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年時,容易記住的、容易心生慕的,總是明亮而鋒利的英雄,正如那年在暮春場,一眼便看見了穿箭靶的年將軍,念念不忘了許多年。
麓云山后的見聞,則被盡數忘了。
那種溫潤而膽怯的討好、平靜而和的家風,實在不符合對未來的綺麗幻想。
天狩元年,蘇舟渡病逝,皇帝起用了在禮部沉寂多年的玉秋實,先擢戶部,而后拜相。
這麼多年來幾乎淡出人們視野的玉氏,一夜之間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宋瑤風聽聞了這個消息后,偶爾會想到那個跪在靈堂中認真念著悼文的玉氏年,他念得十分認真,幾乎落淚。在人群散去后,年手捧潔白花束,有些張地對說,殿下可還記得我,我玉隨鷗,白鷗的鷗。
富貴非吾事,歸與白鷗盟。[1]
實在是再合他不過的名字了,想。
皇帝在皇后病逝之后,愈發不好,時常生病,也將為公主擇婿之事提到了眼下。
兄長已定了落薇做太子妃,父親應當也很想看見出嫁罷。
宋瑤風對“擇婿”一事的排斥心理不再那麼重了,平靜地在各種宴席上面見各世家子弟,或是新科進士,搖著扇子同他們談笑,也為幾個風姿俊雅、談吐不凡的男子心過。
可無論如何,都回憶不起當初看見葉坤箭時的心。
當年的仰慕比后來錙銖必較、反覆衡量后的熾熱萬分,或許是因為曾經熱烈地燃燒過,不管是誰,都覺得缺了些什麼。
天狩二年初,宋瑤風赴了一場尋常的春宴。
春搖漾的午后,說膩了話,連隨行的宮人都沒帶,獨自到設宴的國公府后園散步。在涼亭坐了一會兒后,起穿過園中的桃樹,打算回去。
道中的花瓣本飄得稀稀落落,可在經行的一霎,忽然紛繁墜落,細如雨。
宋瑤風手去接那花瓣,環視四周不見人影,順著花樹扭曲的枝條看去,終于發現是有人將風箏的細線系在了桃樹的花枝上,待經過時,只消大力拽,便可花瓣落下。
手握一把明線的自然是那位玉二公子,他躲在涼亭之后,專心地擺弄那些線,發覺的目,才怔怔站起來。
二人對視片刻,宋瑤風眼尖地發覺他今日穿了絳珠白的襕衫,碧玉簪發,環佩叮當,是用心裝扮過的模樣。他有些地低頭笑了笑,朝走過來,可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手中紛一團的線,只走了幾步便被絆倒,摔進了后一汪翠綠的湖水當中。
桃林頓時折枝墮花,一團,宋瑤風不通水,只好揚聲喚人。
小廝趕到,急匆匆地將湖中的玉隨鷗撈了出來。
他嗆了幾口水,一張俊臉通紅通紅,被人架著經過的前,仍舊是訥訥的,最后也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宋瑤風回宮之后,在落薇面前笑了好幾天。
落薇托著腮瞧,嘖嘖嘆道:“這位玉二公子也算是個奇人,雖說丟了臉面,可好歹你記住了,你自己算算,你今日提了他多回——單是你時在麓云山中救他的故事,我都聽了好多遍了。”
宋瑤風一怔,正要說話,落薇便繼續道:“說起來,你要尋駙馬,他不是正好?他生得俊俏,是玉相之子,份肯定夠得上,又無心仕,不必在你和前程之前搖擺。況且你提他提得這樣多,難道就一點都不喜歡他?”
“喜歡……”宋瑤風思索了半晌,最后也沒有得出結論來,只道,“我也不知對他心思如何,只覺得如果駙馬是他的話,倒比旁人好一些。”
不久之后,皇帝的頭風發作得愈發頻繁,宋瑤風憂心如焚,在他側侍疾,偶爾聊起婚事,亦無心多說,只道若是爹爹明年徹底好起來,定能覓得如意郎君。
可爹爹終歸沒有等到出嫁。
在那個模糊而混的上元夜里,自便疼的兄長死于非命,爹爹隨之崩逝,幽怨的喪鐘回在整座汴都城中。
這次宋瑤風甚至來不及為親人的逝去盡悲痛——群臣聚在明門下,爭執不休,若皇室子此時不能給個決斷,稍有不慎,便是廷中一場流的政變。
和落薇將玉秋實推舉的宋瀾送上了皇位。
東門的夜當中,第一次看見素來平靜寬和的玉相毫不遮掩地出了自己鋒利的棱角。
忽然發覺,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在政壇爬滾打這麼多年,將宰輔之位坐得如此穩當的人,怎麼可能是一個沒有鋒芒的人。
就算是蘇舟渡,也是有殺伐決斷的一面的。
忙完了一切,沉下心來時,宋瑤風竟覺得玉隨鷗的面孔在心中變得模糊了起來——他的父親如今只手遮天,若落薇不嫁宋瀾,甚至不一定能保住他的命,玉秋實是偽裝,那他呢?
那些小心翼翼的討好、絕不逾矩的試探,會為悲傷、因的眼睛,其中意幾分真、幾分假?
他不肯仕、不追名逐利,潔自好、一心傾慕,這些讓心過的東西,會不會也是另有目的?
宋瑤風想到這些,又覺得悵然——想這些也沒有用,和落薇是天然的同盟,在明門下對峙的一瞬開始,便絕不可能再嫁給玉隨鷗了。
只是刺棠案中的一切遠比想像中還要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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