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教了道士們原來道可以如此修,路可以這般走。大可不必你死我活,走那獨木橋。”
“一開始他的傳道,並不明顯,只是隨著歲月推移,越來越多的道士,覺得他纔是對的。”
“最後,第五,還是人族的總數量,沒有這個打底子,還敢奢登天,跟那些神靈掰手腕?你們以爲如今幾座天下,就算人口繁多稠了?”
姜赦冷笑一聲,“相較於遠古完整的人間,如今生靈的規模,簡直就是瀕臨滅絕的存在。”
香火鼎盛,越來越多,遠古天庭隨之涌現出了一大批嶄新神靈。比如職掌姻緣,負責生死、掌管鬼等等。天庭神靈越多,就越需要粹香火。只說在人間視野中,那些或明或暗的天外星辰,如盞盞燈,萬古長明。它們除了是神靈的無數骸,亦是被視爲“神靈候補”人族的本命。後世修士鑽研出來的星象牽引。祖地疆域之外,天外每一顆星辰,都是一個人族的本命。只是後世創造出這門道法的修士,連他自己都不敢確信此事。
“不然你們以爲我們當初是怎麼登天的,你們又以爲那場仗打了幾年,幾十年?”
“登天一役,我們每一位離地的道士,在那一刻,皆是一尊尊真正‘自我’的,嶄新的,無比強大的神靈,只因爲我們每人都承著人間難以估量的鼎盛香火!”
“所有修道之士,皆是飛昇的神靈。那纔是名副其實的天翻地覆。”
說到這裡,姜赦向鄭居中幾個,“如今一地的山水神靈,佔據祠廟,又能夠吃多的粹香火?”
姜尚真小聲問道:“什麼‘祖地’?”
可惜無人回答這個問題。
假設末法時代一定會到來,天地靈氣不再存在,法神通都會消失,鄭居中跟崔?,找了兩條退路,一個向外求,一個往求。比如召集一撮志同道合的大修士,銳意進取,聯袂飛昇天外,浩瀚無垠的無盡虛空,聚攏靈氣,尋找神靈骸,打造出一座座類似某座天下的“飛地”,適宜俗子居住,就此繁衍生息,延出不同的……文明。
一個是向求,人小天地,更換某種存在姿態,追求另外一種無限疆域。又或者是打造出一種能夠被理解、可以被眼看見的糙存在,解決“燃眉之急”,比如瓷人!
與鄭居中這種人商量事,空口白話的大道理,任你說得再漂亮,思路再嚴謹,都還是沒有意義。所以鄭居中當時讓崔?舉個現的例子。崔?說在他家鄉寶瓶洲,驪珠天裡邊有座瓷山,可以先拿來試試看。
“當年你率先打破金境瓶頸,讓純粹武夫能夠覆地遠遊,是犯了大忌諱的,已經引來了神?注意,但是除了你之外,所有躋遠遊境的武夫,都被斬殺殆盡,無一網之魚。是得了某位至高的庇護,披甲者?”
姜赦擡朝天幕了擡下,這種,於而言,就是瑣碎小事,何必捨近求遠。
姜赦指了指腦袋,“你以爲人間大勢,都是‘小心’和‘計算’出來的?錯了,大錯特錯。”
姜尚真深以爲然,點頭不已。反正是在含沙影陳山主、鄭先生他們這些聰明人。
姜赦擡起手,重重攥拳,“都是靠蠻力撞出的時局和形勢,誰不是兩眼抹黑,哪裡看的見明天,今天能不能活都兩說。”
姜赦指了指心口,“道士與神靈異同,真正本命只在此。”
姜尚真慨不已,姜祖師這番言語,深得我心,真是說到心坎上了。
崔東山笑罵道:“隨便聽了幾句話就熱沸騰,周首席要是活在萬年之前,就是那種死的吃餅人。”
吳霜降說道:“不盡然。”
姜赦嗤笑不已,“哦?”
