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從除夕大典開始,節慶是一貫熱鬧的。
今年張行簡不在,主持祭月大典的人了孔業。當日風雪過大,大典主持得十足狼狽。
朝臣私下討論,若是張行簡在,主持祭月大典的人便不會是孔業,當日氣象,也不會那般無常。
這些私下討論,被孔相斥為“怪力神”。
然無論那大典主持得如何,東京的主人,年的皇帝李明書,心都不是太好。
帝心差,是因為他剛將各地送來的秀們運到東京,還沒來得及接進宮如何玩耍,就收到安德長帝姬的來信。帝姬斥他不學無,不求上進,嚴令他取消選秀,將各地良家子好生送回。
帝要建的各樓閣,也被帝姬停。
李明書多年頂著李令歌的威,即使長姐不在,一封信也足以讓他膽怯。
帝懨懨地放棄人們,再看李令歌的書信,見李令歌說不久便會歸京,帝除了許的思念,更多地卻涌上煩躁——帝姬歸來,他豈不是又要讀書,看奏折,看大臣們的臉行事?
這種想殺人就殺人的快樂,豈不是很快就要結束了?
為了哄帝高興,孔業在宮中連續辦了十日的賞燈宴。燈火幢幢,火樹銀花,帝著那些燈火,腦海中突兀出現一個念頭——
姐姐要是消失就好了。
姐姐要是永遠不會回來就好了。
這個念頭嚇了他一冷汗,他聽到耳邊喚聲,睜大一雙迷茫的眼睛,對上孔業慈的眼神。
孔業:“家若是不喜歡這賞燈宴,不如臣陪著家去民間私訪?”
帝眼睛一亮。
帝很快沮喪:“可惜那些秀不能見……”
孔業:“帝姬真是的,對家要求太嚴格。我看家這半年,即使帝姬不在,朝政也理得非常好。帝姬實在太霸道了。”
朝政理得不錯,簡直是笑話。
誰不知道朝政由孔業一手把持?帝赦免張家,都是與孔業置氣的結果。
但是這樣的話,讓帝心中頗。
孔業不著痕跡:“若是帝姬一直不歸來,就好了。家可是皇帝啊,這天下事,本就沒有家做不得的。”
昔日孔業這樣,帝必然斥責。但是這一次,帝沉默下去。
孔業心中有了數。
帝艱難地轉移話題:“不知姐姐何時歸來……”
孔業:“等家大婚了,正式登基就好了。”
孔業:“大婚……”
他皺眉,本不愿登基大婚。但是滿目燈火,忽然讓他憶起香鬢影,憶起某一年的上元節,他與帝姬、孔相在民間游玩,曾見到一個人。
弱質纖纖,風致楚楚。那樣的仙之姿,讓他魂牽夢繞許久。
帝口而出:“沈青葉!”
孔業迷惘。
孔業這樣醉心權的人,已經不太記得“沈青葉”是何人。他想了半晌,才想起那子是張行簡退了親的未婚妻,曾讓帝扼腕許久。
張行簡的人啊……孔業眸閃爍。
他想到張家平反,張行簡卻遲遲不歸,不見蹤跡。張行簡小小年紀,卻一直與他對著干。張行簡總有一日會回來,會重新為自己的眼中釘。
帝和張家的關系,自己和張家的關系……都讓孔業希張行簡得不到帝心。
孔業便說:“沈青葉沈五娘子,確實貌無雙,又賢惠淑雅,可為天下子表。沈家這樣的地位,出一位皇后,份正相宜。”
只要帝強奪了沈青葉,張行簡對他那位曾經的未婚妻,不至于一點想法都沒有。
再加上孔業收到過報,說張行簡和沈家的二娘子沈青梧也有點故事……
孔業弄不明白那些,卻起碼知道沈家和張家的關系,會讓張行簡無法割舍沈青葉。帝若再與張家惡,這一次沒有帝姬周旋,張家勢必得罪帝。
孔業說服帝:“昔日臣也覺得沈五娘子容貌品都堪當皇后,然而沈五娘子卻與張月鹿定了親……”
帝對張家有些忌憚。
但帝遲疑半晌,說:“他們不是退親了嗎?而且張卿又不在……朕才幫他洗清冤屈不久,幫張家平反。他們家現在,激朕還來不及呢。”
帝說服了自己,鎮定了下來,覺得張家應當對自己恩戴德。
臣子生死由皇帝一手拿,本就正常。張家以前的事,張家早就洗牌了,皇帝何必對臣子心虛?
而且,當年的事,都怪張家太可恨,太欺負他。若是他不殺盡張家,皇帝由誰做,還真不好說。
張容一心偏袒姐姐,看好姐姐,說什麼姐姐是他最好的學生。哼,張容以為自己不知道,但是睡的帝聽得一清二楚。
張容明明是太傅,是帝的老師,卻只向著姐姐不向著自己。李明書真的害怕過,自己會被張容暗殺。李明書午夜夢回,都是張容和姐姐千好萬好,自己倒在泊中求助無門……
但是帝才是男子,帝才是繼任大位的那個人。
姐姐是他的姐姐,姐姐憑什麼和張容在一起,憑什麼想廢掉自己!
