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容年值弱冠那年, 張家正在與沈家議親。
安德長帝姬十分支持兩家聯姻——文武兩家聯姻,張家幫收回一點對兵權的發言權,為何不愿?
然而挑來挑去, 不是張家沒有合適的郎君, 就是沈家沒有合適的娘子;或者有了人選,但人家不愿意聯姻。本家的聯姻,自然不能強迫別人,是以此聯姻懸了很久,一直沒有合適人選。
四月的一天, 張容從外頭領著一個小孩兒進了張家。
從張容牽著小孩的手踏張家的那一刻,里里外外消息飛, 李令歌都親自趕來, 好奇夫君從哪里拐來的小孩兒——
李令歌進寢舍時,正見張容在給孩兒手臉。
李令歌聽說張容領進來的小孩臟兮兮的, 像個沒有教養的野丫頭。但是此時洗干凈的小孩兒站在張容旁, 即使孩兒面無表, 可眉目清秀腰桿直,看著不像野孩子。
李令歌:“咦?”
張容笑:“嗯?”
李令歌:“容哥, 這是誰?”
張容介紹:“沈青梧,今年六歲……也可能七歲, 應該差不多是這個年紀。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迷路,就先帶回來。”
李令歌:“不對吧?我怎麼聽你邊的隨從說,這個小孩兒想你的玉佩,被你給抓住了。”
李令歌與年孩兒的眼眸對視。
李令歌心中微微一驚。
這個孩兒年紀小小, 卻沒什麼表, 眼睛烏黑至極。李令歌提及東西, 也毫沒反應, 非常不在意地任由李令歌打量。
但是這孩兒上有野——張容給手臉時,的手一直垂在側,雙并著,不靠近張容一半點。
連對自己的恩人,都這麼沒禮貌。
看不得張容被人這樣對待的李令歌皺了眉。
張容對帝姬低聲:“是沈家的孩子,排行二。我在沈家見過……青梧,你愿意在我們家住幾日嗎?”
沈青梧不吭氣。
張容道:“不吭氣就是答應了?”
沈青梧依然不搭理他。
李令歌被張容拉室,張容和解釋沈青梧的世:不被沈家喜歡,自來被沈家無視;以前見過,但沒多想;這次沈青梧玉佩,被張容發現有點問題,張容才把這個孩子帶了回來。
張容:“沈家恐怕對這個孩子不太好……我要查一查。”
李令歌:“……若不是我了解你,我以為這是你的私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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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沈青梧是張容私生的八卦,傳得有鼻子有眼。
張家人都好奇他們家為什麼住進了一個姓沈的孩兒,這小孩兒還住進帝姬和駙馬的院子里——若不是帝姬實在年輕,若不是他們一直看著張容長大,他們真會覺得這是張容的私生。
這孩兒不說話,不和他們玩耍,一個人在院子里轉悠,舞刀弄槍,并時不時消失。等仆人著急地找時,才慢悠悠從一個不知道在哪里的狗爬出來,或者從灶房叼著一個饅頭出來。
張容意識到這孩兒觀察力的敏銳,的韌靈活,以及……沈家對的當真不在意。
但是張家不可能替沈家養孩子——張容和李令歌這麼年輕,沈青梧又不是沒有父母,他們強行把這個孩子留在張家,算什麼呢?
張容卻當真不想把沈青梧送回去,看沈家耽誤沈青梧的天賦。
張容對李令歌私下說:“出武學世家,本就有武學天賦。但是沈家不教,看到學武功還會罰……我不忍見天賦被誤,殿下,我們收下,如何?”
李令歌:“容哥,你總是這樣……好吧,我們又不缺錢,你想留下也可。可總要一個名分吧?就算你我生不出孩子,要領養孩子,也應該從我家或者你家收養……收養沈家孩子算什麼?”
張容道:“你若同意,我自有主意。”
李令歌沒什麼不同意的。
只要沈青梧不是張容的私生,張容想養一個孩子玩玩,可以接。
于是,張容在一夜將沈青梧過去,抱著問:“青梧,你可知你家與我家,如今在議親?”
