清閑,只需每四日去一趟乾方殿,幫宋瀾理一些積奏折便好。
風波不斷,自有知人在,實在不需親在皇帝和宰輔眼皮子底下行事,徒惹猜忌。
寒食前四日,皇宮又落春雨,將煙困柳,催春暮。落薇遇見這樣的天氣總覺得心頭怏怏,斜倚在圓月窗前看檐下滴雨。
宮人們忙忙碌碌,將廊前的竹簾放下,瓊華殿庭院深深,簾落之后更顯寥寂,昏不見,不似午時。
煙蘿抱著件外袍走近,想問一句皇后是否春寒,卻見支手不語,原是已然睡去。
落薇如今夢做得比從前多得多,除卻那個時常重復的上元之夜,也能夢見些令自己開心的舊事。
譬如今日,夢見了與他的初見。
*
第一次隨父親蘇舟渡進宮的時候,落薇只有五歲。
彼時母親尚未亡故,只是不佳,終日臥病,未能與這父二人同行。
人前禮法嚴苛,私下里,蘇舟渡與高帝宋容宵二人之間卻全無君臣的疏離,在摯友面前,皇帝連“朕”都稱。
揮手遣散了宮人之后,高帝親自提著壺為父親斟酒,口中笑問:“一晃五年,終于舍得帶你兒進宮了?”
小姑娘拎著擺,學著家里的嬤嬤心教過的翩躚蓮步,稚地上前去行禮:“臣叩見皇帝陛下,愿……”
話還沒說完便被高帝抱起來掂了掂:“好漂亮的娃娃,落薇呀,見朕如見叔父,不必這樣行大禮。”
語罷又抱怨:“舟渡,你也忒小氣,這樣好的兒,怎地不早些帶進宮來。”
蘇舟渡有些無奈,卻沒有制止:“稚子宮,沖撞了可怎麼好,如今曉世事了,我才敢帶來給你瞧的。”
落薇見高帝和藹可親,漸漸地也不再害怕,甚至被他逗得咯咯笑起來。
高帝著的雙丫髻,轉頭對蘇舟渡說:“我看落薇甚好,不如聘給我家罷,我正想著……”
“陛下,二殿下來了。”
話還沒說完,便被推門的吱呀聲打斷,隨侍高帝的監屈進門,自殿外領進來了一個漂亮端正的哥哥。
落薇抱著高帝的脖子,扭頭去看。
那哥哥比略大了兩歲,年早,已是條姿,服淺金、高束發,言行舉止莫不謹守規矩,進門后尚未抬眼便行禮:“臣給父皇請安,問圣躬安否?”
“朕安,”高帝放下來,示意那哥哥起,“泠兒,正巧你來,快來瞧瞧,這是你老師家的妹妹,名喚落薇。”
年端正起,看了一眼就守禮地移開了目,只是沒忍住,又以余瞧了幾眼:“老師教出的妹妹果然不凡,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1]……名如其人。”
落薇仰頭去瞧他,大殿門虛掩,正午的從罅隙投,將年籠在一片金之中。
想看清楚些,于是又湊近了幾步,手擋在額前,本意是擋,不料年怔了一怔,自然地將的手接了過去。
握的手被那燒得灼熱,落薇覺自己手心出了一層黏膩的汗水,眨眨眼睛,好不容易看清楚了他的模樣,一時之間將母親諄諄告誡的禮儀忘得一干二凈,連敬語都未稱:“……不是微雨,是草木之薇。”
年立刻道:“紫薇花有百日紅,甚好。”
落薇抿著笑起來,了他的手心。
二人初見,全無赧,高帝拊掌大笑,回首對蘇舟渡道:“舟渡你看,我說得果然不錯,此二子初見有緣,今后便落薇進宮,給他妹妹做伴讀罷。”
落薇的祖父蘇朝辭是名滿天下的兩朝宰輔,與明帝誼深厚,到了父親這一輩亦是如此。聽母親說,父親時便進宮去給高帝做伴讀了,二人一起長大、逾手足。
先前不信,只覺得金殿巍峨、君恩莫測,直至今日一見,才知森嚴廷之中,竟真有高帝與父親一般全無猜忌、不拘禮數的知之。
“泠兒,落薇是初次進宮,你帶著四去轉轉罷,反正今后會常來,權當是提前認認路。”
“臣遵旨。”
蘇舟渡拍拍落薇的肩膀,溫聲囑咐跟好哥哥,不許跑。
這時才知道了這漂亮哥哥的份——他是高帝的嫡長子,行二,名泠,皇家這一輩的孩子名從水,水合令,上善上之意。
字為靈曄,太閃電之意。
高帝與父親對坐弈棋,宋泠則拉著的手,帶去逛了皇后的園子。
皇后殿前有一片好園子,當時是六月,園中的海棠業已落敗,唯一一株紫薇卻開得正繁盛。
“可巧呢,母后園中只栽了紫薇和海棠,你是草木之薇,我小名便阿棠,私下無人時,你便喚我‘阿棠哥哥’罷。”
宋泠摘了一簇紫薇相贈,簪到頭上,回家之后,依不舍地對著銅鏡照了許久。
過了一段時日,父親與母親喚到榻前說話,頂著新制的紫薇花步搖去了,二人目復雜地看著,良久無言。
最后還是父親先開口,溫言問:“落薇,你喜歡阿棠哥哥嗎?”
尚還懵懂,不解其意,只是依從心思用力點頭:“阿棠哥哥帶我吃點心、看花、放燈,教我讀書騎馬,還給我了他養的小兔子……他很好,兒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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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春日,心口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