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新奇,謝鏡辭這本應該斷了筋脈、虛弱不堪,應該是多虧爹娘照料與調養,居然恢復了大半。
云京謝家,有錢真的可以為所為。
現下唯一的問題,是離修真界許久,來不及適應,對于刀法與靈力的運用都頗為生。
對于這種困境,時間是最好的解決良藥。
比如現在。
幾手之下,臥床整整一年的逐漸活絡。
埋藏在記憶深的刀法浮上腦海,謝鏡辭丹田蓄力,將靈氣匯集于刀刃之上。
錯綜繁復的法牽引出刀芒陣陣,伴隨著靈力橫開來,如同深潭起漣漪,波一層接著一層,遍布每一幽暗角落。
原本落于下風,竟在見招拆招中逐漸掙得主,反而了兩人一頭。一時間鋒銳難擋、刀大盛,刀刃的攻勢越來越快、越來越烈,流暢得好似行云流水。
青年眼皮一跳,終于察覺到不對。
自刀尖而來的靈力……已經他難以招架了。
——這不是個技藝糙、靈力微薄的菜鳥嗎?
又一次刀劍相撞的剎那,高揚的長刀兀地一旋,繞過細長劍,直攻青年小腹。
他再清
楚不過地看見,那丫頭被二人夾擊的劍氣震得角溢了,眼底卻滿是裹挾著殺氣的笑。
居然在笑,瞳孔熠熠生。
……這個瘋子!
這兩人不過筑基,曾經的謝鏡辭與裴渡則是金丹期修為。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病一場之后,雖然遠遠趕不上昏迷前的實力水平,但對于這一局,勝券在握。
暴漲的靈力轟然四溢,有如驚濤駭浪,順著刀刃席卷全。青年來不及抵擋,被震出數丈之遠,而謝鏡辭順勢回轉,正中紅子咽。
一瞬定勝負。
謝鏡辭卻并未刺下。
被刀刃抵住的脖頸生生發疼,紅子駭然呆立,見拿著刀,低頭一眼鮮淋漓的裴小爺,微揚下:“向他道歉。”
——他們還有活路!
落敗已定局,任誰都不會想到,眼前看上去弱不風的竟是個實力不凡的練家子。
兩人換一個眼神,這半路出現的刺頭年紀尚小,定然沒養殺伐果決的子,只要他們哀聲乞求,說不定能逃過一劫。
“對、對不住!是我小肚腸、小人得志,還裴爺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遭吧!”
青年抖不止,嗓音哆哆嗦嗦:“求求二位,求求二位!”
紅子急道:“對對對!是我們不該,待我們二人出去,定會洗心革面,不任何風聲!”
說完抬了眼,心有余悸地打量謝鏡辭神,試探發問:“這樣……姑娘可還滿意?能放我們走了嗎?”
謝鏡辭面不改,眸一轉,了淺淡的笑。
生得明艷,迎著月揚起角,眼尾亦會勾出細微弧度,如同白玉做的鉤。
這個笑曖昧又含糊,紅子卻敏地嗅出端倪,尖聲道:“你——!”
長刀倏起,話音驟斷。
飆的散發出鐵銹的味道,謝鏡辭用靈力筑了屏障,退開一步,不讓自己被濺到分毫。
這二人都是惡貫滿盈的流寇,加之對和裴渡存有殺心,沒必要留下。惱人的家伙已經解決,只可惜臟了的刀。
“這不能怪我。”
手中長刀微震,向地上那人側臉,輕輕一抬。
一直默不吭聲的裴渡被迫抬頭,與四目相對
。
謝鏡辭一面定睛端詳他的模樣,一面自顧自開口,不甚在乎地解釋:“我只讓那兩人道歉,從沒說過會放走他們——你說是吧?”
刀刃森寒,于月下映出冷冽白。
偏生刀尖的跡又是刺目猩紅,被順勢一挑,抹在他流暢利落的下頜線上,一冷一炙,兩相襯,莫名生出幾分綺麗詭譎的。
裴家小公子長了張討人喜歡的臉,是修真界諸多修傾慕的對象,饒是見慣了人的謝鏡辭,初次與之相遇時,也在心里發出過一聲暗嘆。
他年紀尚輕,正于年與青年之間的量,眼狹長、薄抿,眉目間盡是清冷疏離,在與對視時微不可查地愣住,沉默著移開視線。
和往常一樣,對總是冷冷淡淡的。
目向下,不止,裴渡的同樣糟糕。
發帶不知落在何,烏發凌披散于后,其中幾縷被風起,在蒼白面頰,與漬泥沙黏作一團。
至于下的更是凌不堪,不但松松垮垮,還被劃出數道裂開的口子,出傷痕累累的右。只需垂了眼,就能看見脖頸下白皙的鎖骨。
謝鏡辭看慣了此人風霽月的模樣,乍一見到這般景象,不由皺起眉:“記得我嗎?”
