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以藍的車子就停在江濱。
和顧平蕪的通話結束在一分鍾以前。在他問出“如果我能改變呢”之後,沒接話,隻問他在哪裏,他說在江濱華爾道夫附近等。
聽到“華爾道夫”四個字,果然沉默了一下,說聲好,就掛斷電話。
夜裏,不遠的華爾道夫酒店帶著中世紀的莊嚴與華麗,仍坐落在六年前他來尋的地方。
他靜靜了片刻,降下車窗。
江風裹挾寒意迎麵襲來,他冰封般的側臉卻稍微緩和。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在上京遇到那天。
白日的重逢以不歡而散收場。晚上他照舊加班理公務,查收郵件時,卻總有意無意瞥向頁麵裏的其中一個關聯郵箱。
那是他大學時啟用的私人郵箱。從前用作校學習相關的資料往來,偶爾還會發作業給顧平蕪過去。
顧平蕪離開以後,那裏頭塞滿了關於的調查周報。
可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那些報告了。
奇怪的是,他始終沒有讓周揚停止這項工作。他的私人賬戶每年都會為此支付一大筆費用給私家偵探,他在豪擲千金的同時,卻又對支付所得的、打著“顧平蕪”記號的果視而不見。
他保持著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直到重逢這夜。
手指遲疑地在屏麵板上,接著,輕輕一點。郵箱打開了。
他終於遲遲拆開近年來巨額購買,卻未曾一顧的商品。
電腦屏幕上,以“顧平蕪”加上日期後綴的周報郵件麻麻布滿整個版麵,從首頁一直往後翻,都是未讀。
他遲疑地點開最近一封,是上周。
輾轉於公司、工地、合作方公司,再回到家,每天轉得像個陀螺。
一周裏同林冠亨共用一次晚餐,耗時一個小時三十分鍾,法餐,席間一直在聊天。
照片上的笑得很淡,隔著溫的線,依稀能識破臉上的笑容未及眼底。
——小丫頭還是這樣,慣會飾太平,虛與委蛇。
他挑搖搖頭,接著,像是上了癮,開始一封一封地往下點開。顧平蕪這些年的人生也似默片一般,一幕幕在他眼前倒放。
翻到第三頁版麵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封已讀。再往後,都是已讀。
他是讀過的。甚至讀了很多。
池以藍怔了怔。他幾乎已經忘記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點進這個郵箱了解顧平蕪的近況,甚至開始抗拒自己知道關於的一切。
或許就是從這個時候起。
——最後一封已讀周報的時間,是四年前,
*
顧平蕪離開的第二年,池以藍終於得知人在紐約。
周揚支付高額時薪找到曼哈頓律所用調查員,請他負責關於顧平蕪的周報。他們的合作直到顧平蕪回國後才停止。
而池以藍也是通過一封又一封來自紐約的郵件,了解到顧平蕪離開的軌跡。
彼時盧湘還未徹底離婚,卻有一名男友賀鼎臣。賀鼎臣是ABC,回國做了幾年先鋒話劇,又因為得到百老匯的一個機會,回到紐約曼哈頓定居。
這麽看來,盧湘是因為來到曼哈頓。
——那麽顧平蕪呢?
池以藍無論如何想不通背井離鄉的因由,甚至一度猜測,會不會因為被他傷了心,所以才遠走。
但很快,池以藍就在後來的周報裏知道了真相。
調查員在郵件裏說,顧平蕪每個月都會支付一筆數額不菲的醫藥費給醫院。因為那所因理康複而知名的醫院裏,有一位姓蔣的先生長期住院治療。
郵件裏心地配上了照片,池以藍隻看了一眼就關掉頁麵。
之後他再也沒有打開過這個私人郵箱。
那天晚上,池以藍被傅西塘出去喝酒,說是要給金伯南接風洗塵。
金伯南在大二時換留學出去,趕上秋假剛剛回來沒幾天,傅西塘為了惡搞平素清心寡的金伯南,特意安排了幾個清純的電影學院學生作陪。
“看到沒?這些未來都是要為祖國演藝事業獻的英雄兒!”