沈青梧點一下頭——當然知道。這麼大的事兒,沈家就是沒人告訴,整天爬墻爬樹,也聽到不聲音。
只是這和有什麼關系呢?
張容斟酌字句:“但是兩家如今沒有適齡郎君或娘子,然而聯姻迫在眉睫,雙方都不愿意錯過這個機會,尤其是你們家,最不愿意錯過……沈家夫人前兩日來找我娘,提出‘指腹為婚’的主意……我家尚在斟酌,我如今想著,你若不想回去沈家,想留在我邊,那麼,定親其實是一個法子……”
他話還沒說完,沈青梧就非常干脆的,聲清脆:“我愿意。”
張容:“……你知道定親是什麼意思嗎?以你的年齡,你本不懂你答應了什麼……青梧,不若你去問問你的嬤嬤,或者再和你家人商量商量?”
沈青梧問:“定親的話,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回沈家,住在你們家?”
張容:“……其實也不是這樣,但我可以以此為借口,經常接你過來住。住多長時間……便是我說了算。”
他孩兒茸茸的發頂:反正沈家也不在乎這麼一個人。
沈青梧當即:“那我同意啊。”
張容沉默。
張容道:“你再考慮考慮。”
六歲的沈青梧仰著臉,非常不理解地看著這個面容溫潤的郎君:不是他提出的主意嗎?同意了,他又要考慮?大人這麼糾結,是不是準備出爾反爾呢?
沈青梧覺得張家比沈家好……起碼,那個被人帝姬的大姐姐十分漂亮,還總是圍著轉,將當一個新奇玩意兒打量;很多人都看,和搭話;拿起刀拿起槍的時候,跑過來的人只擔心武把弄傷,而不是斥責立刻放下。
年的沈青梧在沈家過得很不快樂。
如果可以換個環境,為什麼不同意?
可張容是原則這麼強的人。沈青梧已經點頭,他還非要再給半個時辰,讓考慮。
沈青梧在半個時辰中快要睡著。
而半個時辰后,張容又道:“你年紀太小,本不知道你答應了什麼,我不能趁著你年就哄騙你。但兩家的合作實在等不及了……所以,青梧,折中一下,你先和我家的小郎君定親,待你們長大了,到那個張家和沈家捆綁不再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可以解除婚約,去嫁你真正想嫁的郎君。”
沈青梧打個哈欠。
張容絮絮叨叨。
沈青梧:這個人話這麼多的嗎?我從來沒聽人跟我說這麼長的話啊。
這個人絮叨夠了,還開始執筆寫字。他寫了麻麻的字,跟沈青梧叮囑很多次“長大后解除婚約”的事,要沈青梧跟他簽字畫押。
不等張容提供朱砂印泥,沈青梧便爽快地咬破自己拇指,按了印。
張容:“……”
沈青梧仰著臉:“然后呢?”
張容板起臉:“我說的話,你到底記住沒有?”
沈青梧漫不經心看他一眼。
張容發現,這是一個和年時調皮卻乖巧的帝姬格完全不同的小孩兒。他昔日可以沉著臉唬住李令歌,沈青梧卻不在乎他的反應。
沈青梧重復:“你說讓我長大后就解除婚約唄,我記住了。”
張容嘆口氣。
張容:“嗯,所以你要從我們家的郎君中選一個你有些好的人……”
沈青梧:“那就你唄。”
張容:“……”
張容頭疼:“我不行。”
他諄諄善:“你得選一個和你年齡差不多的。”
沈青梧茫然:“可是和我年齡差不多的,怎麼像你一樣給我臉給我手喂我吃飯呢?”
想想家中那些同齡小郎君——哼,他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張容嚴厲:“青梧,未婚夫不是你的嬤嬤,也不是仆從,不是用來伺候你的。”
沈青梧:“那是用來干嘛的?”
烏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張容,這種筆直的眼神在一個小孩上,也讓人生出懼意。
張容覺得這種眼神……算了,日后再教吧。
他只是張口結舌,不知該怎麼跟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解釋什麼婚姻,什麼男之別,什麼青梅竹馬……
沈青梧見他這麼為難,便自己腦子:“是陪我玩兒的?”
