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嫻的這位“小叔”便是池家三爺池鏡,嫁的是二爺,按叔嫂輩分人家“小叔”。
八月末玉還見過這池鏡一回,卻裝作沒見過一般,低著笑眼和絡嫻隨便閑談,“我幫得上什麼?”
絡嫻笑得兩頰發紅,有些赧的意態,“我這個新嫂嫂剛進門,也要為他備份禮,可金銀之在他們家又不算什麼。想著替他做雙鞋,偏我的針黹又不大好,正為難呢。你要是得空,替我做雙鞋好不好?”
“我不是推,就是好奇,你家小叔這麼講究啊?一定要使家里頭做的東西,外頭買的不?”
絡嫻含嗔翻了記白眼,“他們那一家子男人都是這德,嫌外頭人的手不干凈。”
玉拿余瞄一眼,“那你們這位小叔這次回南京,還上京去不?一群人忙著替他做東西,他年后又走了,豈不白費力?”
“這回可走不了,在京里惹了點窮禍,打發他回來好生讀書,過幾年再京考試。”
絡嫻一面說一面好笑,“我們這小叔也不知是那條筋搭錯了,小時候也蠻規矩的一個人,忽然去年在京不知結了什麼狐朋狗友,常是吃酒耍樂,和人斗毆耍狠,變了個人似的。惹得我們家上上下下都不高興,都說他壞了。才到家那日給老太太磕頭,老太太氣得半死,不他的,先他在廊下跪了半個時辰。”
這事玉也知道點,聽說是春天考試前兩日,和誰家的公子斗毆,也把他自己的胳膊打傷來吊著,沒能闈科考。
惹了這樣的禍,他自己倒是沒所謂,照舊玩樂。他父親生氣,趕他回南京老家來,吩咐他閉門讀書。
玉原還擔心他在南京坐不住,沒個幾月又要上京去,那一番籌謀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眼下聽絡嫻這麼一講,看來池鏡這兩三年都要在南京踏實待著。稍稍放心,這頭一把注,算是沒下錯。
點頭先應下來,還待要刺探些池鏡
的事,卻聽得背后窗戶外頭有個男人笑,“三妹妹在這里呢。”
話音甫落,見人推門進來,是家大爺翔。因歸家來見他在午睡,又聽見西廂里在說話,便走到窗下聽覷幾句。
看見絡嫻在這里,翔笑抬了一下下頦,“三妹幾時回來的?才剛在門外頭瞧見你們池家的車馬。”
絡嫻走去將他胳膊挽住,“在母親屋里已經坐了個把時辰了,想著過來看看大哥大嫂。偏大嫂在歇中覺,大哥又不在家,就上玉這屋里坐會。你這是上哪里去了?”
“去訪一位同科。”
玉起讓他榻上坐,他順手揀了擱下的那副暖袖筒子翻看,笑眼落到玉面上,“這是給大做的那對?”
玉轉去倒茶,一面點頭,“剛收好針腳,一會醒了就給拿去。”
翔把袖筒疊來放在一旁,雙手接過茶來,“還是我給拿去,今日不知哪里惹了火,我出門時就見有些不痛快。一會你拿過去,豈不是撞在槍頭上?”
言訖,他的眼睛略帶歉意地掃過玉與絡嫻,低下頭呷了口茶。
他長著雙溫的眼睛,天生的書卷氣,經過這些年的水墨熏陶,更顯得溫文爾雅。雖只二十四的年紀,卻沒有年輕公子的浮華意氣,難得一見的沉著斂。
這樣的人,偏配了個蠻不講理的。
絡嫻常替大哥到惋惜,把托在腮上的手猛地放下來,向窗戶上橫一記白眼,“怕什麼?大哥脾氣也好過了頭,玉是你的侍妾,大嫂吃醋挑事,外頭人可不單要笑話大嫂,還要笑話你呢。”
“人要笑話你也攔不住,是長在人家上。”翔沒奈何地笑著,只是笑眼轉到玉上時,難免生出一愧疚,便道:“你搬凳子來坐,老站著做什麼?自己家中,不要過于拘謹。”
玉依話正去搬凳子,絡嫻便起告辭,“來了這一晌,我也該回去了。”
翔心知他那大一會午覺起來不得要撒子,和他鬧幾句就罷了,恐怕又饒不過玉去。他有意要把玉支走,等他大氣順些再玉回來才好。
恰也有樁事要代玉去辦,便也立起來,“趁你的車馬在這里,也把玉帶去你們府上一趟。自池鏡回南京來,我還沒給他鄭重接過風。我這里寫個請客,由玉帶去給他。他來不來也罷,好玉給我捎句話回來。”
玉聽見“池鏡”這名字,猛地心一跳,轉迎來,“我去送帖子?”
翔笑道:“這種外頭跑的事原不該你去,只怕一會正屋里醒了你挨罵,所以支使你出去避避風頭。你若是不想去,就不去。”
玉忙點頭,“我去!”落后靦腆一笑,“出去吹吹風也好,在屋里坐了好幾天了。”
絡嫻會出翔維護之意,歪著臉笑,“這才是我大哥,看大嫂一會起來拿誰撒氣去!大哥,你聽我的,可別縱了大嫂,那個人,越縱越了不得。玉我替你帶去,晚些時候再送回來。”
不一時翔往書房里寫了請客來,玉接來,激他一眼。卻不是為謝他替解圍,是謝他平白給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去遇見池鏡的機會。
翔哪里曉得這副心腸?見腮上沾著點盆里撲出來的灰星子,抬手拿拇指替揩去,“你難得出去走走,在三妹家里用過晚飯再回來。不怕的,我這三妹最好客,人也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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