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聲音沙沙的響,落在屋頂上,沿著房間落下,房間後方的小小河道也變得水流湍急起來,對面的岸邊,繫了繩索的烏篷船在水中起伏。
吃過午飯的寧忌與曲龍珺坐在小臺邊,著欄桿看雨。
也是臨時高手鍛鍊期間的短暫歇息。
福州城的局勢已經變得張,由於左行舟的失蹤,寧忌也不再能置事外,如同昨晚被倪破找上門一樣,兩人接下來都可能牽扯進混當中。
這個背景下,每日裡對曲龍珺的訓練就變了一件大事,縱然不可能讓爲真正的高手,但結合的舞蹈基礎與協調能力,讓模仿出部分的“高手”特徵,卻並非毫無可能。
表白心跡之後的兩日時間裡,寧忌便在院子里加強訓練著曲龍珺作爲“高手”的手眼法步。這樣的訓練之前其實就有過,但如今更爲親了一些,偶有肢接,對於兩人來說,都是格外新奇而甜的一步。
上午的訓練到午膳時分方纔停下,寧忌在外頭買回膳食,曲龍珺在廚房稍作理,吃過之後又去洗了個澡,穿上寬鬆的服,紮了馬尾,此時上清爽之餘又帶著些香香的味道,寧忌則在邊,舒展著四肢,風雨之聲、舟水起落都顯得安靜。
“……出了倪破的事,我們又裝得不錯,今天晚上,恐怕就會有刑部的人過來試探……這件事左文軒不能說得太清楚,如果過來的是鐵天鷹這隻老狗,就有些麻煩了,怕你瞞不過他。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你要當場跟他打嗎?”
“那倒是沒必要,人家現在是大,大庭廣衆直接撕破臉,那不是找嗎……一羣捕頭一擁而上,不用火的話,我也很難跑……”
“……左文軒他們是怎麼想的?”
“不知道,沒問……鐵天鷹跟華夏軍的樑子,在西南是人人都知道的。他……與尼教人合作,殺了霸刀莊的劉大彪,這是最深的死仇了,到後來,秦家的那位相爺被貶,幾個捕頭落井下石,不是鐵天鷹當街打了……寧先生一拳,甚至還把大夫人得跳了河……”
“……那段時間,寧先生原本的打算是從京城撤走,回到江寧偏安,但因爲秦相的事、大夫人的事,讓寧先生髮現,狗皇帝記住了他,狗子也盯上了他的家人,所以從那時候就開始籌謀造反……鐵天鷹那時候很囂張的,竹記的許多老人,都恨不得了他的皮,像陳駝子陳爺爺,他前些年帶了很多孩子,講當年弒君造反的事,最憾的就是沒能找上鐵天鷹、殺他全家、打他媽媽……”
“陳大俠的名字,我也聽過。”在一旁的曲龍珺道。
“嘿嘿。”寧忌笑了笑,“他老了很好,但年輕的時候是惡人,也常常說,就是他那樣的惡人,能治得了鐵天鷹這樣的。後來他跟幾個老前輩都說,當時秦相爺倒臺,竹記憂外患,又被各路小人盯上,如果不是寧……寧先生決定殺皇帝,他們便只能豁出去,兌了鐵天鷹的……”
他略頓了頓,坐在屋檐下,目稍稍沉下來:“另外還有給秦相爺潑糞的事,後來還有跑到西南行刺的事……一幫狗東西都不了干係……左家這羣王八蛋,在小蒼河的時候、在西南的時候,明明過陳爺爺的恩惠,知道兩邊的過節,回到福建這麼久了,居然還沒找辦法做了他……養不的白眼狼、漢、這就是賣國求榮……”
對於整個天下而言,華夏軍最出奇的壯舉,始終有當年金鑾殿上的一刀,而在華夏軍部,每每羣雄聚首,自然也都會說及此事。那段時間,雖說皇帝倒行逆施,但與竹記中低層人員對峙最多的,卻始終還是刑部的各路人馬,這些人在長達十數年的戰鬥當中多已去世,但如今剩下的,無不是跺跺腳天下都要震三震的西南高層。
當年若不造反,竹記想要全而退非常困難,而按照寧毅的行爲方式,衆人當初在私底下已經商議了許多的行預案,包括陳駝子更是做好了離開竹記後就去滅鐵天鷹滿門、而後獨自抗下罪名的準備。此外還有料理刑部其餘幾個捕頭,給對方換,甚至於襲殺貫、王黼等人的預案,熱派祝彪那時候打算料理完京師的事便北上刺殺齊家,甚至準備拉了岳飛一道去。
衆人後來在小蒼河、在西南論及此事,都是壯懷激烈、慷慨不已,他們當時經歷過夏村的戰,與寧毅之間早離了普通的僱傭關係,後來又見到秦家的下場,作爲綠林人只覺得就算豁出命也不能讓寧毅家中重蹈覆轍。好在寧毅後來做出的是更加出格的事,才讓竹記衆人沒有散一團無謂的火。
寧忌自小聽的便是這類的議論長大,對於鐵天鷹的仇恨頗深。來到福州後,固然是將左家人當故友來看待,但提及他們在這件事上的立場,卻從不客氣,此時嘟嘟囔囔,“狗東西”、“王八蛋”之類的言辭罵了好一陣,恨不得來西南的軍法隊,把這幫賤人連同他們的媽媽悉數清理掉。曲龍珺在一旁看著他生氣的側臉,卻是笑了起來,面孔附上去,在他臉上,啵了一下。
的。
寧忌扁了臉。
“……你幹什麼?”
