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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1256.第1256章 爲何就山,可問春風

陳平安說道:“總之就是能幫我在五行本命一道,差不多走到一個打不破瓶頸的地步。仙人境就做完了飛昇境的事。”

謝狗讚歎道:“大手筆。前期打好基礎,再來添磚加瓦,就事半功倍了。”

陳平安說道:“火龍真人提醒我不要總想著追求殺力如何如何,修道就是修道,若是好高騖遠,心急吃豆腐,容易燙。”

謝狗問道:“所以呂喦如此講人,是老真人旁敲側擊的功勞?老真人是想著你幫忙呂喦護道,練練手,將來再禮尚往來,幫他那個得意弟子護道一程?”

陳平安大笑不已,“我覺得真有這種可能。”

謝狗說道:“聽小米粒說山主跟那俠氣干雲的刀客徐遠霞,還有兩袖清風的道士張山峰早就認識了?”

陳平安點頭道:“相逢於籍籍無名之時,我們仨一起走過江湖,不過那會兒闖江湖,比較名副其實,苦中作樂,每次喝酒之前得好好掂量錢袋子一番,總覺得走過很遠很遠的路。不似如今優哉遊哉,只要想走得快,就是轉瞬千里山河的景,喝酒都不必計較價格了。”

謝狗嘆道:“年輕時候就認識幾個可以當一輩子朋友的知己,真好。羨慕羨慕。”

路過幾個修士,看見了河邊釣魚的一男一,便口無遮攔起來,雖說嗓門不大,容確實有點不中聽,什麼瘦的有啥嚼勁,邊那廝定然是個喜好吃草的。

謝狗小聲說道:“山主,我如今脾氣好吧?擱以往,呵,彈指間化作劫灰。”

陳平安點頭道:“現在脾氣不錯,以前本事也很高。”

謝狗學那大白鵝抱拳晃幾下,“過獎過獎。”

陳平安笑道:“盡跟崔宗主學些有的沒的。”

如果不是陳平安攔著,謝狗這趟出門,就會穿一件大袖法袍了,覺得走路的時候比較威風八面。

陳平安好奇道:“好像從沒聽你提及過往修道歲月裡的恩怨仇,偶爾跟小陌閒聊,他都說得含糊。”

謝狗樂呵呵道:“本來就沒啥可聊的,我修行都是靠自己悟,獨來獨往,所以早年就沒有道士有恩於我。我不喜歡抱怨,發牢,偶爾吃虧幾次,就打落牙齒和吞,至於有理由怨我恨我的,都抱怨不得了,山主你是清楚的,我那些放著吃灰的道號的舊主人,都死翹翹啦。活著的地仙裡邊,打不過我的,完全不敢怨我,就怕我去搶他們的道號,我打不過的道士,當然更不必怨我。至於仇家,哈,我就沒有仇家。”

後世子,出門梳妝換服,白景倒好,每次離開道場,孑然一行走人間,都是直接換道號的。

恩怨仇,謝狗說了三個字,故意撇開不談、剩下那個“”字,當然就都送給小陌了。

就像一封年限很長卻字數不多的書。

謝狗冷不丁說道:“青同鬧出這麼大陣仗,結果就收了這麼些上不了檯面的腌臢貨?山主,咱們落魄山可別被牽累啊,畢竟梧桐山能夠爲宗門,是你幫忙往文廟那邊遞了話的結果。到時候我非要跟青同講一講道理,可別攔著我啊。”

陳平安緩緩說道:“能教。青同再憊懶,也還是個惜羽的,只要他肯教,耐心好點,多加約束,就是另外一種景象,慢慢來吧。”

謝狗追問道:“如果青同教不好呢?”

陳平安說道:“不還有大伏書院盯著。”

謝狗哦了一聲。

雖然不是去往祖山的必經之路,很快又有一撥修士路過此地,其中有個狐滴滴詢問一句,前邊白山頭,可是梧桐山。

謝狗翻著白眼,搖頭晃腦。明知故問的浪蹄子,脯大了不起啊。

陳平安只是盯著水面,說道:“不是。”

謝狗忍俊不

修笑得花枝招展,拋了一記白眼給那青衫影,姍姍然施了個萬福,“言語風趣的俊哥兒,以後說不得咱們就是同門呢,記得相互照拂啊。”

陳平安的回答可謂言簡意賅,“不會。”

謝狗捧腹大笑起來。

那夥投奔梧桐山運氣的妖族修士,倒是覺得這種對話比較有意思,紛紛大笑而走。

一開始桐葉洲本土妖族修士聽說此事,都覺得是某個膽大包天之徒心設計的陷阱,好將他們騙過去。

之後是玉圭宗和山都通過山水邸報,證明這座梧桐山是文廟欽定的宗字頭仙府。

可這些年擔驚怕慣了的妖族,依舊小心謹慎,選擇保持觀姿態,不敢隨隨便便往梧桐樹那邊湊近。

等到得知那位老蛟出的大伏書院山長程龍舟,都願意親自登山道賀,便開始信了梧桐山幾分。

書院還定了一條規矩,允許妖族修士就近去各國朝廷封正的山水神靈府邸,領取一份書院臨時頒發的特製關牒,並且嚴沿途各國修士阻攔他們去往梧桐山,如起糾紛,書院會親自理。

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鬧哄哄,往那邊趕。生怕去晚了,吃不著個熱乎的,在梧桐山祖師堂就沒了座椅。

