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會張,倒不至於妨礙問劍。”
劉材在桐葉洲待過幾年,說道:“開鑿一條大,可以活人無數。說句功德無量,不過分。”
“關鍵是此舉可以讓死水一潭的桐葉洲,山上山下的人與錢,都跟著起來。有這一,桐葉洲就會生機無限。”
“能夠跟這種人問劍,榮幸。”
流彩笑道:“不愧是喜歡讀書的,說話就是好聽,該去書院當夫子纔對。”
劉材笑了笑,“倒是想。”
流彩朝那天空高高擡了擡下,“被那位盯上,還給他找到了那座山中道觀,你若是下山再晚幾天,可能就要被抓個正行,就不後怕?”
原來當年賒月在周的授意下,在桐葉洲登陸,有兩個目的,其中之一就是尋找劉材。
若是能夠找出劉材,周自然就可以找到鄒子。至於找到了,周有何圖謀,可能是跟鄒子開誠佈公,看看有無合作的機會,何必在地談天,不如登天看地,一統五行家?又或者是一個沒談攏,就吃了?
興許就只是散個步,切磋學問,談談天?周曾經帶著首徒綬臣,一起遊歷桐葉洲一座不起眼的小道觀,觀主是位觀海境的道士。在那世裡頭,讓那幾個徒弟和常駐道士待在山中好好修行,老道士用了個雲遊人間的藉口,獨自出山降妖除魔去了,要爲人間重見天日略盡綿薄之力。十數年彈指一揮間,山中花開花落幾遍,觀清淨幽雅如舊,觀道士還
在等那位師父或是祖師的老道士返山,回家。周當時對那小道施展了一門演算手段,拎起了些許線頭。劉材只是當地土民,並非什麼授?道士。看門的小道只知道綽號劉木頭的土包子,與觀裡的大香
客有關係,得以時常跟道觀做買賣,售賣山貨換點銅錢、碎銀子。
劉材搖搖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擋不住就死。何況真被他找到了,結果是好是壞……好像都是無法驗證的事了,總之多想無益。”
流彩嘖嘖道:“你倒是豁達。”
劉材淡然道:“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
流彩神玩味道:“我有一種錯覺,你跟陳平安很像。財迷,好讀書,肯吃苦,心態也好,年紀不大機緣不,卻都能一一摟在手裡。”
劉材啞然失笑,“你自己都說了是錯覺。”
流彩自顧自說道:“也對,不是全部的敵我雙方,非得是什麼正人君子與惡貫滿盈的貨在那邊較勁,壞人殺壞人,好人殺好人,都是常有的事。”
劉材說道:“當年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如果不是鄒先生,這輩子投胎在哪裡都不知道。”
流彩笑道:“書上說這就死士。”
劉材說道:“這也是命。人活一世,各有討債,各有還債,都需要兩清。”
流彩嗓音糯,似是鄉音,說了句俗語,“奴奴亦覺些些有,命不如人生得低。”
劉材並不附和此說,搖頭道:“人各有各命,求是一樣求。不是險中求富貴,便是死中覓活路。”
流彩喃喃道:“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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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陸沉的年輕道士前腳才走,後腳便又有客人跟上?怎麼回事,真當這裡是趕集的廟會?修士驀然睜眼,遠漣漪陣陣,依稀瞧見有個模糊的高大形漸漸接近,寶相森嚴,道功圓滿。這位修士一顆道心劇烈震,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難道是那個陸沉泄了自己的行蹤?那青冥天下,真是世風日下,爲了討好落寶灘的碧霄主,真是什麼下作勾當都做得出!不就是個新鮮出爐的十五境嗎?你怕什麼,道法
再高,能高過道祖?
再見那位恨不得剝其皮食其飲其的仇敵,修士臉晴不定,終究是沒敢說什麼。
老道士本就材高大,再加上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更顯後者形渺小,道行低。
修士乾脆閉上眼睛。老道士也不著急言語,耐著子,打量起那位似乎相互間有些誤會的人,老道士沉默片刻,笑呵呵道:“呦,這不是……什麼道友來著?對不住,實在是歲月太
久,太久沒有跟道友打道,不小心給忘了。”
修士咬牙關,不置一詞,打定主意裝傻扮癡。
老道士自顧自點頭,讚許道:“果然是藝高人膽大,出門見誰都不慫。某某道友比起當年,氣魄依舊,雖說道力弱了一截,定力倒是增加不。”那個連道號都給碧霄主“不小心”忘了的修士,瞪大眼睛,再不假裝,霎時間紅了眼睛,悲憤萬分,氣急敗壞道:“不就是當初牢了幾句,說你在登天一役選
擇袖手旁觀,貪生怕死,不夠豪傑麼,多大仇多大恨,至於如此咄咄人,奪我府,斷我香火,誤我大道,害我命?!”
