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抹去角跡,晃眼一,見到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正站在靜謐角落里的。
與顧明昭四目相對,下意識攏了攏襟,低下腦袋。
“韓姑娘,別怕。”
他說話時傷口一扯,疼得齜牙咧,許是覺得不好意思,耳朵泛起薄紅,努力把五擺正:“你跟在我們后便是。我雖然沒什麼能耐,但絕不會讓你在我之前傷。”
靜默須臾,終是攏外袍,安靜點頭。
*
“陣眼位于山頂,在東南西北四陡崖,都設有加固的陣法。只要將它們一一損毀,就能破壞蠱心陣。”
謝鏡辭行事毫不拖泥帶水,手中長刀一晃:“步行太慢,我打算刀前往,到時候定有眾多蠱靈前來追殺,就靠你啦。”
說著默念刀,跳上鬼哭,朝裴渡勾勾手指:“你可要抓,別掉下去了。”
裴渡抱著湛淵,乖乖點頭。
謝小姐在學宮時,刀從來都名列前茅,在其他人都還不甚練之際,就已經能在群山之中肆意穿行。他看過幾次,無一不是又快又險,裴渡心驚膽戰,唯恐一個不留神出了事。
與他的循規蹈矩、乏味不堪相比,謝小姐總能過得與眾不同。
踏上鬼哭刀時,因為離得近,很容易就能聞到上暖融融的清香。裴渡脊背僵著,不敢抱也不敢靠,直站在謝鏡辭后。
鬼哭騰起的剎那,速度快得前所未有。
凌厲長刀刺破夜,霧氣虛虛渺渺地散開。他到四面八方涌來的冷氣,如同置于風暴眼中心,當鬼哭一往無前地上行,耳邊傳來謝鏡辭清脆的笑。
“抓穩。”
長刀如疾電。
不時的停頓與轉彎毫無征兆,讓他不由自主前傾,一顆心隨之高高提起,謝小姐的纖細和,裴渡不敢用力,遲疑片刻,用左手按上肩頭。
“只是這里嗎?”
謝鏡辭忽然回過頭,在漆黑夜里,滿天星辰盡數墜落眼中。
明艷,張揚,熠熠生輝。
勾了,眼尾一挑,仿佛溢出清淺瑩亮的月,嗓音被風吹得有些模糊:“我的腰應該哦,裴渡。”
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暫停。
然后瘋狂開。
一只蠱靈尾隨而來,長刀并未停下,勢如閃電繼續往前。
裴渡按耐住心下劇烈抖,左手覆上腰間。
他的左手像是完全僵住。
年滿面皆是紅,劍氣則帶著殺意扶搖直上,將蠱靈瞬間斬殺。
“會不會太快?”
謝鏡辭仍在笑:“你若是覺得害怕,大可告訴我。”
“不用……謝小姐。”
裴渡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的嗓音在。
他真是沒救了,僅僅因為謝小姐的腰,就變這麼沒出息的模樣。今后若是——
這個念頭像火,將他燙得一驚。
蠱靈自四面八方而來,匯一片漆黑長河。謝鏡辭的長刀帶了摧枯拉朽之勢,刀重重疊疊,恍如層層開的水波,所過之邪祟無遁形,哀嚎陣陣。
風聲越來越大。
連裴渡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角在很早之前便高高揚起,當年在漫天星下仰頭,亮芒盡數墜眼中,清回不休。
他從未到如此肆意,仿佛為了來去自如的疾風,裹挾著橫掃八方的張揚。
這是謝小姐的世界。
當他在黑暗里茍且生的那些年,一直是這般快意瀟灑,想說便說,想做就做,芒萬丈。
他們之間隔了那麼遠那麼遠的距離,裴渡向來只能遠遠看著,無聲抬起視線,像在注視一場彩絕倫、卻也不可及的夢。
因而此時此刻,就像在做夢。
他不知怎地闖了謝小姐的世界,變其中之一。耳畔是清凌凌的笑,刀劍影疊不休。
那是屬于謝小姐的刀,以及屬于他的劍。
靈力四,當山頂明滅不定的陣眼被一舉擊潰,漫天大霧頃刻消退。
蠱師早已不見蹤跡,不知逃去哪里。謝鏡辭仿佛仍未盡興,笑地開口:“裴渡,想不想兜風?”
他想不明白這個詞語的意思,茫然接道:“兜風?”
