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二十五年, 是混的一年。
益州軍的統帥博容為了叛賊,被押往東京。但是益州軍卻在那場戰爭后,到了李令歌手中。
李令歌撐著拐杖走出那片大山時, 何止沈青梧跟著,楊肅等將軍、兵士也跟隨。
張行簡帶來的人不敵益州軍, 他們的撤退逃走, 給了李令歌時間。
從今往后,李令歌只能一步步往前走,沒有后退的路了。
臨時搭建的帳篷中, 大夫才給李令歌包扎了傷,李令歌沒有休息的時間, 便含淚召集所有跟隨的將士。
曉之以理,之以,說到傷心,更是淚落連連。
經歷戰爭的將軍們站在小小的帳篷中, 被帝姬的心酸說得憤慨萬分。
李令歌斥責東京那位昏君:
“……他任妄為, 試圖殺我也罷,卻為了殺我,而挑起隴右軍與益州軍的矛盾。容哥被張行簡抓走, 益州軍的辱還不夠嗎?
“我雖是子,可我也知天下大益, 知民生, 知疾苦。我不挑起戰爭,只想讓百姓們回到帝當政前的日子……起碼那時百姓過得并不差, 戰爭的對象是西狄, 而不是部消耗……
“希諸將陪我一同走下去, 希諸將陪我一同救回容哥。但我也知戰爭對民生有害, 所以我會對帝百般忍讓,我也知諸位未必信任我,我們且看看吧。”
沈青梧在將軍中,聽李令歌哽咽著說服將士跟隨。
李令歌說——民生故如此,誰令摧折強相看?
沈青梧約約中,回想到了博容。
博容最初教讀書,教的正是這句詩。
日出之時,滿山大霧,他讓晨跑,教給每日晨練的習慣。他還坐在日下,將這句話教給。
沈青梧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博容那時說:“你日后就明白了。”
這是有的有問題、博容未解答的記憶。
沈青梧記得博容那時的神——他目迎著灼灼升起的紅日,紅日的刺得人眼痛,刺得人眼酸落淚,但是博容一直那麼看著。
沈青梧此時開始明白。
什麼“民生”呢?
那是博容背叛了的理想。
那是博容在遇到后,就開始背叛的時志氣。
所以博容不教什麼是“民生”——他無教。
明明知道一場戰爭會給百姓帶去怎樣的災禍,博容依然走了這一步棋。帝姬說想殺的人是博容,張行簡說為什麼你總是懷疑我……
沈青梧慢慢想,那麼,就是博容吧。
博容想摧毀一切吧?
那個狐貍和獅的故事……困住了他一生,毀掉了他一生。
可是旁人都能指責博容,沈青梧拿什麼指責他呢?他雖有目的,卻也確確實實將從泥沼中拉了出來,帶給新生。
沈青梧只是覺得累。
原來和恨,都這麼讓人疲憊。
“阿無。”
出神的沈青梧被李令歌輕的聲音喚醒。
沈青梧抬頭,發現帳篷中的將軍們已經離開了。靠坐在榻邊、渾纏著白布包扎傷口的李令歌,已經眨掉了那虛偽的眼淚,著笑。
--
李令歌告訴沈青梧,不打算繼續發戰爭,和東京對抗。
李令歌想先收服南方州郡的,想先穩住自己的戰利品。認為自己是有時間的——東京和隴右軍剛經歷一場戰斗,朝廷必然要審判博容,張行簡帶著談判的目的卻收到一個失敗的結果。
李令歌微笑:“我了解我那弟弟,他氣急敗壞,只想殺掉讓他不如意的人。張相
要與他斗就要花費很長時間……阿無也許不知道,為皇帝,即使你昏庸無道,也有一群忠臣前來效忠。
“我弟弟是這樣的。我與他斗了多年,孔業與他斗了多年,現在到張相嘗一嘗我們曾經嘗過的滋味了。而這段時間,正是我休養生息、收服南方州郡的時間。
“阿無,益州軍如今都聽我的,我的手下之前也策反了南方一些州郡……但是仍有些不順應我的。我不想發大戰,我也希用最簡單的方式解決所有問題。阿無,你留下來幫我,好不好?”
沈青梧問:“你說你是我師姐,你剛才在將士面前說了‘民生故如此’這句詩。我想問你,你真的相信嗎?”
李令歌眸子微。
李令歌平聲靜氣:“我相信。”
斟酌字句,緩緩說:“我時就這樣的教育。在我弟弟玩泥的時候,我就跟著容哥讀書。我曾經天真地以為只要我有理想,我就能按照我的想法去治理國家。
“但是容哥的父親訓斥我,問我為何霍朝綱。
“我那時大約十四歲吧?我轉頭看看我那個只有四歲的弟弟。”
李令歌笑容很淡。
李明書在拿著小劍,著木偶人,嚷著那些不聽他話的人都去死。李明書剛剛讓人把一個不聽話的大臣打大牢要死,張太傅就反過來質問李令歌,問李令歌為何霍朝綱。
李令歌做什麼了呢?