吳霜降說道:“假設大勢所趨,某時某地,必定會出一個就功業的豪傑,那麼‘某人’是不是我,就不能只靠賭。”
姜赦淡然說道:“那是你們這些幸運兒,不曾真正絕過。”
姜赦沒來由譏諷一句,“取名一事,你小子還差點意思。”
武夫止境三層,氣盛,歸真,神到。都是姜赦命名。
在那寺廟道觀,俗子點燃三炷清香,心誠可以通神。
卻不知人就是一座神殿,誰都可以燃起一炷心香。
爲何武夫有個“純粹”前綴?
武夫神,吾天地即神殿,只因爲那一縷純粹真氣,就是香火!
純粹真氣之有無,便是能否爲武夫的關鍵所在。一口純粹真氣之細、強弱、長短,便是武道之基寬窄、就高低所在,武夫豈會不視若命?
哪個修士的本和道心,不會逐漸被本命所影響、浸染?
例如兩把本命飛劍之於陸芝。又比如水蛟炭雪之於顧璨。
姜赦說道:“純粹武夫,爲何最不懼怕因果糾纏,武將掌權,謀朝篡位,不勝枚舉。修道之人,敢隨隨便便濫殺那帝王君主、負一朝文運的黃紫公卿嗎?到頭來,也只是做得國師,護國真人,某姓的皇室供奉,這些個神仙,稍有犯,便有劫數。皇帝老兒的腦袋,武夫就敢摘,敢剁。只說那洗冤人一脈,多子擰斷過一國之主的脖頸,拿刀劍捅進了所謂九五之尊的心口,們哪個沒有武道做底子。”
人間武道越高,香火就越發純,更加通神。
金境之上的武夫數量越多,由地上嫋嫋通天的香火就更加繁。
你以爲只是天道崩塌的罪魁禍首,是那場水火之爭?
持劍者跟披甲者,更早就分道揚鑣了。
“那場打得天崩地裂的水火之爭。只是無數個‘偶然’匯聚而的‘必然’結果。”
真正的源頭,在披甲者,在持劍者。更在那個存在。
“既然起了大道之爭,各自都想正本清源。不然你以爲他們是失心瘋了?”
無數神靈的骸,造就了鑲嵌在“道”上的星辰,崩碎的金,形了後世所謂的長河。
人族逐水而居,遠古道士同樣是從那長河當中“飲水”,了煉氣士,法與神通,開始變兩種說法。神通只能是天賜,法卻是己求。神通法兼備的道士開始斬殺神靈,導致更多的神靈帶著“神通”墜落人間,演化爲更多的法。
但是有了道士,學得登山法,開始摒棄人的七六慾,於是就有了心魔,如影隨形,“追逐”道士。
它們如那溺死的水鬼,試圖拖人下水。
所以化外天魔作祟,纔會被說是“水患”。
兵家修士,相對最爲遠離長河,再加上到初祖姜赦“首位手刃神靈”、“開天闢地”的功德庇護,兵家修士得以與純粹劍修一樣,最不畏懼“人間嶄新大道”的制。
崔東山說道:“按照最早的約定和盟約,兵家跟劍修,都可以佔據一座天下,姜赦更是憑藉那份不世功勳,還可以立教稱祖。是姜赦聯手一部分劍修,想要主天庭址,纔有了那場訌。”
說話的是崔東山,姜赦卻是向陳平安,冷笑道:“聽上去很公道,再公道不過了。可你都是快要當大驪國師的人了,豈會不知這裡邊的陷阱?”
“首先,立教稱祖,最不自由。一顆道心,稍有靜,便會加速道化天地的進程。”
“其次,兵家佔據整座天下,這仗,還打不打了?打,諸國廝殺,生靈塗炭,哀鴻遍野,民不聊生,這樣的世道,跟以前的世道有什麼兩樣?不打?不打,他孃的還兵家?退一萬步說,就算兵家換了一層面目,就怕貨比貨。人心就怕有對照……”
姜尚真忍不住開口接話道:“可以打啊,怎麼不可以打,前輩只需要躲在幕後縱天下形勢,培植一批傀儡坐龍椅當皇帝,這國休養生息,那國便大干戈,有充實武備,養蓄銳的,就有挑釁邊關的。又或者整上保持平穩,每過個兩三百年,讓輒數十百餘個國家,大打一場,不也算是一種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再或者,可以再狠一點。”
“打得整座天下,支離破碎,再無第二位生靈存活,作爲僅剩的、唯一的存在,是不是就可以藉機道上證道,爲新人間的首位十六境修士?”