近期趕來這邊的,或多或帶著一些妖族獨有的蠻夷氣息,境界再低一些的,更是渾腥臊味,甚至還有些尚未完全煉形功的。虧得是在此地界,相互間道上相逢,見怪不怪,反覺親近。

謝狗好奇問道:“青同咋想的,改了個道號青玉就算了,還對外宣稱自己只是玉璞境。他既然都選擇明正大開宗立派了,爲啥自降份,假裝是個玉璞?不是子放屁嗎?”

陳平安解釋道:“青同對於創立一個宗門,很有興致,但是如何理宗門事務,其實沒什麼信心。比較擔心譜牒修士數量一多,時日一久,就適應了一個飛昇境修士擔任宗主的環境,害怕人心不足,而他又比較嚮往那種‘帝心難測’的狀態,就想出了個循序漸進的討巧法子。首先,一個橫空出世的年輕玉璞,本分量就不輕,是妖族煉氣士,還能得到文廟點頭,在桐葉洲開宗立派,旁人看來,這裡邊肯定有說道,耐人尋味。其次,青同只需過個一兩百年,再對外號稱要閉關了,順利出關,爲仙人,足可證明他是一位大道有的‘年輕宗主’,再然後……”

謝狗搶先說道:“再然後就是再過三五百年,青同假裝是飛昇境?不對,這也不算啥假裝。”

思量片刻,謝狗問道:“這是不是景清說的那個道理,做人做事不要起調太高?”

陳平安轉過頭,看著貂帽。心想你都開始跟陳靈均學爲人世的道理了?

謝狗疑道:“咋了?”

陳平安重新轉頭向河面,隨去吧。

謝狗繼續先前的話題,“可是按照這麼個流程,青同在五六百年後,不就餡了?還得是當個飛昇境宗主。”

陳平安說道:“誰說一次閉關就能夠證道飛昇的,失敗一兩次,很正常。”

謝狗瞪大眼睛,“青同這是比子放屁更過分,純屬不子拉屎啊。懂了懂了,青同這廝,心得是多髒,纔想出這種損招。他孃的,以前我還覺得他是個不開竅的蠢貨,好嘛,原來連我都騙過了,說不得他無法躋十四境,都是故意爲之?說不定已經是十四境了?!不行,我得當面問他一問,如果還不老實,膽敢不承認十四境,我就問劍問得他現出原形……”

陳平安微笑道:“有沒有可能你誤會青同了?說不定是有高人指點?當然,我也是猜的。”

謝狗在落魄山可不是白混的,立即改口道:“錦囊妙計哇,必須是幕後高人在指點迷津!”

陳平安一時無言。好傢伙,落魄山所有人的優點都快給你學到手了。

謝狗沒來由說了句慨語,“修道之人,看待山下的凡俗夫子,好像就會很難把人當人,也很難把自己當人。總而言之,前者很難將後者視爲同類。”

顯而易見,謝狗並不會將青同和那些煉化人形的妖族視爲同道。

陳平安對此沒說什麼,只是沒來由勸說一句,“在落魄山那邊,你不用刻意文縐縐說話,本來就沒誰把你當外人,你鬧這麼一出,反而彆扭。”

謝狗有點茫然,“學問使然,口而出,厚積薄發才如泉涌,話到邊,本擋不住啊。我覺得半點不彆扭,別人也不彆扭啊。山主,是我錯覺?”

陳平安愈發無奈,只得敷衍一句,“好的好的,不是錯覺。”

收起魚竿和空竹簍,一併放回咫尺,繼續趕路去往那座祖山。

謝狗樂呵呵道:“山主,我們像不像那戲文裡微服私訪、察民的八府巡按?”

就是草鞋竹杖,略顯寒酸了點。

陳平安說道:“你開心就好。”

謝狗瞥了眼羣山,說道:“好多空著的山頭,覺地盤比落魄山和青萍劍宗加起來還要大了,青同這傢伙真是好大喜功。”

陳平安笑問道:“你幹嘛總是針對青同。”

謝狗撇撇,說道:“廢飛昇也配我針對他。”

陳平安沒說什麼。

謝狗說道:“山主,老規矩,還是當我沒說過你也沒聽見。”

陳平安笑道:“我可以當沒聽見,這種話能別說就別說。”