“可。”
“哼。說正事呢。”
兩條晃啊晃,板了一陣臉,寧忌才嘆了口氣,目嚴肅:“反正……這次要殺鐵天鷹,跟他們翻臉的可能不小,左文軒不至於出賣我,但一些不愉快估計會有,所以我們也要先做好準備……當然,殺鐵天鷹的時候,我蒙著臉去,大不了殺完了就跑……”
他絮絮叨叨的計算,了一會兒的心,見曲龍珺的神輕鬆自然,也撇了撇:“伱不要覺得有意思,就算是假裝高手,說起來容易,練起來也難的……”
“小龍……”
“嗯?”
“我想,要不然你真教我武藝吧?”
“……啊?”
他扭過頭去,見曲龍珺的臉上,有著鄭重的認真。
“我知道自己不是練武的材料,或許也過了年紀,可如今這半個天下都在打仗,我跟著你,去哪裡都可以,卻不想總當個累贅,就算練些簡單的武藝都好,等到能用刀槍了,遇上事便沒有那麼慌張……”
的話語溫和,寧忌看著,目倒是沉了下來,安靜了片刻。
“練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是孩子……”
“可是我在西南時,也見過兵的,而且在其他地方,也有子習武,就比如他們說的嚴姑娘啊……”
“練武要心……”寧忌說著,下一句時,聲音倒是更加低了一些:“而且什麼嚴姑娘,都是花拳繡……”
“小龍。”曲龍珺道,“沒有與你一起的時候,我也在外頭跑過,把自己臉塗黑,扮乞丐,很多時候,懷裡也都揣著刀的。這天下被真人打了十多年了,如今跟你在一起,若是要殺人,我也不會怕。就算比不過華夏軍的顧大嬸們,可是小龍你也不要小瞧我。”
“沒有小瞧你,可是練武真不是那回事。”寧忌小聲說著,看了前方的雨幕過得一陣,方纔斟酌著,認真開口,“練武的事,是可以教,可是很難變高手,你沒有習武的時候,遇上事,你會跑,可你習了武,有些時候就要跟人打起來,也許兩次三次,可活下來的可能,真不比你一直跑大。”
略頓了頓:“而且,你是孩子,力氣本來就小,打架的時候,就要比一般的人更加果決、更多的搏命。你在西南,是見過那些能打的人,可這些人,能打能殺之前,你都想不到們經歷了什麼事,都是過苦過難,真活不下去的程度,不把自己當人了,纔有了那種心。”
“……這又是什麼好事嗎?”靜靜地雨幕中,寧忌著前方,繼續說道,“而且有了這種心,也是第一步,們要跟人廝殺十幾次、幾十次活下來,才能變真正的狠角、小……小曲,我是當軍醫的,從小也是華夏軍長大,你不知道,華夏軍裡的小孩子,只要是有些天分的,都會學習武藝,一是強健,但到了一定的程度,都會上戰場的……我小的時候,師門有很多兄弟姐妹,可是不管他當時厲不厲害、天分高不高,一年裡都會死一些人……最後活下來的幾個了高手,但也沒多人希自己的家人……這樣的高手……”
寧忌扭頭看著。
“真進了所謂的江湖、學會了武藝,用刀槍來解決問題,有些敵人的惡,你是想都想不到的,而且要高手,得搏命幾十次,一個人大意一次就沒了……我是因爲僥倖,殺了很多次,地活下來了,已經活到現在,要擔心的事就一些。可是你要是學了武藝,去面對那些惡人……我會比現在更害怕……”
曲龍珺聽著他的說話,也看著他,晶瑩的目,微微的晃,過得片刻,靠過來,輕輕地將寧忌抱住。
寧忌也抱著,像是抱著易碎的瓷。
兩人在檐下抱著,如此過了好一陣,曲龍珺將雙從臺外收了回來,跪坐在寧忌的前,雙眸著他,咬了咬脣,最終將三手指舉起來。
“小龍,我發誓,我會聽話,遇上任何事,我一定逃跑,可我不想只學騙人,就算累,我也想學真正的武藝,我也害怕,害怕總有一天,會有逃也逃不了的時候……”
“不會的。”
寧忌嚷了一句。
但曲龍珺跪坐的姿勢沒有。
寧忌將目向一側,沉默了許久。
悶聲道:“……我考慮一下。”
廊檐外,雨一直下。
在有些時候,有些敵人的惡,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
書院附近,文慶茶樓,檐角上垂落下來的雨像是簾子,籠罩了茶香四溢的空間。
“……初一那天的宴席,很有效果,事實證明,恩舉的開放以及陛下的考慮,對福建一地中上層世家而言,頗有說服力……王佔、耿一道,當時便已經表明心跡,私下裡,也說出了一些鼠輩在這次局面中的打算,陳霜燃等匪人的反應,恰恰證明,他們急了,要狗急跳牆……”
李頻一面轉手中的茶筅,一面與對位的大儒說話。
“……員遇刺、總捕被殺,你們都抓不住人,說得上對方是狗急跳牆嗎?”