“最狠的,則是自家天下不打仗,挑選一座天下作爲假想敵,打得兩座天下的大道都崩了,興許機會更大?蠻荒大祖攻打浩然,終究無法在大戰期間直接讓道力提升顯著,但是姜赦可以啊,比那白澤更白澤了。”
寂靜無聲。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姜尚真小心翼翼說道:“是我稚了?”
“你小子倒是真敢想!”
姜赦驀然爽朗大笑,“就說你小子聰明,道號是什麼來著,記你一記。”
姜尚真笑嘻嘻道:“小子道號元神,自家祖師那姜尚真。”
姜赦瞪眼道:“滾一邊玩泥去。”
姜尚真埋怨道:“又急眼了。”
姜赦神恍惚,想起了一位故友,“曾經有人也是這麼建議的。”
只是姜赦沒有接納。
控一座天下,玩弄人心,扶植傀儡?那他姜赦與那高高在上的神靈何異?
陳平安言又止。
之前在鎮妖樓那邊,至聖先師曾經親口提及一事,還說他也是“剛剛想明白”的。
如果當初陳平安選擇不管不顧,聯手明面上的劍修,以及暗中的鄭居中和吳霜降,在劍氣長城址附近,圍殺陸沉。那麼不管結果如何,兵家初祖未必能夠現世,至會換個人頂替位置。
鄭居中跟吳霜降謀求嶄新兵家祖師之位,早有預謀,涉及青冥天下的未來大勢。道祖是不願意管?就算道祖心中有數,只是覺得不妨順其自然,難道白玉京就毫無察覺,從頭到尾,沒有發現一點端倪?
鄭居中玩笑一句,“做賊總比防賊易。”
先前在鎮妖樓,陳平安就懷疑鄭居中的第三個分,早就置於青冥天下,謀大事,求的,就是新人間的兵家初祖份。當時至聖先師只給了個“說不準”的模糊答案。
鄭居中說道:“不用太過高估計十五境的神通廣大。幾近道者,終究還是有所不能。姜赦說立教稱祖的得道者不自由,一語中的。何況到了他們那個位置,眼中所看到的人事的大小,緩急,輕重,也是不太一樣的。”
一艘夜航船的海上行蹤,就是個不錯的例子。
大海撈針,自然難如登天。在自家塘裡抓某一條魚,也不容易。
周的那些蔽伏筆,不也是時至今日才被一一發現?
陳平安輕聲道:“總覺得哪裡不對。”
鄭居中以心聲說道:“因爲你了林江仙,準確說來,是不曾,卻過於小看了這位劍氣長城末代祭的作用。”
白玉京某本冊子上邊,道祖和三位徒弟各自寫下名字,總計不到十位道士。
比如道祖寫下的名字,就是林江仙。餘鬥寫了那位子劍仙,寶鱗。陸沉則寫了白骨真人。
萬年刑期一滿,爲兵家祖師的姜赦出山,從熒離開,重返人間。
對於新舊四座天下而言,姜赦的選擇,都會產生很難估量的深遠影響。
例如浩然武廟更換祖師掛像,主迎接姜赦歸位祖庭,承香火,是一種可能。
又比如姜赦與餘鬥和白玉京結盟,又比如姜赦不願寄人籬下,去蠻荒跟斐然合作。
或者姜赦願意耐著子,再等個大幾十年的,去那座再次開門的新五彩天下。
劍氣長城那邊一直在暗中截取武運,悄然集於一,承載這武運的,就是劍氣長城的末代祭,燕國。大約三百年前,他先行一步,離開劍氣長城,去往寶瓶洲驪珠天,化名謝新恩,了楊老頭的弟子。最終去到青冥天下,如今汝州山的林江仙。前不久,舊刑豪素,也已進白玉京神霄城。他們在等誰?當然是在耐心等待末代,而陳平安只是剛好爲了這位末代。
鄭居中說道:“林江仙和謝石磯,近乎同時躋武道十一境,也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姜赦的實力。不然吳霜降就不止是大道崩潰、死上一次而已。”