“兜風啊,就是——”
說到一半便停下,不留給裴渡任何緩沖的余地,兀地聚力,長刀發出一聲嗡鳴。
在謝鏡辭壞心眼的笑里,裴渡猝不及防,雙手抱上的腰。
得過了頭,像流水一樣往里收攏。
過快的速度讓他來不及思考,只能到指尖輕。
這是他喜歡的姑娘。
那樣耀眼,和在一起的時候,連黯淡不已、乏味無趣的他,仿佛也能沾染上一些瑩輝。
裴渡有那麼那麼喜歡。
因而也往往會到遲疑,想著自己究竟能否配得上。
穿過郁郁蔥蔥的海山,便是一無際的海。
隨著霧氣消散,星空與月亮一點點撥開云霧出來。海水倒映著天幕,星四溢,零零散散點綴其中,月則是朦朦朧朧,蒙在水面之上,如同薄紗。
等看不見沙灘,四周只剩下大海時,謝鏡辭的速度漸漸慢下來。
耳邊是無窮無盡的聲,靜謐又喧嘩。
“等會兒回去,直接找顧明昭。”
長長舒了口氣:“之前與他們道別時,孟小汀對我傳音說了些東西。”
當時孟小汀倉皇逃竄,遇見顧明昭與韓姑娘。按理來說,每人后跟著一只蠱靈,一共便有三只,而顧明昭開口,卻用了“倘若那兩道黑影繼續徘徊”的說法。
若說他早就解決了跟在自己后的蠱靈,以那人弱不風的模樣,定不可能。唯一的解釋,只能是他后并無蠱靈。
可為何只有他例外。
倘若顧明昭就是蠱師,當時大陣封山,無異于他的主場,一旦啟蠱心陣法,輕而易舉便能逃。
謝鏡辭故意避而不談,是想等陣法破開,以免打草驚蛇。
但看他當時頭破流的樣子……真正的蠱師明明只要藏在暗就好,那樣拼命,似乎并沒有什麼意義。
更何況,蠱蟲理應不會傷害主人。
說罷一頓,只覺想得腦袋發疼,于是忽然轉了話題,背對著裴渡輕聲笑笑:“我的刀還不錯吧?”
裴渡:“……嗯。”
“我練了好久好久,倘若不能好好表現一下,那也太丟臉了。”
謝鏡辭仰頭,看一眼天邊高高懸著的月亮:“小時候不懂事,總想得到旁人沒有的寶貝,其中最大的心愿,就是飛到天上抓住月亮。只可惜無論怎樣練習,都夠不著月亮的邊。”
直到后來經歷了越來越多的小世界,才終于明白,原來月亮并非是個掛在天邊的小小圓盤,要想把它握在手中,只能為一個無法實現的妄想。
“不過如今想想,天邊那個太遠,不可能到,要想抓住月亮,還有其它辦法。”
說到這里轉過來,眼角眉梢盡是笑意:“你知道是什麼嗎?”
裴渡很認真地開始思考,很快出恍然大悟的神,引靈力,勾起一汪映了明月的海水。
然而月亮終究只是倒影,海水一旦離開海面,來到他手中時,月亮便理所當然消失不見。
他失落的樣子看起來好呆。
謝鏡辭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不是這個,還有另一種法子——你想知道嗎?”
立在鬼哭刀上,朝他勾勾手指:“過來,摘月亮的辦法,我悄悄告訴你。”
于是裴渡順勢低頭。
清清冷冷的月悠悠落下,無聲無息。
星漢燦爛,他看見謝小姐眼中倒映的星,以及一圓圓明月。
原來在眼中,也藏著月亮。
天與海渾然一,夜空蒙,謝鏡辭仰頭,踮起腳尖。
一個吻落在他眉下,謝小姐的嗓音里噙了淺笑,如蠱如毒:“在這兒呢。”
心臟開始不控制地劇烈跳。
裴渡再度聽見的聲音。
“其實在你之后,我就不那麼想要摘取月亮了。”
謝鏡辭看著他的眼眶漸漸泛紅,瓣向下,落在上挑的眼尾:“月亮人人都能見到,你卻不一樣。”
海浪一波接著一波,聲聲心弦。
裴渡屏住呼吸,看見瞇眼笑笑,薄仿佛染了水,眼底則是悠揚星。
“裴渡是只屬于我的寶。”
夜如,在極致的幽寂里,他傾慕了許久的姑娘說:“我也是只屬于裴渡的……嗯,我是你的寶嗎?”
藏在心底濃郁的霾,于這片星空之下,被一陣風輕輕吹散。
他不知所措,在這樣赤誠的笑容里無遁形,心口如冰川消融,涌出暖融融的熱。
開心到了極致,竟是鋪天蓋地而來的張,連笑容也一并忘卻,只剩下砰砰的心跳。
……這種歡愉是被允許存在的嗎?
裴渡頭微,袖下的右手握了又松。
想要更多地,越來越多不可言說的念頭蠢蠢,快要掙束縛。
年靜默著低頭,小心翼翼將抱在懷中,隔著一層單薄,能聞見謝小姐周溫和的香氣。
他近乎貪婪地攫取,薄輕啟,音微啞:“……是。”
謝鏡辭笑了笑:“是什麼?”
裴渡輕輕吸了口氣。
“謝小姐是……只屬于我的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