金伯南難得被逗笑,趁著心不錯,也沒有拂兄弟的麵子,當真同意了孩坐到邊來,隻是依然不太言語。
傅西塘在旁看得壞笑,捅了捅池以藍悄聲道:“信不信?估計阿南到現在還是個子,好家夥,資本主義的微風也沒能把他醺染壞啊。”
池以藍隻一言不發喝酒。
傅西塘看不慣他到了娛樂場所也擺出一副死人臉,奇道:“看看你邊那姑娘啊,人在側,好歹給個眼神。嗐……池六你怎麽越活越回去,沒以前會玩了!”
坐在池以藍側的孩子一白,眉目清雅,是很氣質的那一類型。人也很乖很安靜,始終靜靜地看著池以藍喝悶酒,也沒出聲打擾。
傅西塘見池以藍不為所,無奈道:“兩年了池六。你又和人家分手,分手後又擺這副臉,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算了,你怎麽樣怎麽樣吧。”
池以藍慢慢放下酒杯,視線虛無地向一,寒著臉沒說話。
傅西塘帶著人去整金伯南,誓要在今天破了阿南的子。沙發那頭時不時傳來嬉笑聲,與這頭的寂靜對比鮮明。
池以藍側的孩就是這個時候開口的。
“我韓凜,電影學院大一,你呢?”
他沒回答,隻轉過臉看。這一看,他才發現韓凜也生了一雙杏眼,眼睛很清,將盈盈燈火全都映在上頭。當然,那裏麵也有他。
他習慣了被,被追捧,眾星拱月一般。所以顧平蕪他的時候,他覺得理所當然。
可這些孩為什麽他呢?
他帶著醉意,手掐住韓凜的下,用了不小的力氣,嘶了一聲,卻沒躲。
“我什麽……”他慢條斯理地說,“關你什麽事?”
韓凜的臉白了白,又很快低垂下視線,“對不起。”
他沒鬆手,冷冷問:“對不起什麽?”
韓凜一時啞然,下意識抬眸怔怔看了他半晌,才道:“我……不該逾踞。”
誰料他鬆了手,不耐煩似的轉回頭:“別拿你那雙眼睛看我。”
韓凜亦是學校裏的名花,哪裏過這等冷遇。可為了賺外快出來,本也將一羽親手剝到了泥濘裏,又有什麽資格要求別人的好臉。
後麵就隻是給池以藍倒酒,不再敢抬頭看他,也不再敢輕易開口說些什麽。因覺得這位公子哥兒喜怒無常,怕再莫名其妙得罪了人。
傅西塘和金伯南相繼被司機接走離場,池以藍獨自坐到了最後。偌大包廂裏,隻他麵前是一個又一個空酒瓶子。
韓凜原本收了錢要離開,可不知怎地,走到樓梯口,又折返回來,輕輕推開包廂的門。
“池……池,您不走嗎?”已經從先走的同學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
他靠坐在沙發上,視線清寒,直直地看著。
就在韓凜有些脊背發,後悔回來的時候,池以藍突然笑了一下。
“我好像明白了。”——顧平蕪為什麽要找替。
韓凜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麽,隻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極了。
池以藍招手讓過來,就鬼使神差地走了過來。
剛到跟前,就被他重重一扯,麵對麵地坐到他上。韓凜紅了臉,心跳得厲害,不知道該不該逃走,遲疑間,他已經上眼角。
“很像。”
他說著,勾著脖子向下,兇狠地吻上來。
*
韓凜跟了他半年,其間有一次他們在一起時被拍,他順勢提出分手。
在那之後,池以藍像是解開了自己的某個心結,恢複了從前遊戲花間的本。韓凜是顧平蕪離開後的第一個,他記得最清楚。
所以當韓凜從華爾道夫旋轉門裏走出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韓凜的視線朝他這邊過來,接著停下步子。
池以藍心知不妙,無聲歎了口氣,果然,下一刻,韓凜朝他車子的方向走過來。
顧平蕪的電話在這時候再次打來。
“我好像看到你了,是那輛黑Chop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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