幸好、幸好,還有張家父母站隊自己,支持自己。幸好還有張家父母幫自己對付張容,住姐姐……
帝真的不想殺張家老頭子,不想殺張家那麼多人,那老頭子多向著他。可是殺了更好,殺了后,所有威脅都結束了,所有齟齬都埋在地下,沒人再計較了。
還是孔業讓帝放心。
還是孔業能讓他和姐姐重歸于好,能讓他坐穩皇帝位啊。
此時此夜,帝想著一些往事。他忘了自己曾說過不想當皇帝的話,他將所有錯怪到他人上。怪來怪去,只有自己是最可憐,最被臣子拿欺凌的。
帝指派孔業:“你,去找沈青葉,給朕把沈青葉捉回來。”
孔業愣住:“臣?”
帝:“對。沈家不是把沈青葉弄丟了嗎?真是廢,半年了,都找不到人,沈五娘子在外風餐宿,多可憐。你!你親自出東京,幫沈家把沈青葉找回來。”
帝:“沈家應該恩戴德——朕要給沈青葉封后,朕要登基!朕要當真正的皇帝!”
孔業原本拒絕離京,一聽帝打算當真正的皇帝,立時心。
孔業本就希朝政之事,摒棄帝姬,摒棄張月鹿。皇帝當著他的廢皇帝,自己獨攬大權,豈不正好?
孔業肅然:“家放心!臣這就去沈家,幫沈家一同找那沈五娘子。臣一定掘地三尺,將沈五娘子帶回家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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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節,沈青葉還不知道自己為了帝盯的獵。
白日剛剛祭奠過父母,哭過一場,夜里燈亮,沈青葉卻要賞燈。
秋君真是弄不懂這個娘子在想什麼。
他靠著旗桿,見沈青葉蹲在水邊放蓮燈,閉眼后雙手合十,輕聲祈禱。
秋君淡目冷看。
沈青葉偏過臉,向他來。風掠額前秀發,一雙秀目瀲滟如波,在寒夜中幽靜地著細碎的。
秋君與目對上。
他怔了一下,沒吭氣,沒移開目。
也許是犯懶。
那小子竟也仰著臉看他許久,沒有躲避。
秋君淡淡開口:“你許的什麼愿?”
沈青葉彎起眼,笑:“我許愿——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
秋君不語,目閃爍。
他算半個白丁,卻聽懂了這句不算晦的句子是什麼意思。
年年有今朝?
……難道還指自己這個殺手,一直和在一起?
在想什麼呢,做夢。
秋君暗自不語,開始從頭盤整樁事。整樁事的緣由,是說是他的妻子;撒謊,騙他跟一起行路。
秋君靜靜看著水邊的沈青葉。
他想,莫非喜歡他?
可笑。
秋君心中念頭轉來轉去,時而恍然,時而迷惘。他最終覺得應當慕他,這種結論讓他神更加古怪。但不論心中如何想,秋君面上都不聲。
沈青葉被他的目盯得心跳砰砰,有種不祥預,總覺得他想殺了自己。
沈青葉扭過臉,想自己一定想多了。
人家秋君都不搭理,都不怎麼跟說話呢。
沈青葉嘆口氣,提起裾站起來。凝著水波,慢慢出笑:“好啦,我該回去了。麻煩秋君送我最后一程——我真的不是在哄騙你,這次行程結束,真的會有大筆錢財給你的。”
笑容恬靜,又十分哀傷。
無限愁緒藏于這樣弱的中,卻是為什麼?
一貫不說話的秋君此時淡淡開口:“回去?”
沈青葉:“對呀,回去益州,找我的仆從和侍,回去沈家……我在外待了太長時間了,大家會擔心我的。”
秋君:“裝模作樣。”
沈青葉一怔。
秋君:“你若想回去,你我如今就不會在這里,離益州整整十里遠。”
沈青葉面紅。
沈青葉解釋:“我是有些任,我心中也愧疚。但我不能不回去,我若不回去,弄丟我的侍與仆從,恐怕都會死。沈家軍法治家,是十分嚴格的。
“我可以小小任,但是命攸關之事,我不敢。所以……我還是要回去的。”
著淺淺清波,著秋君冷淡的面容。心中生起很多向往,可明白沈家養至今,不是全無所求。
沈青葉垂頭淺笑:“這次回去,也許我又要嫁人去了。有了之前的鬧劇,恐怕這次不會再由我借病拖延了。希我的新未婚夫不要比張三郎差的太多,不要是個老頭子,不要整日對我打罵……那我就知足了。”
秋君冷漠:“向我求助?”
沈青葉一怔。
連連搖頭,臉紅笑:“這次真沒有。是沒有人與我說話,我心里寂寞。秋君不必將我的瘋話放在心上,我隨便說說的。”
秋君目有異。
話中的信息太多,與他的世界相隔太遠。
若不是向他求助,在想什麼?
