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說完這句,并沒有繼續在兩位男同袍面前,擺自詡諸葛的強勢派頭。
素來不覺得自己的心智會矮男一頭,但這不代表,不屑于把握與男合作的細微分寸。
既然熊廷弼和楊漣這兩位畢竟階高于自己的臣子,已經建立了三人團隊作戰、有商有量的意識,鄭海珠也會尊重對方,聽取對方的經驗。
故而,即使幾年來有許三的報條線不斷匯報,鄭海珠此刻仍帶著請教的口吻,詢問楊漣遼東幾大將門的關系和營兵的特點。
楊漣上,確實有著干臣的品質,年輕時在南方做縣不是繡花枕頭,如今到遼東做巡,也很快清了軍閥們的底子,向熊、鄭二人侃侃道來。
“遼東將門,除了李家,還有馬家、麻家和祖家。李梁的兒子李如柏,帶著銳家丁在遼,李氏宗族幾千口人,都在開原鐵嶺。馬家,馬芳的兒子馬林,現下是開原總兵。麻家呢,最出名能打的麻貴,已經不在了,侄兒麻勛,是遼東副總兵,和張承胤關系不好不壞,但麻家和馬家早年都在宣大鎮任職,兩家子聯姻的不。最后一個,祖家,祖承訓已年邁,在家修養,兒子祖大壽,是廣寧王化貞手下的參將。”
這李、馬、麻、祖遼東四大將門,一個個青史留名的人,鄭海珠多年前參加順之戰時,只見過李如柏。
而歷史上這一時期另外幾個應該出現在遼東的名將,由于薩爾滸之戰沒有在五年前發生,劉鋌和仲揆仍在西南,趙率教還沒應召。
鄭海珠覺得,這反而是好事。
另一時空的薩爾滸之戰,明軍聽著有十萬大軍,其實從各地匆忙集結,各自將領和打法都很不一樣,還出現了客軍主帥帶本地遼兵的戰場大忌。時任大戰統帥的文臣楊鎬,在幾路軍本就沒有默契、軍傳遞又滯后的況下,采用“分進合擊”的戰,又被京師一幫不知兵的文臣用紅旗催著冒雪出擊,迎來的只有災難結果。最慘痛的例子,就是客軍將領、山海關總兵杜松在仰攻金軍的時候,手下遼軍竟然先逃跑。
而到了這個時空,會戰薩爾滸,由于推遲了五年,大明獲得了更多了有利條件。
張承胤、頗廷相、鄒儲賢等悍將都還活著,并且沒有遼東老牌軍閥的暮氣和油氣。文龍在張承胤的支持下提前經略東江,迅速壯大。這些新一的遼東將領,順之戰里見識了火的厲害,幾年來從鄭海珠手里買了不槍炮,因而不再如此前京師史們詬病的那樣,遼兵只有幾分野地沖鋒的本事,不會用火。
馬祥麟的川軍,也不是臨時北調,而已經在邊關塞外駐守了三四年,且兩次與韃子的勁旅過手,都是大勝的戰績,不僅對韃子的戰法悉,關鍵是士氣在高位。
戚金的浙兵,在此世沒有與川軍發生械斗矛盾,兩軍不會如渾河戰之前那樣有齟齬。浙兵善于車陣,火是強項,與如今也能練運用火的遼軍,可以合兵,屬于冷兵殺手隊的鴛鴦陣,又能彌補遼軍野戰的短板。
鄭海珠將這些優勢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結合楊漣所言,與熊、楊二人商議道:“我的想法,先說麻承勛。讓他帶兵離開遼,駐扎西北,他家既然與開原總兵馬林聯姻,關系很鐵,應不會在需要往開原出擊時惜力,坐視川軍去賣命。祖大壽的隊伍不要,留在王化貞那里,一則不引發草原上建奴哨探的懷疑,二則,如果科爾沁的蒙古人馳援努爾哈赤,祖大壽北上阻截,更快。李如柏的隊伍,也在遼附近不,這樣的話,努爾哈赤會敢于往鐵嶺去。”
熊廷弼比楊漣知兵得多,聞及此言,打斷鄭海珠道:“如此一來,老酋若見沈空虛,去攻沈怎麼辦?”
鄭海珠道:“所以,這兩日從旅順港上岸的紅夷大炮,運送經過遼南四衛時,要大放風聲,說是安放于沈城頭的。努爾哈赤吃過順城頭大炮的苦頭,應不至于如此健忘。況且,他已經打下的葉赫部,著開原,打開原鐵嶺,本應在打沈的計劃前頭。”
楊漣也贊同道:“有理。大炮一來,就說本要發往開鐵的軍餉,是買了火。詐一詐奴酋,讓他以為,遼軍鬧餉,會更熾烈。”
熊廷弼沉片刻,拍板道:“好,遼東四大將門的兵,就如此安排,用一半,閑一半。”
鄭海珠明白熊、楊二人都是史出,對邊鎮基深厚的老派軍閥的排斥,是思維的出發點,遂補充道:“馬林與馬祥麟,一支遼軍,一支客軍,朝廷正好看看,遼人對建奴,到底是不是會像馬將軍的川兵那樣,不手。至于李如柏,在張承胤和杜松的主力接敵后,李家軍直接順著太子河往東奔襲,給文龍、戚金的主力充作打下赫圖阿拉的備兵,也可以。”
熊廷弼的目在地圖上的各軍事要點游走,喃喃道:“從前楊鎬帶兵去朝鮮抗倭,他就喜歡你這套,分進合擊。”
鄭海珠回應道:“分進合擊也好,‘任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也罷,沒有非此即彼的誰對誰錯,關鍵還是看,如何調度。還有,戰場瞬息萬變,調度應該聽我們這幾個在前線坐陣的,不應該聽遠在京師、啥都不知道的閑人們的上奏。所以此番,朝堂大半臣工,不知我大明要打一場對建奴的惡仗,于我們三人,真是幸事。”
熊廷弼終于出會心的笑。
“呵呵,好,大戰方策先初定如此。明日,本就南下,去文龍那里,把兵不厭詐的最后一招,去做了。”
……
半個多月后,赫圖阿拉。
穆棗花經過那口悉得不能再悉的汗王井,進努爾哈赤的汗王殿。
說是“殿”,其實就是比較寬敞的青磚瓦房。
年輕的大妃阿亥坐在炕上,給努爾哈赤吹著人參湯。
過窗欞,照進屋,籠住了這一對老夫妻。
二十年前,只有十二歲的阿亥,被烏拉部當作政治聯姻的獻祭品,來到建州真,嫁給比自己整整大三十歲的努爾哈赤。
時荏苒,阿亥本已習慣了面對可以做自己爺爺的建州頭狼,但自去歲起,又開始對努爾哈赤有些發怵。
男衰老后的,散發出的異味,只會令人作嘔,不會令人害怕。真正可怖的,是努爾哈赤的目。
阿亥記得,大汗中年時代的殺伐氣,也很濃烈,但之如鐵甲鋼刀上的寒,金戈鐵馬的氣象,與森無關。
而如今這位年邁的真領袖,已經松弛耷拉的眼皮下,不時迸出鮮明的戾意,仿佛下一刻就會變一句殘忍的指令:去給本汗殺一百個尼堪包,出出氣。
阿亥經歷過這樣的時刻,甚至不得不讓自己特別喜歡的一個漢人婢,盡量躲遠一些。
正因此,今日,當阿亥看到穆棗花,從走進屋子,到跪下磕頭,再到回答大汗語氣森然的問話,都鎮定自若,不免生發出微妙的妒忌來。
這個尼堪人,似乎真的,不怕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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