老道士面帶微笑,一言不發。
落在相之人眼中,有些滲人便是了。約莫是怕極反怒,那修士站起,再無半點畏神,一張由劫灰鋪就而的團隨風飄散,站在死灰堆裡的修士,本來年容貌,以眼可見的速度,一下子枯老起來,顧不得這種道力流散如洪水決提的可怖跡象,積攢無數年的怨恨與委屈,委實是不吐不快,指著那高大老道士的鼻子就開始大罵起來,“臭牛鼻子,
害道爺不得不在此茍且生,這都幾個一千年了?!好好好,追到此地了,道爺認栽便是,來來來,有本事就一掌打殺了道爺,一了百了!”
再不敢還手、祭出法寶、切磋道法一場就是了。
老道士嘆息一聲,“癡兒。”
修士環顧四周,團一無,劫灰一散,以死見道的想法便徹底落了空,唯一的退路都絕路了,修士傷心絕,滿臉淚水,“完了,都完了。”
老道士眼神憐憫,“誤歧途不自知,空耗神反竊喜,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修什麼道。”
修士一個心狠,繼續破口大罵,破罐子破摔了,既然被這臭牛鼻子找到了,橫豎是個死,總有找點痛快纔算不虧。老道士搖搖頭,頗有幾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神,“當年見你誤了自己,貪天功爲己有,念你尚有幾分本,殊爲不易,該你與貧道有一段山中仙緣,本該好好聚散一場。不願你就此腐朽,有意拉扯一把,將你從烈火烹油的熔爐當中拽出,是要幫你求取一線生機。你卻愚鈍,矇昧天機,這麼多年,還是不能開竅,只知
呆坐,癡迷不悟。如那明明早已江河改道、天時地利皆失的神龕中木偶,如何稱得上是真正的道法自然,無爲而治。”
修士聽聞此言,滿臉呆滯。
老道士搖搖頭,轉離去,丟下一句蓋棺定論,“亡羊補牢,空空一。誤人誤己,辜負此。”
修士到底不傻,趕忙追上前去,“碧霄主,救我一救!”
老道士頭也不轉,譏笑一句,“這會兒不英雄好漢,不自稱道爺了?”
修士面有慚。老道士也懶得與他廢話半句,說道:“貧道新開闢的府,如今就在那明月皓彩中,你要是不嫌丟臉,就去那邊當個看管山門、庫房、兼著知客份的。若是不肯,理之中,貧道也不強求。以你如今僅剩這點道行,跟人鬥法掰腕子,有點牽強了,可要說回了青冥天下,隨便挑選宗字頭道門,當那座上賓、牆上掛畫像,
又有何難。”
修士立即說道:“願隨碧霄前輩修道。”
老道士說道:“沒什麼香火的冷廟子,齋飯素淡,道友恐怕要屈尊相就了。”
修士連忙客氣幾句,想起一事,小心翼翼說道:“恭賀主躋十五境。”
老觀主微微挑眉,呵呵一笑,“好說。”
一起行走在這地界,任詩詞文章家何等文采斐然,也描繪不出此地枯寂荒涼百一。
相傳道祖遠遊天外,遊歷極遠極廣,見聞極多極怪極玄,匪夷所思,妙不可言,道無法道。
道祖曾經爲碧霄主泄過天機,原來吾鄉是一高原,位居人間龍脈祖地,是天外千萬個小千世界的緣起之地。
祖地名爲崑崙。
當年佛陀帶陸沉所見,便是其中小千世界之一。
老觀主隨口問道:“古鶴,經歷過幾次轉世了?”
曾用“古鶴”道號的修士老老實實答道:“辛苦秉持一點真靈不昧,重新佈置與魂魄,已有三十六次兵解和重塑。此間艱辛,難以言說。”老觀主難得流出一抹讚賞神,點頭道:“此舉貴在每次轉世,記憶,靈氣和魂魄,幾乎都沒有損耗,屬於真正打造出了一方循環不息的小天地,也算一條另闢
蹊徑的旁門左道了。以後給你介紹一位同參道友。”
古鶴趕忙行禮道謝。
循著陸沉、陳平安作爲兩條重要支流線索,找見了那個算是未來的十四境的幹流脈絡,老道士駐足停步,古怪見新奇。老觀主稍微運轉神通,只見那位修士後隨之顯出一尊法相,只見骨骼不見,卻非真正骨骼,而是渾道氣凝練如玉質,法相金淋漓,幾條主要氣脈,皆
是瀑布倒流姿態,世間皆以金枝玉葉形容求仙之人的道,眼前就是了,幾近無瑕。之所以是“幾近”,自然是因爲老觀主眼界奇高,見過真正的無瑕道軀。
在那人間的臨海城市,若有江河海,常有水倒灌的事發生,一條玄之又玄的長河,亦是如此。
老觀主以心聲提醒邊新收的護山供奉,“古鶴,接下來裝聾作啞便是了,切記,不要節外生枝,自投羅網。”
黃鎮站起,打了個稽首,畢恭畢敬道:“晚輩黃鎮,道號大,浩然寶瓶洲驪珠天人氏。見過碧霄道友,見過微塵道友。”
老觀主點點頭。既然是“道上”相見,相逢稱呼一聲道友,還算得。
古鶴以心聲問道:“主,從無打過照面,這廝如何曉得我廢棄多年的道號?可是某位故人的轉世?”
