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馬車駛桐花巷，停在一扇朱紅大門前。

    夏侯忠執起首銅環，敲了兩下門，對著裏頭喊道：“世子爺回來了。”

    牆出迎風招展的翠竹，夜風一吹，枝葉婆娑，嘩啦啦響個不停。

    此是崔簡的私宅，他一般下職後都住在這裏，隻偶爾回安國公府給安國公夫婦請安。

    行至院，到了歲寒堂外，一個瓜子臉，細腰的子掌著燈走了出來，目流轉，笑盈盈道：“世子爺回來了。”

    崔簡未搭話，看也沒看一眼，徑直地走進室，將上大氅下，扔到一旁的花梨木架上。

    藍沁去整理大氅時，聞到了一悉的甜膩脂味。

    眸中含恨，但隨即便換了溫小意的神，端來清水盥帨與他淨手。

    向來眼尖，又對崔簡上的東西格外在意，一樣都不會眼錯不見，是以沒一會，便發現崔簡腰間的青玉龍魚玉佩不見了。

    “世子爺，您的玉佩呢？”

    “送人了。”崔簡丟了巾帨，坐在一旁清漆翹頭書案前，招手讓綠韻倒茶上來。

    “送誰了？”藍沁幾乎是下意識便口而出。

    崔簡眉目微蹙，乜斜著眼睛睨了藍沁一眼，眸中生出些冷意。

    藍沁知道自己心急失言，也明顯瞧出他眼中不悅，從綠韻手裏端了茶來，小心遞給崔簡，為自己找補道：“青玉龍魚玉佩畢竟是賜之，豈能輕易送人呢？”

    “你今日話有點多了。”崔簡冷冷說著，端起茶輕啜了兩口，“先下去吧，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說完，便揮手讓出去，一不小心，一朵碧璽小花從袖口掉了下來，落在桌上。

    看見這個，藍沁眼中閃過一瞬的驚訝，就知道，定是三曲巷的狐子，用這娼婦用的東西勾了世子爺的青玉龍魚玉佩去。

    不想被看見，世子爺不僅不覺得難堪，甚至將東西收進了匣子裏，全然看不見這個大活人還在邊上。

    藍沁咬了咬，把心一橫，便跪了下來，“世子爺莫怪奴婢多，您也太心大了。爺還沒娶妻，倘或傳出不好的名聲，或是被史給彈劾了，可怎麽好呢？”

    說著，緩緩抬起頭來，不料崔簡正沉沉地盯著自己，不免一陣心驚，“世子爺莫惱，藍沁也是關心則啊。”

    崔簡輕嗤一聲，“關心則？我何須你來關心？”

    崔簡仍舊沒什麽好氣，等著綠韻那邊把洗澡水準備好了，便起往隔壁浴房去。

    藍沁忙準備了一幹淨的寢跟上，素知他一向冷心冷，卻仍免不了心頭酸楚，“奴婢念世子爺當初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隻能在這些生活瑣事上事事關心罷了。”

    “能留在竹鄔伺候，更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崔簡轉過凝了半晌，臉不太好看，“讓你留在竹塢，是方叔的意思，你應該謝的人是他。”

    “義父對奴婢，自然也是有大恩的。”

    崔簡一哂，“我怎麽聽說方叔病了？”

    “哦，是病了，不過隻是風寒而已，已經請過大夫了，並無大礙。”

    崔簡點了點頭，“方叔畢竟年紀大了，雖是小病，亦不可馬虎，我看你還是回去好好侍疾盡孝吧，歲寒堂就讓藍煙回來伺候。”

    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可從那人裏說出來，卻像是快刀斬麻，又快又狠。

    “世子……”

    藍沁本開口說些什麽，前頭崔簡一隻腳已經邁進了湢房，他洗澡時不喜別人近伺候，因此藍沁還沒開口，麵前那扇木門便“啪”地一聲合上了。

    默默從歲寒堂退出來，藍沁的手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一道道彎月痕跡。

    在竹塢苦心經營人緣，都是高人一等的做派，幾乎這裏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覺得將來會是世子爺房裏的人，曾經也以為，隻要進了這裏，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

    五年前，那沒良心的哥嫂也不知得了人牙子多銀子，半夜把捆了賣了。

    好不容易逃出來，又遇上了土匪，如果落賊窩，會是什麽下場不言自明。

    當時真的害怕極了。

    可能是老天爺不亡，逃命的時候遇上了一隊車馬。

    車隊秩序井然，前後共十幾個佩刀馬之人，拱衛著一輛馬車，壁壘森嚴，連護衛都是錦皂靴，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車隊。