若是尋常人到如此嚴重的傷,只怕早就哭天喊地、痛苦得昏死過去,裴渡卻留存了清明的神智,頭微。
他上染了,在蒼白至極的瓣上格外顯眼,嗓音沙啞得快要聽不清,又低又沉,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吐出一個字:“謝……”
“謝”可以引申出許多含義。
謝鏡辭分不清他是在道謝,還是打算念出的名字。畢竟他們二人雖然為未婚夫妻,卻幾乎從未單獨相,連見面談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四下靜了須臾。
傷痕累累的年輕咳一聲,拼命咽下間腥甜,許是被看得不自在,刻意避開謝鏡辭直白的視線,垂眸啞聲道:“謝小姐……為何來鬼冢?”
不可思議,他居然還記得。
謝鏡辭這才挑眉收了刀,心里莫名高興,毫不掩飾眼底加深的笑意:“你覺得呢?”
裴渡竭力從地上坐起子,讓自己不至于始終保持那樣屈辱
且狼狽的姿勢。
只不過是如此簡單的作,便引得傷口再度開裂,與骨髓里盡是難以忍的刺痛。
他咬著牙沒出聲。
是來退婚的,裴渡對此心知肚明。
他筋脈盡斷、魔氣,不但連最為基本的靈力都無法知,還千瘡百孔,了遍布傷疾的廢人,若說行起來,怕是連尋常百姓都不如。
更何況……對于家族而言,他已了棄之如敝履的廢棋,自此以后再無依仗。
實在難堪。
今日的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卻也早有預兆。
裴渡原以為自己能習慣所有人冷嘲熱諷的視線,可無論如何,都不愿讓見到自己這般模樣。
恥辱、赧、想要狼狽逃開的窘迫與慌,所有緒都被無限放大,織細仄的網,讓他無路可逃,心口陣陣發悶。
——他暗自傾慕謝小姐許多年,這是無人知曉的。
很久很久了,只有裴渡自己知道,把它認認真真藏在心里。
說來諷刺,他日夜盼蘇醒,如今謝鏡辭終于睜了眼,卻正撞上他最為不堪的時候。
裴渡心里固然酸,可無論如何,能醒來,那便是人高興的事。更何況如今的自己了累贅,哪能不知廉恥地高攀,被退婚也是理所當然。
像是一場讓他欣喜若狂的夢,忽然就斷了,難過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而對于包括謝鏡辭在的其他所有人來說,這樁被他放在心口視若珍寶的婚約,都是無足輕重。
“在下指骨已斷,無法下筆。”
這段話說得艱難,他始終垂著頭不去看,右微微一,將暴在外的皮藏進衫里頭:“退婚書上……只能按指畫押。”
這個作雖然微小,在四下寂靜的夜里,布料間的挲還是發出窸窸窣窣的響音。
謝鏡辭聽見聲音,斜著眼飛快一瞟,在明白他的意圖后抿了,從嚨里發出低低的笑。
這真不能怪。裴渡向來肅肅如松下風,一副高不可攀的正經模樣,和這種委委屈屈怯怯的小作完全不沾邊。
原來裴小爺也會因為了大,而覺得不好意思。
裴渡意識到在笑他。
這笑聲仿佛帶了灼熱溫度,烙在耳
朵上,惹出難忍的燙與。
他不愿在傾慕的姑娘眼里,變一出遭人嫌棄的笑話。
他不敢抬頭,心臟狂跳如鼓擂,面上卻未表分毫,恍惚之間,聽見謝鏡辭的聲音:“喂,裴渡。”
仍是同往常那樣懶洋洋的語氣,張揚得毫無道理。
裴渡五臟六腑都了傷,每發出一個字,腔都痛苦得有如撕裂。但他還是耐著子應了一聲:“嗯。”
云京謝家,與他隔了天塹之距,今夜一別,恐怕再也無法與謝小姐相見。
能同多說上幾句話,那也是好的。
纖細的影子更近了一些。
在蔓延的霧里,裴渡聞見姑娘上的檀香。
他張得不知所措,謝鏡辭卻問得慢條斯理,恍若置事外,悠悠對他說:“你想要的,難道只有一張退婚書?”
裴渡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不等他抬頭,便聽繼續道:“比如——”
對話到此戛然而止。
謝鏡辭的神原本好似刀刃出鞘,艷且攻擊十足,可不知為何,忽然出現了半晌的凝滯。
在突如其來的寂靜里,謝鏡辭呆呆看著腦袋里浮現的字句。
連臺詞都想好了,例如復仇、名譽、狂扁垃圾人,又酷又拽,絕對能得到裴渡的狂熱崇拜。
但此時此刻,只覺得自己要完。
“不行。”
系統給出的臺詞在腦袋里晃來晃去,求生迫使嚴詞拒絕:“不行不行,這種臺詞絕對不行——咱們能換一個正常點的劇本嗎?”