張容松口氣:“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
可是沈青梧心中想:陪我玩的,就不能給我手喂我吃飯嗎?不見得吧。
不過見張容面不太好,生怕自己把這個唯一對自己有好的人氣跑,沈青梧便忍了自己骨子里的那桀驁,故作乖巧地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張容嘆氣。
張容始終覺得這件事,最不公平的人,是沈青梧。他心里生愧,因為自己見不得沈青梧習武天賦被浪費,而強行將沈青梧留下……作為補償,他答應要沈青梧自己去挑選那個想選擇的家中小郎君,做的未婚夫。
沈青梧睜大眼睛:“養夫嘛?”
張容一噎。
張容:“你怎麼知道養夫這個詞?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沈青梧:“聽集市上大家說的……我是不是可以賣我的養夫啊?”
張容怔。
張容:“絕對不可以!”
他頭痛:“青梧,你還是不懂什麼是聯姻……而且你我家世如此,你能怎麼賣?”
沈青梧心想,不知道。
但是又想:若我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賣了養夫,也沒什麼了不起。
七歲的沈青梧并不覺得自己會在張家待久,張家和沈家有什麼區別呢?說不定待兩日,他們就覺得自己格差勁,要趕自己走。
七歲的沈青梧覺得,自己總有一日會無家可歸,淪落街頭。
自己要為那日做準備。
于是,沈青梧積極地答應張容“養夫”的建議。
張容強調——是指婚,不是養媳或養夫。
但沈青梧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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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過幾日,張容帶沈青梧去張家的學堂。
張家在讀書的小郎君們,還是有一些的。而朗朗讀書聲中,小郎君們一個個腰桿直,認真聽老師授課。
他們都知道張容過來的目的。
他們都被家里爹娘叮囑過。
他們都知道張容似乎很喜歡那個沈青梧的小孩兒,若他們想得到張家本家的青睞,得到張容本人的青睞,那沈青梧必是他們向上走的一個途徑。
小郎君們積極表現出自己熱讀書、上進無比的模樣。
張容牽著沈青梧的手站在長廊外,問:“你可有覺得哪位小郎君比較順眼嗎?”
沈青梧準確地手指一個角落:“他。”
張容看去——角落里,堆積如山的書本遮擋了那一。若不是沈青梧指出,張容一時間都沒發現那里有個人。
那里有人用書擋著,不好好學習。
張容沉下臉。
旁邊的小郎君們推搡,臉難看的老師親自過去,把書本推開,將懶的小郎君提出來——
“張月鹿,又是你!上課總打盹,老師教的東西你一點也不想學,你這樣,怎麼才?!”
十歲的張行簡茫茫然地被老師揪起來,被打手心。手心刺痛,他一下子醒神,睜大眼睛。
他可真是一個漂亮的男孩子。
烏眸如珠,紅齒白,琉璃一樣的眼珠轉間……
沈青梧:“哇。”
張容:“哇?”
沈青梧:“就他了!”
張容:“……不妨再看看。”
他本人還是喜歡勤勉點、自覺點的孩子。
但是沈青梧反問他:“你不是讓我選我看得順眼的嗎?”
張容反問:“你因為那聲‘哇’,而選他?”
換言之——他好看得讓你“哇”一聲,你才這麼痛快?
其實不是。
沈青梧選張行簡,是因為異類相吸——他不和學堂中的郎君們一起讀書,瞬間吸引了總是被同齡孩子們甩開的沈青梧的目。
而張行簡出臉,沈青梧見他好看,才更加喜歡。
可沈青梧也學了幾分甜。
沈青梧道:“他長得很像你。”
張容:“……”
沈青梧:“你說我不能選你,我就選他唄。”
眼睛盯著張容:我都退而求其次了,你還有什麼意見?
