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十年春,冰河解凍,萬複蘇。
汜水漕運通航,接大河,從到建康可一路順流北下。
謝及音想出宮去走走,為了藏份,裴初特意給研究了一個染發方子,用黑米、首烏、烏桕葉同煮,過濾出後放涼,再調養發的藥材和香料。
“這個方子著不深,用竹煎水一洗就幹淨了,每次沐發過後要重新染,你帶著我,正好有人幫你。”裴初道。
鏡中烏發如雲,謝及音瞧著竟有些陌生。
偏頭笑道:“若是把你帶上,誰在宮中理事?”
裴初道:“阿凰已經九歲,到了該學著獨當一面的時候了。”
清麟正在屏風後支著耳朵,聞言忙放下書跑過來,環佩叮當,帶起一陣急風。
“不如帶我出去長見識,讓父皇留在宮中理事!”清麟撲在娘親懷裏,個子長得飛快,如今已和謝及音坐著時一樣高了。
裴初怕謝及音真這麽打算,拎著清麟的後領將掀開,擋在清麟面前道:“儲君要儲君的樣子,好好守在,別讓你娘為難。”
清麟不服氣,“父皇是天子,更應該做個天子的樣子。”
裴初笑著向謝及音,“你聽聽,盡管放心,阿凰這子在前朝絕不會吃虧。”
在不影響大局的況下,尚需要被照顧的九歲兒如何能爭得過溫存的丈夫,謝及音人去給裴初收拾行李,拉過清麟的手,聲安:“我們會多多給你寫信,趕在你生辰前回來,給你準備一份大禮,好不好?”
清麟搖的袖子,“真不帶我呀?”
謝及音笑著了的頭。
帝後二月底離宮,低調樸素的馬車悄悄駛出西直門。
駕車的公子慵懶悠閑地靠在車上,後素手探出車窗,飛快在路邊花叢中掐了一朵野花。
再路過花叢的時候,馬車速度明顯慢了許多。
謝及音懷裏攢了一捧五六的花,馬車停在河邊休息,裴初往陶瓶中裝了半罐水,將那些不上名字的花都進去,從中挑了朵玫紅的野牡丹,簪在謝及音發間。
他有些可惜地說道:“這支牡丹更襯你原來的發。”
可若是未將發掩去,又怎能微服出宮,擷取這支野牡丹。
謝及音倒不在乎這點小事,興致正高,挽著裴初的胳膊問道:“咱們今天就坐船去建康嗎?”
裴初看了眼天,“今天先去碼頭旁的客棧歇一晚,我去挑一艘合適的船,明天一早就走。”
他傍晚回到客棧,將明天的安排告訴謝及音:“淥姜家前段時間來探親,明天包船回淥,他們的船比較舒適,雜人,咱們搭他們的船,先到淥,再往建康。”
“淥姜家……那不是司空姜秉懷的本家麽?”謝及音問,“會不會被認出來?”
裴初讓放心,“是姜秉懷在淥的堂弟一家,家中子弟經商,不認得你我。”
第二天,兩人早早就前往碼頭,只見一座畫舫正浮在清晨的薄霧裏,姜家的郎君姑娘們紛紛走到碼頭上,打量長輩口中的“貴客”。
姜秉懷的堂弟姜秉仁與其妻林月晚親自迎下船來。
姜秉仁經商數十年,見過形形的人,眼毒辣。昨日見了這位公子,但覺氣度雅致,貴氣從容,絕非等閑人家,有心結,所以痛快答應了讓他搭船的事,將船上最好的一間房收拾出來給他住。
男人會看男人,人會看人。林月晚見了謝及音,方信丈夫所言不虛,這對夫妻確實頗有份。
兩人上前見禮,謝及音沒有回禮的意識,只手虛扶了林月晚一下。林月晚心中暗驚,只能將的份再往高了猜。
看模樣仿佛二十多歲,誰家的夫人如此年輕,又如此尊貴神?
請上船後,免不了又是一番招呼寒暄。商戶人家的孩子規矩,家中子弟都在覷那位高華出塵的夫人,郎們也湊過來,從屏風後打量那位公子。
待安置到房間裏歇下,裴初倒鎖了門,牽著謝及音往榻邊走。
“昨夜在客棧睡得不安穩,我陪你再睡一會兒,午時起來用膳。”
謝及音正興致盎然地推窗遠,頭也未回:“我不睡,你自己睡吧。”
“你要在船上住一旬,看江景不急在這一時,待出了雁峽,景致更好。”
“可我真的不困,反正眼下也沒有別的急事——”
後過來的人懷抱溫熱,還有更熱的東西,隔著幾層,正輕輕點著。
謝及音啞然失笑。
裴初枕在頸間,手將窗戶關上,低聲說道:“清麟纏著你不開,昨夜在客棧,見你不喜歡那床,我也不忍再勞累你。殿下,你自己算算多天了,真的不急嗎?”
