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想了想,卻是答非所問,“陪都本屆察計,該是吏部做主,你去知會一聲刑部趙繇,跟陪都那邊打聲招呼,明面上的流程一切照舊,但是要問他們兩個問題,考評痕跡別太明顯就是了,用上一些山上手段都無妨,陪都禮部或是誰,如果反對,讓他們來京城這邊找我。”
“再就是有了兩個答案,不用納陪都察計,依舊暫時不影響位升貶,京城這邊知道就行。”
袁化境疑問道:“什麼問題?”
陳平安說道:“怎麼問,酌理好了。我只要兩個那些員心深的答案,蠻荒妖族該不該死。大驪王朝到底好不好。”
袁化境思量片刻,說道:“不在明的這場察計,除了讓禮部和刑部都暗中出力,還有在表面上,儘量顯得就是個無聊的過場而已,是不是還可以稍微延長個把月,更能保證最終結果的真實?”
陳平安想了想,“可行。”
宋續說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越越好。再者想要真正顯得過場,騙得過那些公門修行個個了的,我們京城吏部一直空缺的新任尚書,就得馬上選出來。”
“很快。”
陳平安點頭,隨即問道:“外邊那個管著一房機要的文書郎,是上柱國姓氏子弟?”
宋續猶豫了一下,說道:“姓餘,二甲進士出,被家族寄予厚。”
袁化境鬆了口氣,不是跟自己一個姓就好。
二進院落廊道那邊,已經夏,一個個如墜冰窟。
陳平安帶著袁化境和宋續走出後院遊廊,兩位地支修士很快就離開這座邸,各自忙去。
那個如喪考妣的年親王,找到返回此地的容魚,怯生生說道:“國師讓我來跟你們借水桶抹布,要將後院地面上的漬清洗乾淨。過了地面,我就要奉國師命離開這裡,跟著袁化境和宋續去劍舟”
容魚一言不發,帶著年去取。
陳平安雙手籠袖,看著那些此刻如履薄冰的中樞公卿、封疆大吏候補們,笑道:“與諸君第一次見面,這種開場白,不算太好。”
陳平安看向那個心比天高、膽子更大的世家子弟,和悅道:“我這個踩狗屎運的莽夫,除了在沙場一味殺來殺去,其實我本人還是會一點朝政事務的,不算什麼行家,卻也不算門外漢。不過你耐心太差了點,也不肯多等幾天。”
視線偏移,不再看那個癱在地的年輕員,陳平安面無表,說了三句話。
“文書胥吏,需要數代人的苦心經營,才能真正把持一座衙門,才能與正印達默契。”
“崔國師有沒有跟你們說過,寺廟裡邊有那明心見的選佛場。”
“在這裡,就是能讓你坐著都覺屁發燙、讓半座寶瓶洲都要眼紅的升場,卻也是尋死地。”
夏日炎炎,廊道里那些暫時位低卻已經權重的年輕人們,一個個汗流浹背。
至於那位即將“外放爲京”的年輕俊彥,與皇子宋續都算半個親戚的皇親國戚,被容魚拽著髮髻,像條死狗一般被拖了出去。
————
黃昏,陳平安讓魏檗幫忙,返回落魄山地界。期間魏夜遊調侃一句,以後每天都要點卯啦?