有那腦子靈的,竟然在山道主路旁臨時搭建了間鋪子,在這邊售賣的各種仙家酒釀,都是從別渡口批量購得,一轉手,價格略高,穩賺不賠的買賣,畢竟客人都是來這邊謀求前程的,說不定他們的一言一行,就在那位青玉宗主的眼皮子底下。酒鋪人滿爲患,謝狗挑了張角落的空桌子,要了一斤散酒兩斤滷和幾碟下酒菜,先前幾撥路過河邊修士,剛好都在這裡喝酒閒聊,那狐子便眼睛一亮,剛要與那青衫男子搭訕調笑幾句,謝狗可就不樂意了,彎曲雙指,先後指了指自己和那娘們的眼睛。

謝狗扶了扶貂帽,小聲埋怨道:“價格死貴,殺豬呢。” 對待錢財開銷一事,謝狗並不如何大手大腳,否則當初進浩然天下,也不可能去擺攤賣藥材山貨。

陳平安不置一詞。

謝狗這纔想起山主與鋪子掌櫃是同行,賣酒的行家,便有幾分悻悻然,雙臂環,閉目養神起來。

酒鋪嘈雜,甚至有修士開始劃拳起來,謝狗覺得他們的嗓門都快把屋頂給震飛了,不過問題不大,因爲謝狗盯上了個獨佔一張酒桌還不肯與誰拼桌的木訥青年,桌上橫放一把漆黑蛟皮鞘長劍,年輕人獨自飲酒,神冷漠,那副派頭,彷彿在後矗立起一桿旗幟,榜書“目中無人”四個大字。

謝狗以心聲說道:“山主,這把劍,有點年頭了。鑄劍之法是門老手藝,記不清,不過眼。”

陳平安點頭道:“是老件無疑。此人雖然境界還不高,但是上道氣凝練,有種返璞歸真的味道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青同應該會重用此人。”

喝了酒,愈發言語無忌,除了聊起關於大開鑿一事,諸多道聽途說而來的所謂幕、真相,像青玉圭宗,太平山黃庭閉關,山雲草堂新近一場比武切磋等,都被提及,也有大罵那桐葉宗臨陣倒戈向妖族畜生的。謝狗對這些都不興趣,唯一覺得得勁的,正好與自己山頭有關,就是有人說寶瓶洲那個姓陳的,不好好在家鄉作威作福,之所以跑來咱們桐葉洲開鑿那條大,就是想要與大泉帝討歡心,順便就近打曾有舊怨的桐葉宗,要讓後者徹底封山,再也擡不起頭做人……

謝狗豎起耳朵,只恨細節描述不多,結果發現山主似笑非笑向自己。

謝狗趕裝模作樣喝酒,虧得小米粒和箜篌道友都不在這裡,那可是落魄山兩大耳報神。

陳平安看了眼門外。

很快走來一對男,有夫妻相,不過子因爲是純粹武夫的關係,顯得要比爲修士的男人年齡大一些。

男子看了看酒鋪的酒桌,約莫是一眼辨認出那橫劍在桌上的傢伙不好惹,便走向那張還有倆空位的角落酒桌。

他走到陳平安跟前,用一口蹩腳的桐葉洲雅言,抱拳笑問道:“道友,能不能拼桌?”

陳平安卻是用醇正的北俱蘆洲雅言回話,“當然可以。”

婦人微皺眉頭,男人卻是直接落座,滿臉喜悅道:“竟然還能在這邊到老鄉?道友也是來這邊歷練的?”

陳平安笑道:“拿腳力討生活。”

酒客中似乎有人認出了這對夫妻的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原來先前有個拳腳不弱的外鄉子武夫,要以山巔境,與那個相傳跟已經躋止境歸真一層的山黃蕓問拳,不知爲何,山這場切磋沒有關起門來,而且開啓了鏡花水月,故而看客極多。但是事後真正議論最多的,反而不是兩位子武學宗師打得如何彩,畢竟勝負毫無懸念,而是有個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說法,據說是有人眼尖,瞧見了山旁觀者當中,有個穿青衫的男子,便是寶瓶洲那個姓陳的年輕,觀看這場鏡花水月的人數一下子暴漲,山隨之很快就關閉了鏡花水月。

事實上,陳平安在扶搖麓道場閉關,當然沒有去山觀戰。

客人,小心翼翼觀察那婦人,確定無誤,就是跟葉蕓蕓過招的那位不知名武學宗師,有人便聊起在山觀戰的陳平安,給出一句評價。“如果是面對面,我可能還會敬他幾分。可既然是鏡花水月,那我就得說一句了,他還差點意思。”

聽到這句厚道話,謝狗使勁繃著臉,這哥們必須是個可造之材啊。

有個老持重的妖族修士,實在是忍不住,一拍桌子,沉聲道:“休要聒噪!一個個會過癮,不知死活的東西,如今世道都是什麼景了,真不怕被有心人聽了去,再與書院告狀邀功請賞?!那姓陳的,若他是隻有個落魄山也就罷了,如今下宗就在桐葉洲,誰知道現在這裡,有無青萍劍宗的眼線?我說我不是,你們敢信嗎?我說我是,你們敢不信嗎?!”

此話一出,鬧哄哄的酒鋪頃刻間噤若寒蟬。

先前青同的那種擔心,不樂意陳平安在訪山之時顯份,招搖過市,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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