    當時便覺得自己得救了，不顧一切地狂奔過去，連鞋子都跑丟了一隻。

    隻是還沒靠近他們，便被攔了下來：“拿來的乞丐？也敢衝撞世子的車駕？”

    世子？

    當時腦中如煙花炸開，一陣狂喜，覺得一定是爹娘保佑，才讓走了大運，遇上了世子。

    對於這樣出於偏遠縣城的丫頭，所見最大的不過縣，哪知道侯門王府的世子是何等模樣。

    反應地也很快，跪下不停地磕頭道：“請貴人救民一命，請貴人救民一命……”

    話音未落，後的土匪已經追了過來。

    這一帶地深山老林，本就匪患不絕，天高皇帝遠，府也拿他們沒有辦法。眼下看到這一華貴車隊，隻當是鏢隊，更生了歹心，要殺人截貨。

    “馬車裏的，把這個人和你們的財都乖乖出來，大爺還能留你們一條全，全然就把你們剁碎了喂狗。”

    那人說完便吹了個口哨，一瞬間的功夫，從樹林的蔽，包抄過來許多提著明晃晃大刀的山匪。

    藍沁心裏很慌，不知道車裏那位世子能不能對付這麽多人。

    事實證明，的擔憂是多餘的。世子邊的護衛都是大的高手，解決這樣一群綠林賊寇實在是小菜一碟，那些前一刻還在炎炎狂吠的強盜，下一刻就已變了刀下亡魂。

    看傻了眼，第一次發現人命竟如此輕賤，這腥殺戮與殺豬殺狗也沒什麽不同。

    全程，車裏的那位世子未出一眼。

    等外頭打鬥結束，被清理幹淨，侍衛才挑起車簾小聲跟他說了兩句話。

    藍沁順勢抬頭去，隻見車坐著一個俊的男子，楚楚謖謖，渾上下都著久居上位的迫與鋒利。

    那是平生見過最令人心的一幕。

    男子坐在車未，淡淡吩咐道：“夏侯，給點錢。”

    大胡子護衛應了一聲“是”，便從腰間茄袋裏取出一塊金餅，走到藍沁邊，遞給道：“拿著吧，世子賞你的。”

    這便是讓拿了錢趕離開的意思。

    藍沁長這麽大，金子都沒見過，遑論金餅，說不心那是假的，但那一刻，有比這金子更讓心的東西。

    如果能跟著這樣一個人，下半輩子，一塊小小的金餅又算得了什麽？

    搖了搖頭，跪伏在地上，“世子救了民，民不能要您的錢財，願為奴為婢，當牛做馬。”

    四周靜得出奇，隻聽見車之人冷冷哼了一聲，“不要拉倒。”

    旋即，匍匐在地上的就聽見車門關上，車轍轉的聲音。

    車隊繼續行進，無一人理。藍沁心中一陣失，子微微一晃，被那個夏侯的人扶住。

    夏侯忠強將那枚金餅塞進手裏，“拿上金餅趕家去，我們世子不缺奴婢。”

    他說完便也翻上馬，繼續伴馬車而行。

    藍沁低頭看著手中金餅，發冷，哪裏還有家，就算回去了，也難保不會被兄嫂再賣第二次。下一次，就未必會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想到這，藍沁定了定神，起跟在了車隊後頭，一直跟到了上京。

    ……

    藍沁失魂落魄的時候，不料正好撞上了夏侯忠。

    夏侯忠朝微微一笑，“藍沁姑娘還沒休息呢？”

    藍沁白了他一眼，吃味地問：“世子爺今夜去哪了？怎麽連青玉龍魚玉佩都給人了？”

    夏侯忠憨厚地笑了一聲，“還能去哪？”

    瞅他這副又蠢又木的模樣，藍沁皺了皺眉，“世子爺說他把玉佩送人了，可是賞給哪個子了？”

    夏侯忠麵難，跟打著哈哈，“爺的事，我一個奴才，不好打聽吧？”

    這話像是指桑罵槐，藍沁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拿話回嗆，“你整天跟在爺邊，他賞了誰東西你也不知？可見你這個差當得也不怎麽樣嘛。”

    夏侯忠看起來老實，但他不是傻子，主人的私房事，他就是知道，也不可能告訴別人。

    所以麵對藍沁的刁難，也隻是笑一笑應付過去而已。

    眼見他這裏是鐵桶一般，什麽也打探不出來了，藍沁便也不再自討沒趣，隻是在心中暗暗安自己，那不過隻是三曲巷一個上不得高臺盤的子，左右不可能登堂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