如蘭的氣息落在耳邊,悠悠吹化了雪,化作潺潺春水。
謝及音回落進他懷裏,開他的腰帶,衫一層層落下,低頭,玉齒咬在他肩上。
午時,姜家的仆人端來午飯,謝及音慵懶地靠在窗邊看江景,聽見仆從邀他們夫妻參加晚宴。裴初看向謝及音,見點頭,于是便應下了。
仆從回去回話,說是那位夫人拿的主意,林月晚正坐在妝臺前描眉,聞言回朝姜秉仁道:“我就說那夫人的份不見得比公子低,你可要管束好你那幾個姑娘,小心們中有人起心思,惹怒了貴人。”
姜秉仁目微閃,“莫非你已猜到了他們的份?”
林月晚頗有些得意,“倒也不難猜,這二人氣度在大伯哥之上,卻沒有世家晚輩該有的謙遜,很可能是皇室中人。當今皇室有幾個貴人?我猜啊,那夫人很可能是裴家人,今上的堂妹們,今上登基後封了郡主,後又各自配了姻緣。”
“郡主……”姜秉仁聞言若有所思。
淥姜氏并非大族,但在魏靈帝時出過一位皇後。有傳言說那位姜皇後才是今上生母,此事無人敢求證,淥姜氏曾暗暗做過皇親外戚的夢,後來左等右等也沒等到永嘉帝眷顧,慢慢也就歇了心思。
說起今上的堂妹,裴家的郡主,姜秉仁不免又想到了此事。
“若真是郡主,是該小心侍奉,別惹怒了貴人。”姜秉仁說道。
殊不知這一切都被他那不的大兒子聽了去。
姜得運是淥有名的紈绔,為納樂伎為妾而休掉發妻,氣死生母,更不聽繼母林月晚的管教。他仗著自己生得不錯,整日在外沾花惹草,練就一哄人逗樂的本事。
聽說那攝人心魄的夫人很可能是郡主,姜得運不由得了心思,若是能將郡主哄到手,豈不是又得人,又得權勢?
于是晚宴上,姜得運一直暗暗留意謝及音的舉。
姜家的男人都繞著裴初談,一扇屏風後,謝及音見海上月正明,便起走出宴艙,站在甲板的闌幹看月亮。
兩岸燈火明爍,月粼粼灑在江面上,江風吹起的長發。謝及音聽見後有腳步聲靠近,以為是裴初,說道:“弦月竟也能如此清亮,真難得。”
姜得運馬上接話:“尚不及夫人一分,是夫人照江,非月照江。”
謝及音轉看向他,有些驚訝,又有些好笑。
見笑了,姜得運便當是喜歡,得寸進尺上前一步,謝及音聲音微冷:“退下。”
姜得運已先迷醉得分不清東西,討好道:“此夜深江冷,我知道有個賞月的好地方,若夫人喜歡……”
後響起一道微沉的聲音,“喜歡什麽,你嗎?”
姜得運轉,見方才還被纏得不開的公子走了過來。
他目幽深,通氣度從容,明明一素綢白,面無表,語氣也輕,可就是讓人心中一。
姜得運有些心虛,但仍想在人面前逞英雄,知曉自己的心意,遂仍不識相道:“若是夫人喜歡小可,小可亦願舍命陪人。”
謝及音聞言雙眉微挑,已經很久沒見識過如此直白的登徒子了。
裴初似笑非笑,“真願舍命嗎?”
姜得運看了看謝及音,又看了看宴艙的方向,警告裴初道:“這可是姜家的地盤,我父親家資萬貫,我大伯父乃是當朝司空,就連今上也是……也是……”
“也是什麽?”
姜得運輕哼兩聲,給自己壯勢,“你連這也不知道嗎?今上乃是先朝姜皇後所出,我姜家乃是今上的母族,若論及親疏,我也能稱今上一聲表叔——”
話音未落,裴初擡腳將他踹出了欄桿。
“撲通”一聲巨響砸湖中,掌舵的舵手往下看了幾眼,擡頭高呼有人落水。宴艙裏的竹聲戛然而止,姜秉懷與林月晚忙出來查看。
謝及音作出一副了驚的模樣,指著正在水中掙紮的姜得運道:“你家大公子不慎落水,快找人撈上來吧。”
“不慎落水?這……”林月晚的目在兩位貴人臉上逡巡一圈,見兩人毫不焦急,都是一副看戲的模樣,聯想到姜得運平時的舉止,心中有了猜測。
姜秉懷疼惜這個兒子,正急的團團轉,指揮水手撈人,恨不能親自跳下江去,林月晚怕慢待了兩位貴人,親自送他們回舫中。
林月晚溫聲問謝及音:“小兒莽撞,適才落水沒驚著夫人吧?”
謝及音淡淡搖頭,“無妨。”
“那就好,夫人是客,總不能慢待。”
林月晚將兩人送到房門口,行禮拜別,一路無言的裴初突然開口對林月晚道:“大公子落水需要好好休養,明天船靠岸,先把大公子放下去,別耽誤了他治病。”
林月晚神微僵,旋即笑著應下,“公子說得有理。
她予他十年相守,真心交付,卻換來他北梁鐵騎,踏破山河,皇城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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