不過是在讀書,不過是對朝政提了幾句意見。在張太傅眼中,卻比不上那個弟弟。
而這些事,在李令歌的長中,占據了太多太多的力。李令歌隨手能舉出一大串例子,來證明自己并沒有沈青梧想得那麼“徒有野心”。
但是李令歌也覺得疲憊。
博容推下山的事,理智可以接,不能接。
可是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此時此刻,李令歌疲憊地看著沈青梧:“阿無,想達目的,不能只會‘仁’,還得‘狠’,要比你的對手更狠。你可能確實不喜歡我吧……雖然我盡力拉攏你,雖然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是我的盟友。”
李令歌陷沉默。
想起來,當發現有一位將軍時,自己的驚喜。
那時真以為自己找到了同盟。
但是這麼多年,始終無法籠絡到沈青梧。
而今,李令歌明白原因了。
那年帝姬府上,救走張行簡的人,是沈青梧;不久前的斷壁上,與張行簡斷義絕的人,也是沈青梧。
而當初不聲地將沈青梧這個名字推舉給帝姬的人,張行簡。
原來很久很久以前,命運就在暗中牽線了。
李令歌手扶住額頭:“張行簡的事,我很抱歉。我那時若知道你喜歡他,我就會放手……”
不會為了一個男人,放棄盟友。
沈青梧打斷:“我不喜歡他。”
李令歌無聲地笑一笑,不置一詞。
沉著還能如何說服沈青梧時,沈青梧問:“你方才在幾位將軍面前說的話,都是假話吧?”
沈青梧那麼冷淡,李令歌便也平靜。
李令歌反問:“不全是假話。你指的是哪一句?”
沈青梧看著:“救出博容那句話。”
李令歌沉默。
沈青梧變聰明了很多:“你知道益州軍上下都信服博容,博容被擒,大家義憤填膺。你若是在此時說要救博容,將士們會更加信賴你。
“可是我記得,你之前和我說,推你下山崖的人是博容。你會原諒嗎?”
沈青梧淡聲:“如果是我,我就不會原諒。”
李令歌繼續沉
默。
看著沈青梧,開始覺到沈青梧的可怕:這位將軍直覺的敏銳,窺探真實的心,讓無言以對。
李令歌淡問:“你想如何?”
沈青梧:“我可以跟著你,幫你打天下,幫你收服你想收服的人。我反正沒有更重要的事做,你說你在乎百姓,那我就看一看你是如何在乎的……這些事其實都和我沒什麼關系,但是我覺得我應該這麼做。
“我跟隨你的條件是,你不能殺博容。”
李令歌瞇眸。
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沈青梧說:“博容確實……變得和我記憶中的他不一樣。但是他過得很苦,他每天都在煎熬。我覺得他不想殺你,他一定有他的難。
“他也騙了我。他騙我跟在你邊,騙我在不知的時候就承諾他,讓我保護你。他也不想當什麼統帥,不想做什麼博容了……我對他的,其實是一點點在被消磨的。”
沈青梧低下頭。
沈青梧想,或許,的消磨,正是博容想要的。
張家的郎君把算計人心當做吃飯喝水,張行簡算盡一切,博容是太,博容應該比張行簡更厲害吧。
所以這所有糟糕的結果,應該都是博容要的。
要人恨他,要沒有人站在他那一方,要世人憎惡他忘他,要拋卻所有,放棄所有。旁人的算計是為了更好的未來,博容的算計卻是為了更糟糕的未來。
他給自己定了死罪。
沈青梧說:“我不會再聽他的話,不會再與他合作,甚至不會再去見他、救他。他這樣的人,要什麼,我是不明白的。可他與我師徒一場,我想給我們留一個干凈的結局——
“殿下,若是你承諾我,事之后,你不殺他,我便愿意跟著你走一遭,看一看你想要我看的風景。”
李令歌閉目。
燭火照在昳麗得近乎妖冶的面容上。
那一抹蒼,何其可悲。
李令歌最終承諾:“好,我不殺博容。但是我用其他方式對付他的時候,你也不要再手。阿無,我不喜歡有人跟我搶博容——哪怕是我想要拉攏的你。”
沈青梧淡然應了。
博容會迎來李令歌什麼樣的報復呢?