“不由己”這個詞,從來就不在秋君的世界。
看不懂。
秋君打算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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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節的賞燈,應該是十分熱鬧的。
沈青梧和張行簡同游燈宴,已經不是一次了。
但說起同游的快樂,沈青梧更心的,是張行簡說要送禮。
沈青梧已經有些明白,張行簡這個人,應當是一個很有趣的人。會玩,會鬧,會笑,會惱。他不是一個清高無的人,私下的他,非常的平易近人,非常的“與民同樂”。
那麼這樣一個人,總有數不清的禮要給,數不清的驚喜等著。
沈青梧每日收他送的,收得都有些麻木了。對漂亮不再那麼有興趣,想知道如果不送漂亮不送玉佩的話,張行簡還有什麼禮能送。
沈青梧從天亮等到天黑。
天黑后,與他上街,忍著長林那個非要跟上來的死皮賴臉的人,也堅持要陪張行簡走完一條路。
只要張行簡不說,長林就堅持要湊上來看戲。
張行簡脾太好,他果然不說長林。
沈青梧滿心忿忿,只好抑。
但是與張行簡行一路,到彎曲水邊,張行簡很有興趣地去買燈放花燈,長林也好奇地湊過去買燈,沈青梧就十分不耐煩了。
張行簡蹲在水邊,含笑問沈青梧:“梧桐不放燈嗎?”
沈青梧冷漠:“不放。”
張行簡解釋:“這是一種民間寄托,將燈放于水面上,寫好自己許的愿放到燈中,讓燈順水而走……”
沈青梧:“我的愿不勞旁人費心,我不信這些。”
嫌棄他婆婆媽媽。
張行簡笑一笑,既不來玩,他便自己抱著花燈寫字,自己虔誠許愿。
沈青梧看到長林也在旁邊像模像樣地買花燈許愿。
沈青梧耳尖地聽到長林念叨:“希我們三夫人能平安進張家大門,不被為難。希我們郎君今年能迎三夫人門……”
三夫人?
沈青梧在心中將張家的關系轉了一圈。
沈青梧心沉下。
沈青梧突然開口:“張月鹿,你又要娶妻了?”
張行簡垂目。
他頓一頓,偏臉笑問:“何來‘又’?梧桐這話,像是我天天娶妻一樣。”
不吭氣,若有所思。
張行簡問:“梧桐有什麼想法嗎?”
沈青梧忍著心頭煩躁,邦邦說:“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一個人。你是不是打算辜負你那心中人,去娶旁的人?”
張行簡溫聲:“沒有那種意思。我喜一人,自然只娶了。不過我暫時不娶——我那心上人,心中還沒有我呢。”
沈青梧角一下。
蹲在河邊放燈的張行簡微笑:“梧桐這是什麼反應?吃醋嗎?”
沈青梧沉默不語。
不想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說出的話必然是譏諷,此時在心中浮起的“憑什麼”念頭,就已經告訴,還是記得當年事的。
當年的事……
讓沈青梧對張行簡的,復雜得早就看不懂了。
無所謂,看不懂就不看了。
快刀斬麻,反正要走了。
沈青梧沉默中,聽到張行簡聲:“你在想什麼,梧桐?告訴我,若是誤會我,給我解釋的機會。”
沈青梧不想去理兩人之間一團麻的關系了。
沈青梧道:“你讓長林小聲一點,誰許愿許的全世界都能聽到?”
張行簡一怔,側過臉看長林。
長林抱著他的花燈,委屈極了:“郎君,我聲音不高啊。”
張行簡嘆口氣,搖頭不語,笑著去放他自己的花燈了。
沈青梧說:“張月鹿,你對你的下屬脾氣太好了。就是……那誰,都不像你這樣,對下屬幾乎什麼也不管。”
居然用“那誰”來代替“博容”。
張行簡心中,笑意在眼中流。
他溫溫解釋:“讓別人當著死士,讓別人整日做著為你出生死的事,你再整日對人呼來喝去,是不是不太好呢?想要旁人完全聽你的,平日就要對他千萬分地有耐心,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畢竟,是要哄著人替你去死的。”
長林眸子一。
長林沒說什麼。
沈青梧怔一下,覺得張行簡是溫十分地說了一段非常殘酷冷的話。他的冷,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他話中容。
沈青梧垂頭。
張行簡:“想到什麼了嗎?”
沈青梧:“你對我好,是想讓我為你去死?去替你做送死的事?”
長林一口老快噴出來。
張行簡那口也噎在嚨中,上不上,下不下。
張行簡忍不住嘆氣:“你再想一想,我說的到底是誰。”
沈青梧沉默下去。
覺得他在給誰上眼藥……是誰呢?
在這番沉默中,沈青梧見張行簡終于寫好了字,將花燈放到了水中。花燈順水飄遠,張行簡閉目許愿:
“愿歲歲有今朝,年年如今日。”
張行簡給沈青梧留夠了思考的時間,等著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后,來與他爭吵。但是張行簡沒有聽到后聲音,他回頭,看向沈青梧。
沈青梧目不在他上。
沈青梧仰著頭,在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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