這場架,如果不談事後的“分賬”,吳霜降大道折損最多,付出了跟問道白玉京一樣的代價。
陳平安也算代價不小。
至於真正的代價,大概是寧姚在場,陳平安不好多說什麼。
被打混沌一片的,不單單是那些本命,其實還有人與神。
只是一個相對自由些,一個全不自由。不管如何,總要強歡笑,故作輕鬆。畢竟稍後還要去外邊的夜航船。
若說沒有毫的大道裨益,卻也不是。苦中作樂的髓,不過是三個字,長遠看。
鄭居中說道:“這類更多幕,以後你當面詢問燕國便是。”
陳平安點點頭。
吳霜降見姜赦不再有閒聊的興致了,便提醒一句,“我們可以談買賣了。”
陳平安將自己的“開價”娓娓道來。
“首先,一部拿來就能用的靈書笈,還要能夠裨益一場證道飛昇,不說雪中送炭,總要錦上添花。”
“第二,那座歇龍臺。第三,至給我兩條靈氣長河。”
“第四,五百顆金銅錢,我可以讓小陌去取。”
吳霜降笑呵呵問道:“這就沒了?還有第五第六呢?”
陳平安說道:“吳宮主別急,我這會兒說話有點費勁,容我緩緩。”
崔東山以心聲,“先生,聽說歲除宮有件不示人的仙兵,真可謂價值連城。”
姜尚真不甘落後,“山主千萬別嫌棄神仙錢跌份,要他個萬八千的顆穀雨錢,借也行啊。”
鄭居中對姜赦笑道:“前輩,我們換個地方散散心?”
姜赦起道:“正合我意,此地烏煙瘴氣,銅臭萬分。”
姜赦隨口問道:“鄭先生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鄭居中說道:“一個去往天外遠遊,循著道祖的舊路軌跡,看一看真正的大千世界,可能中途還會尋幾座小千世界,便於驗證幾個困已久的問題,比如的刻度,是否真實存在。祖地爲何能夠稱之爲祖地。祖地這邊常人的所思所想,與瘋了的人,以及修道之人,各自在天外有何不同的顯化。此外一個留在白帝城閉關求道,一個去青冥天下趟渾水。”
姜赦了個懶腰,晃了晃腦袋,顯然對鄭居中的說法不太興趣,笑道:“那就都預祝順利。”
鄭居中說道:“在此謝過。”
姜赦更好奇一事,“你跟那頭繡虎只是看著像,其實本不是什麼同道中人,爲何願意獨獨對他刮目相看?”
鄭居中沉默片刻,給出一個答案,“跟崔?聊天不費勁。”
武道一途。
姜赦一死,大赦天下。
記得崔?曾經說過。
人間最好的文字,不管篇幅長短,不管是文采斐然,還是樸實無華,歸結底,皆是一篇寓言。
可以總結歷史,能夠預言未來。
想起當年那個在白帝城彩雲局中手執白棋的黑青年,鄭居中竟是也有些傷。
白帝城,談過了買賣,陳平安說能不能讓自己瞇一會兒,片刻就好。
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吳霜降和崔東山、姜尚真都離開,只留下寧姚坐在他邊。
青冥天下,汝州小道觀,桌上燈火搖曳,老人已經將那個接近尾聲的故事,倒敘回了年。
小時候,大半夜幫忙給稻田搶水,黝黑瘦弱的孩子,獨自躺在地上,雙手作枕頭,嚼著甘草,翹著二郎,輕輕晃著一隻草鞋,呆呆看著璀璨星空。
小心翼翼,藏在心間。
好像孤兒,沒有錢,就用眼睛走了整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