貂帽卻是腰懸三等供奉牌,以及一塊嶄新的國師邸玉牌,收斂了劍意,形躍出了京城上空,萬里無雲,卻是轟隆隆,劍長掠,趕往落魄山。
扶搖麓私人道場,青翠竹林掩映中,面闊三間的書屋,小湖水面波瀲灩。
陳平安沒有徑直走向那座用以讀書、養氣的閉關書屋,而是走湖水中,當布鞋及水面的剎那之間,水面平整如鏡,如凍結一整塊琉璃。
水面隨之開始彩流轉,出現了一道佈滿符籙的陣法制,陳平安只是緩步而行,腳下陣法圖案飛快旋轉,當他站定,也解開了第一道制,青衫形紋不,整座鏡面驀然翻轉,與此同時,空中浮現出一幅絢爛星圖,手可及,陳平安開始手摘星,將其一一移到別星宿,視野豁然開朗,重新變正常畫面,但是腳下湖水跟岸上書屋之間,出現了一座雲霧朦朧的“山門”,就像立著一塊風水先生用以堪輿的巨大羅盤,陳平安心念微,一圈圈各文字開始旋轉,等到羅盤定格,陳平安這才上岸,打開門,屋,坐著那位丁道士。
都說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在丁道士人天地之,何止,遠遠不止。
謝狗坐在門口那邊,“被黃鎮那廝坑害得不輕。”
陳平安點點頭,護道依舊,但是觀道用以證道一事,算是沒戲了。
謝狗說道:“虧大發了,山主真不跟姜赦索要賠償?”
陳平安默不作聲。
若是神依舊純粹,可以剝離出來,就能夠一直記錄丁道士的求道經歷,以及丁道士的心路歷程。
那將是一整條完整的朝天大道,那會是一條道、心、、法兼備的完整道脈。
現在,看個屁的看。
只能耐著子等丁道士醒來了。
人一千五百府,也曾有那大煉萬的雄心壯志。
陳平安坐在門口,謝狗隨口問道:“山主好像對黃鎮沒有太多的恨意?”
陳平安心不在焉,隨口說道:“還行。”
謝狗納悶了,“爲啥子?”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以前在小鎮那邊,罵我什麼的都有,就是沒人罵我是小。”
謝狗恍然,躺在竹製廊道里邊,翹起二郎,晃著一隻布鞋,“人唉,人心唉。”
陳平安說道:“可能需要飛劍傳信一封到青虎宮,讓趙著立即帶著他徒弟趕來這邊。”
之前在桐葉洲青虎宮,在小道心神之上,施展了一道敕字符,蘊含山水雷法三種道意,“對癥下藥”,相對溫和,但是此舉治標不治本,何況跟姜赦一場架打得後癥無數,陸沉又是那般境,這道符籙一定收到不小影響了,陳平安剛剛想出了一種還算穩妥的破解之法。
謝狗立即坐起說道:“我去我去辦,我如今在書法一道下了苦功夫,造詣不低!”
陳平安改口說道:“算了,飛劍傳信比較耽誤事,我用三山符,去一趟青虎宮。”
謝狗說道:“一起唄。”
陳平安說道:“不用,我速去速回,你就別浪費三山符了,你們施展次數有限。”
謝狗猶豫了一下,著貂帽,試探說道:“山主,我可以自己煉製出一種贗品三山符啊,地距離是短了些,多丟幾張就是了,也不怎麼消耗功德,靈氣損耗倒是不小,畫符的符紙也貴了點。”
陳平安震驚道:“你確定?!”
你當真確定仿製出了不用消耗功德、只是比較耗錢的三山符?!
謝狗疑道:“畫三山符,犯天條啊?”
我怎麼不知道三山九侯先生有這講究,先前自己幾次嘗試仿冒貨,也沒惹來這位遠古道友的視線啊,他明擺著不管這種蒜皮的小事。雖說跟三山九侯先生不,卻很清楚一事,在遠古傳道一事上邊,他真不小氣。登天一役之前,串聯……通知各地道士,主要就是靠他和那撥親傳弟子在跋山涉水,奔波勞碌。
陳平安穩了穩道心,“你什麼時候會畫符的?”
謝狗眨了眨眼睛。問這種無聊問題,山主自己找攮麼?