系統像是有些為難:[世界線波這種事,也不是我能決定的——雖然手頭還有個本子,但你確定要用?]
他們倆好歹是合作很久的搭檔,謝鏡辭下意識覺得不對勁,存了點心眼:“什麼本子?”
腦海里的字句倏然變幻。
謝鏡辭眼角一。
[人設:邪魅狂狷霸道總裁。]
[臺詞:不錯,很干凈。男人,你夠資格給我生孩子。]
霸道總裁。
謝鏡辭對這個小世界印象深刻,原因無它,只因其中每句臺詞都驚悚至極。
什麼“把命給你”、“抱住你的時候,想把你嵌進我的”、“哪只手的他,自己手還是我來”,整個就一法外狂徒,在道德底線
瘋狂跳舞,志怪話本子都沒這麼喪心病狂。
偏偏角本人還自我覺良好,說話必加一個反問語氣的“嗯”字,最把歪對勾形狀。
謝鏡辭兢兢業業地照做,路遇戴了紅領巾的小學生,問是不是中風或面部痙攣,記得及時送醫。
剛開局就遇上這玩意兒,是做錯了什麼,才要被命運如此挫骨揚灰。
謝鏡辭四十五度仰天空,悲傷逆流河:“調皮。都怪你,讓我變了一個哭鼻子的傻瓜。”
系統的語氣里帶了點同:[換嗎?]
謝鏡辭:“不了,我念舊。”
謝小姐的怔忪來得莫名其妙,裴渡沒來得及出言詢問,忽然見往前傾了一些,毫無征兆地出手。
世家小姐的手經過心護養,不似他生有糙繭子。
那只手來得突然,徑直落在他結之上,緩緩拂去劍傷淌下的跡。指尖,冰涼得不像話,像綢或棉花。
好不容易平復的思緒頓時作一團。
脖頸之間最是敏,裴渡未曾被人過這種地方,只覺頭腦發熱,倉促出聲:“謝、謝小姐——”
他開口說話,那塊凸起的骨頭便也隨之上下移,謝鏡辭似是得了樂趣,指尖用力,將它按住。
溫的、惡作劇一樣的錮。
裴渡徹底不敢了。
“比如……”
月綺麗,映亮琥珀的眼瞳,紅不點而赤,輕輕張合。他跟前雖是求仙問道的仙子,如今乍一看去,卻更像攝魂奪魄的妖。
心臟在沉甸甸地跳。
裴渡疑心著這究竟是不是一場瀕死前的夢。
就算是在夢里,他仍然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見眉眼彎彎揚了角,眼底噙著笑。
那是他已經不敢奢求的、藏在心底喜歡了許多年的姑娘。
月亮,熏香,將他渾然籠罩的影,繚繞于鼻尖的溫熱呼吸,一切都是飄渺虛妄,宛如由糖漿構筑的泥沼,他心甘愿淪陷其間。
伴隨著陡然加劇的心跳,謝鏡辭的嗓音悠然響起,如同一瞬星火,把他本就泛紅的耳廓燙得幾滴。
按在結上的指尖輕輕一勾,有點疼,更多的是。
看著裴渡的眼睛,語帶笑意,尾音沉沉下,化作若
有似無的呢喃氣音:“郎君,鏡辭可是比那糕點……更味喲。”
最后的那道氣音一直躥進心底。
心口如同揺墜的落葉,每一次跳躍,都攜來難以忍的悸,仿佛下一瞬就會轟地開,讓他掩藏多年的緒無可藏。
裴渡怔怔看著。
結無意識地上下滾落,周盡是從未有過的燥熱,讓他說不出話,也彈不得。
連抬手捂住臉上狼狽的緋紅都做不到。
[嚯嚯。]
系統看得津津有味:[你快看,他臉紅了耶!]
謝鏡辭就呵呵。
莫名其妙來這麼一出,裴渡向來清心寡,肯定覺得是個神經病。
有的人活著,卻已經死了。
現在立在這里,就是一尊修真界亙久不倒的自由死神像。
[哦喲。]
系統頓了半晌,笑音里是毫不掩飾的戲謔:[小爺不經,你怎麼也害臉紅了?這妖當得不稱職啊。]
謝鏡辭:“滾——!”
什麼害臉紅,這輩子都不可能害臉紅。
明明是氣到臉紅脖子,藍臉的竇爾敦盜馬,紅臉的謝鏡辭分分鐘戰長沙。如果有朝一日被氣死,一定要在墓碑刻下幾行大字:
看看你找的人設,沒一個像樣的
把惡毒當作保護,全是那麼放的
一首饒舌尖薄舌,不想跟你多費口舌
社會毒打風吹雨打,何時能把系統暴打
題曰:《你若不好,便是晴天》,s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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