“刺殺是小道,決定不了大局。”
“可你們連刺殺都不能阻止……”
“人家狗急跳牆,如今的天下,誰都很難阻止。”
“西南可以。”
“可西南的道理在哪裡呢?盧兄,在於他的上下一心,在於他對軍隊的掌控……說深一點,在於他的革新。你看,如今陛下也將軍放出來了……”
“上一次放出來賑災,效果如何?搞出來的事,現在都還沒有收場吧……李兄,自古以來兵過如梳,匪過如篦的道理是爲什麼,你不是不知道吧?”
“盧兄坦白,我也坦白來說,這句話的後頭,還要加上一句過如剃。爲什麼?因爲軍隊自古以來幹不了細活,只要放出去,必然傷民、殘民、害民,而即便是員,只要稍微不慎,他們對民衆而言,也是弊大於利。上一次背嵬軍賑災,確實是被鑽了空子,但盧兄你是明白人,你也知道,那是被壞人鑽空子,那支軍隊放出去,其實已經可以做到賑災而不傷民了,只是對壞人的煽,應對有誤罷了。”
“……哼,若這一次還是應對有誤呢?你們抓住壞人了不?”
“我們這裡,說的是整個事的大思路。陛下想要整軍、也想要整理員,上次出事之後,武備學堂每日上課,都是在爲這些事做準備。軍方面在進福州之後,最近有腐壞的問題,陛下撤掉了兩任指揮,這一次陛下令軍在城展開排查,與武備學堂以及朝廷裡的年輕員配合,不僅是陛下親自坐鎮,更是三令五申地嚴令,不許過度擾民……盧兄,以你的學識,看不出來嗎?這纔是真正的革新,這纔是未來天下的希……”
“……”
“你是福建大儒,其下門生弟子無數。你也是個明白人,小打小鬧沒有意思,新的活法、新的玩法,纔是開自古未有之新局!只要這些軍隊、員在賑災或者辦事中的配合能夠形常例,不擾民害民能夠形延續,陛下就真正點起了新的火種,一次不還有兩次,兩次不有三次,可歸結底,只要辦到了,接下來我們殺出福建,將無往而不利。陛下就是這麼做的,也快要做到了,所以我想請盧兄來看,也來好好的監督這件事……盧兄,朝廷沒有放棄過你,我們一直希你的門生能夠過來,共大業。”
“……”
“……”
李頻看著對面名盧綸的老儒。
盧綸喝著手中的茶,面上神變幻,過了一陣,砰的一聲將茶碗擲在桌面上。
“天真!”
“盧兄請說。”
“李頻你一直不清楚我盧綸爲何對你們有看法,那我今日就說得明白一些!因爲你們從頭到尾就在搞這些小家子氣的事!一支軍隊、一座城市,由陛下坐鎮,讓他們不擾民,真是什麼大事嗎?陛下是什麼?陛下是天子!天子是九五之尊,是龍,正所謂飛龍在天,帝王就是要高高在上,以威嚴下,方能統領九州萬方……”
“……”
“而你們呢?欺陛下年輕,總是慫恿他做些稚的事,在人前作秀,向小民施恩,甚至於三天前爲了一點點利益,親自跑去向幾十個小家族小商會施恩的事都做出來了,而你們還沾沾自喜。是,你們將陛下蠱、培養了一個合適的縣令,最多是個府君!一些看到他的人,會覺得陛下英明,可是李頻,這天下之大,多的是看不見陛下的人,陛下不需要讓這些人到親近,也沒有辦法親近他們,他要讓天下人覺得有威嚴!”
“……”
“我看西南的人才是真正的厲害,他們蠱人心,讓你們都信了那一套什麼底層改革的說法。甚至還覺得,儒學也要改,儒學的偉大你們知道些什麼,統天下,王霸雜之,只要能做到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陛下又何必事事在前,親力親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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