沈青梧不在乎,不想管了。
與博容的師徒誼,就這麼……停下吧。
他不要了。
那也不要他了。
沈青梧走出帳篷的時候,腦海中不自覺想到了張行簡。快速讓自己不去想。
人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這正是沈青梧要的。
張行簡如何傷心,如何恨,都不在乎了。就讓那月亮重新回到天上吧,就讓那月亮嘗嘗曾有過的,然后與徹底斷絕干系吧。
沈青梧就要這樣!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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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二十五年,南北并未發生戰爭。
正如帝姬判斷的那樣,在帝姬忙著收攏南方州郡的忠心時,帝在朝中大吵大鬧,氣勢蠻橫要殺人。
帝還不知道博容就是張容。
他聽說益州軍統帥毀了他要帝姬回來的計劃,張行簡談判失敗,就要殺益州軍統帥。但是與此同時,帝姬不會回來了,又讓帝喜出外。
幾個月時間,帝像是一個矛盾十分的人。
他想起來時就要殺博容,要算賬;想不起來時,就要搜刮天下寶送東京,要秀們重新宮陪他。
他指責沈家不會打仗,逃跑回來。他膽戰心驚數月,發現益州沒有對朝廷出京,便又放下心,覺得姐姐不過如此。
帝放心地開始玩樂,開始殺人,開始要求沈家出沈青葉,他就要沈青葉宮當皇后。
他洋洋得意,不忙著解決南北分裂的事,反而要大張旗鼓辦自己的登基大典。
張行簡制止了帝一些荒唐行為。
張行簡也用一些條件,從帝那里換回了博容,將博容關押在了張家。帝對此并無不滿——張相剛送了他兩個人呢。
益州軍統帥嘛,只要不放出來,想關到張家,就關去吧。
張行簡卻無法讓朝局回到帝姬沒出走之前的“天下太平”。
也沒有太復雜的原因,不過是——張行簡在病著。
從益州回來后,這位年時就大出風頭的張家月亮,就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生病。
好的時候能理些政務,不好的時候,張行簡窩在張家古宅中,連房門都出不了,更罔論教導帝了。
朝臣們失落,本以為回來的會是意氣風發的青年宰相,沒想到回來了一個病秧子。
朝臣們紛紛去張家拜訪,隔著簾子與屏風,他們看到一個依偎在榻邊,為張相扎針。而張相披著氅昏昏而睡,瘦削單薄,如一縷蒼白月。
眾臣聽說,詭計多端的將軍沈青梧給張相下了蠱,讓張相痛不生,求死不得求生艱難,只能用藥和針養著,卻治不了。
臣子們發愁。
難道就要這麼看著帝姬分裂大周,而坐視不管呢?
難道就要看著帝胡作非為,他們上個折子委婉提建議,都要被押大牢,狠狠打一頓嗎?
張相的病,到底何時才能好全呢?
抱著這種期待,張家被人不斷地送良藥,送神醫,還送了些神神叨叨的巫師。
苗疆小娘子在張宅叉著腰罵街,罵聲噼里啪啦,卻如唱歌般婉轉聽:“什麼巫師?都是假的!我們苗疆解不了的蠱,我不信他們解得了。”
這位小娘子轉頭又發愁地與張行簡抱怨:“你快讓你夫人回來吧,你們夫妻快點去我們苗疆吧。我已經跟我阿爹阿娘認錯啦,他們在想辦法解蠱啦——但是,你們夫妻人不到,我阿爹阿娘也不能隔空給你們解蠱啊。”
眼珠轉,發愁死了:“母蠱不到,子蠱怎麼可能出?你夫人本不顧你死活嘛。”
張行簡睡在帳中,聽抱怨連連,并不出聲。
從益州回來,他變得沉默很多。
也許是一直在養病吧。
張文璧都幾乎沒見過這個弟弟了。
博容回來,被關押起來。旁人不知其份,張文璧豈會認不出自己的兄長?
見衛士們將博容關家中牢房,用鐵鏈困住門窗。不見天日的房間中,關著的兄長。
張文璧驚愕震怒,要見張行簡,問他是什麼意思,怎麼敢這麼對兄長?
可是張行簡不見。
張行簡的衛士們守在月門前,都不許張文璧進張行簡的院落。
他們全都效忠張行簡:“抱歉,二娘子。我們郎君病著,不是重要的事,他都不接見。”
張文璧想反問兄長哪里不重要了,但是不敢破張容的份,只能下火。
張文璧每日去張容被關押的地方轉悠。見不到兄長,也見不到弟弟,開始日日恐慌,總覺得有什麼事,在自己不知的時候發生了。
張月鹿不再是那個順意的三郎了。
在這樣的時候,初夏時期,長林從南下東躲西藏,回到了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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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璧又一次地在關押張容的院落前徘徊,與那些衛士爭執,想見張容一面。
張文璧聽到后面侍驚慌的請安:“三、三郎來了。”
張文璧回頭,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弟弟。
吃了一驚。
林木蔥郁,廊下藤蔓錯,重重花葉下,日白斑落在廊道上,張行簡與長林一前一后,從翳與華錯的地方穿梭而來。
張行簡穿著極為寬大的古青文士袍,木簪束發,清古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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