老觀主略解釋道:“此子有神通,能知未來事。”古鶴不以爲意,不過是所謂的未卜先知,窺天機者,算得什麼本事,真道法。遠古歲月裡,就數此輩道士的命理最苦,難怪要來此躲避,否則天心微,大劫
便至,化作一團劫灰罷了。只是碧霄主的提醒不能不當回事,古鶴打定主意,只管裝聾作啞。老觀主笑道:“黃鎮,既然幾次襲殺陳平安都不,阻他合道的登高腳步,效果極其有限了,就轉去孤注一擲,豪賭一場,可惜截殺陸沉又不,還敢不挪窩,還
不逃?”
“陸掌教心寬道廣,多半不會跟你計較,就陳平安那打小就記仇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非要等他找上門來,你是打算學正山,還是馬苦玄啊?”“怎的,是那‘書上’寫死了貧道命不久矣,還是寫清楚了一句,記錄貧道邊這位道友,將於某年某月某日歸道山,註定不得長壽,無法證道長生?所以就提前蹲
在道旁,伺機而,守株待兔,撿個?”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黃鎮聞言嘆道:“碧霄道友確實學究天人,是古往今來真正的見道者之一。”老觀主擺擺手,不這種有的沒的溜鬚拍馬,“小子,既然窺見些許天機,僥倖能夠駕馭那尾魚的後裔,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就是可以在兩個繩結間遊走無礙,可謂佔盡先手,有了擅自決定千百條道路走向的權柄。這已經是一種尋常十四都覺匪夷所思的莫大自由了,正常來說,就要惜福,更要惜命。是了,你小子
也不算什麼常人,若是循規蹈矩,反而走不到這裡。”
黃鎮不置一詞。言者本來有意,聽者更是有心,古鶴道心微,似有所悟,思量片刻,手出袖,以道法顯現出一支筆,一手持筆管,一手指肚抵住毫尖一點,見那羣毫齊齊彎曲,弧度各異,若將那毫尖視爲一人一事的終點,某節點,那麼所有纖細筆毫便各是一條條終點固定的道路,不管如何彎繞,遠近如何,也不管“道路”是崎
嶇是平坦……晃了晃腦袋,古鶴只是依舊覺得有所不足,經不起更多的推敲,就此作罷,委實是此舉太過費神,空想無益。
還是去幫碧霄道友的道場看門好了。給一位十五境修士當那護山供奉,臉上有,寒磣什麼。
古鶴只是默默記下“陳平安”這個名字。
一個被碧霄主說是記仇的人?
莫不是這廝心不佳的時候,出門遊歷散心,道上誰見了他,只是多看一眼,就得落個半死下場?
至於碧霄主所謂“魚”一說,似是實?確是古鶴首次聽聞,便默默留心起來。
黃鎮直截了當問出一個關鍵問題:“碧霄道友是要爲陳平安強出頭,爲其護道?”
老觀主微笑道:“我與陳平安既非親朋,又非師徒,何必多此一舉,將這條蔚爲大觀的道脈強行擰斷,冷眼袖手,觀道一場不好嗎?”
黃鎮點頭道:“信得過碧霄道友。”
一旁古鶴有些腹誹,真心信得過碧霄道友?是打不過碧霄主纔對吧。老觀主對驪珠天的槐黃縣城並不陌生,抖了抖袖子,擡起手掌,開始掐指而算,稍加推演。老道士四手指的指節間,顯現出十天干的文字,十個文字圍一
圈,剛好是如那一枚銅錢、天圓地方的佈局,不同尋常,老道士以大拇指先按住一個癸字,倒走天干一圈至甲字,再以甲字作爲起始,順走天干……
說來可笑,黃鎮與陳平安的這場大道之爭,追本溯源,不過是當年一筆百兩銀子的人債,最有趣的,在於雙方都不在場。黃鎮家的宅子離著泥瓶巷不算遠,旁邊也有一口水井,只是相較於每天清早便人滿爲患的鐵鎖井,不起眼,屬於附近幾戶人傢俬有的水井,井小水淺,容易取水
。那邊還有一塊菜圃,一條比泥瓶巷還要狹窄仄的小巷,冬天時常結冰地。
陳平安曾經帶著陳靈均一起走過那條狹窄巷弄,路過那塊菜圃,是人非。黃鎮似有所,自言自語道:“年時心比天高,總覺功名利祿,唾手可得,青年時四壁,猶不信命,相信當下所有磨礪都是來年進之階。壯年時意志消沉,悟得一理,綆短汲深,綆是命,是祖蔭,所汲之水,無論富貴與長生,皆是夢裡花,井中月。到此才肯認命,驀然回首,便會覺得故鄉的小井淺水,就是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