張容啞然。
沈青梧真是一個太有格的小孩兒,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和通……但是,算了。
張容想,等他們長大就好了。
沈青梧若到時候明白自己時的荒唐,這門婚約,張容是同意解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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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讀書一趟,莫名其妙得到了張氏主家的青睞。
分明前幾日他爹娘就有囑托,但他沒當回事。
可他分明什麼也沒做,主家就問他爹娘,可同意指婚。
他爹娘連連點頭——這是向主家靠攏的機會啊。
他們囑咐張行簡:“你若能娶了那大郎青睞的小孩兒,咱們家就捧回來一尊佛,你就有更多機會,爹娘弟妹也跟著你沾……”
張行簡茫茫然,被塞了一個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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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主持儀式,為兩個小孩子定親。
張行簡和沈青梧坐在一安靜室,面面相覷。
張行簡滿腦子都是爹娘對他的叮嚀——討好張家本家,討好沈青梧。
沈青梧面無表地看著他。
對面的小郎君真的十分端正,小小年紀,臉上的仍然,卻已經非常眉目清秀……沈青梧不知道,這樣的小郎君若是長大,臉上退了、廓出來了,必然十分好看。
心里念叨著“我的養夫”。
張行簡對友好笑:“你好,我張月鹿,我是你的未婚夫。”
沈青梧頷首。
張行簡等了半天,沒等到一聲。
張行簡眨眼睛。
沈青梧跳起來,往外走。
張行簡迷惘:“你去哪里?”
——大人不是要他們友好流嗎?
沈青梧:“流完了,我走了。”
張行簡:“啊?”
他道:“那你去哪里?”
沈青梧快活無比:“我要去你們家的習武場!你們家的武場也好大啊,容大哥說,只要我過來和你好好相,我就可以去習武了。”
張行簡喃喃:“他可能不是讓你個面就走的意思……”
沈青梧人已經到了門口,陌生小孩兒的嘟囔聲沒有聽清楚,扭頭:“你說什麼,大聲點兒。”
張行簡齒而笑。
張行簡:“我跟你一起去習武!”
沈青梧驚訝:“咦?”
這幾日的習武場,都是空的。以為張家的人,都不喜歡習武。
沈青梧眼睛亮起,認真地看著他:“你覺得習武很好玩,很有趣,是吧?”
張行簡不覺得。
但是……大家囑咐他和這個孩兒好好相,他爹娘的前程都系在他上。
張行簡彎起眼睛:“我可喜歡練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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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的張行簡,覺得沈青梧真是有點好玩。
他本來對這個指婚看得可有可無,就是過去走個場。
他是年多智的那種小孩兒……老師教的很多東西,他看一遍就會。爹娘話里的言外之意,他一聽就懂。弟弟妹妹的小手段,大人們暗的心眼,都很麻煩。
所以讀書對他沒什麼趣兒,任何人對他沒什麼趣兒,凡事對他都沒什麼趣兒。
這個世間的一切事,在他眼里都十分無聊,又簡單。簡單的事,他不愿意太花心思。
沈青梧是他第一次遇到的那種他無法一下子看清目的的人……他生了興趣,便想多看看。
但是這個沈青梧,有點兒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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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確實因為這門指婚,得到了很多好。例如,他搬去了主家住;他可以上主家的學堂;主家還專門派了侍和衛士來保護他,照顧他。
但有時候,張行簡也不想去見沈青梧——在一次席上,張家長輩調侃兩人小小年紀就有婚約。
那幾位大人,就著坐在一起的兩個小孩子,一起笑。
沈青梧太年,對此沒什麼覺。張行簡卻是已經會害的孩子。
他在大人調侃的第二天,便不想出門了。
侍衛們番哄這個躲在被褥里不想出門的小郎君。
侍衛:“小郎君,你不要覺得這事很麻煩。你將沈小娘子看作你的朋友,好好相就好了啊。”
被褥里的小郎君出半張臉,烏漆玲瓏的眼睛眨,看得這些侍衛也十分喜他。
而他還是這樣可:
“那是我的朋友嗎?那是我的……”
侍衛們揚眉。
張行簡惡狠狠:“那是我的祖宗!”
所有人都要他結那個孩兒呢。
侍衛們大笑。
門外,傳來沈青梧中氣十足的聲音:“張月鹿張月鹿張月鹿——”
門,侍衛們揶揄地看著張行簡從床上爬起來。
小郎君像大人一樣嘆口氣,道:
“我去看看我的祖宗又有什麼吩咐。”
侍衛們笑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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