陳平安一拍額頭,是了,只是給瞧了眼那方印章邊角料篆刻的道訣,自己連門檻都沒著的“推算”一道,看一眼便會了。
陳平安在祭出三山符之前,將一隻木箱子搬到屋外,一箱子裝著的,都是符籙,大符頗多。
都是與陸沉暫借道法爲十四境修士期間,畫出來的符籙。
謝狗猜出了山主的想法,冒死諫言幾句,“別燒了啊,留著看看也好,有個念想。瞧誰順眼了,拿去坑人也行啊,壞他的道行……”
箱子裡邊那一摞摞擺放整齊的符籙,只說品相,那是極好的,若是誰誤以爲撿了大買了去,或是與山主勾心鬥角一番,好不容易“搶”了去,拿來鬥法,嘿,誰用誰知道。
陳平安搖搖頭,施展出一道火法,雙手袖,蹲在箱子旁邊。
只是讓謝狗看著點木箱,那麼多張符籙一起點燃了……怕炸了這道場。
本來想著外出遊歷自用也好,人往來送禮也罷,當包袱齋,做買賣賣高價都可以。
火映照著一張眉眼佈滿霾的臉龐。
謝狗跟著蹲在箱子旁邊,怔怔道:“都是錢吶。結果跟燒紙錢似的,拿去打個水漂聽個響也好啊。”
陳平安瞪眼訓斥道:“不要胡說八道!”
謝狗著貂帽,啪一聲,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唸唸有詞,“恕罪恕罪,言無忌。謝狗在此,無比心誠,求著陸掌教能活萬萬年。”
陳平安啞然失笑。
等到謝狗收工,陳平安才一掌拍在貂帽上,調侃一句,“你倒是擅長師。”
謝狗白眼。煩,以前吧,覺得自家山主不把自己當漂亮娘們看待,現在吧,都快要不把自己當子看了,愁。以後吧,可別哪天被山主當作異父異母的親妹妹看待嘍。
去往桐葉洲之前,陳平安讓魏檗跟劉羨來扶搖麓道場這邊。
貂帽重新躺回地板,不曾想山主很快就回到道場,謝狗震驚道:“山主神通無敵啊。”
陳平安略顯尷尬道:“到了那邊,才知道趙著帶著甘興已經在趕來寶瓶洲的路上了,陸老真人說暫時無大礙,讓我只管放心。”
謝狗捧腹大笑,陳平安也由著幸災樂禍。
得到魏夜遊的提醒,劉羨立即趕來此地。幫忙地脈?不必,劉劍仙的劍速度,一絕!
陳平安打開層層制,劉羨讚歎不已,“好地方,風景不錯啊。地盤小歸小,螺螄殼裡做了座好道場。”
進了屋子,瞧見那位坐團上邊的道士,劉羨蹲在地上,疑道:“這位道友是在?”
陳平安大致解釋了一下,劉羨聽過之後,著下,說道:“既然是個當家作主的小老天爺,有一份天地大道在循環不息,那麼這位丁道士,有死板板的睡覺怎麼,得有吃喝拉撒打嗝放屁啊。”
陳平安跟謝狗不約而同,看了對方一眼。可行!必須如此!
謝狗神采奕奕,雙手都豎起大拇指,“劉大哥,你真牛!”
劉羨笑嘻嘻道:“反正又不是我收拾屎尿屁。恰巧你家山主擅長做這個。”
謝狗緩緩偏移視線,山主你看我做啥子嘛,男授不親,我可是黃花大閨,還要跟小陌鬧房呢。
陳平安問道:“你那邊需不需要龍脊山那邊的磨劍石?”
劉羨白眼道:“你說呢,陳山主?”
陳平安笑道:“甲六山那邊,咱倆對半分。就當是我的份子錢了。”
劉羨擺擺手,“就等你這句話呢,有這句話就行。東西,自己留著。”
你陳平安要不要送,跟我劉羨收不收,都是個心意到門就行了的事。
劉羨問道:“你小子一直不肯細說那場架,怎麼,有了三把飛劍,見不得?”
不等陳平安說什麼,“人比人氣死人,你小子竟然有了三把飛劍!”“真是既怕兄弟太吃苦,又怕兄弟大福。”
陳平安說道:“其實是四把。”
劉羨臉如常,雲淡風輕,哦了一聲。
謝狗開始默默計數。
還沒數到三,劉羨一把勒住陳平安的脖子,氣憤不已,火冒三丈,怒道:“多?!”
一位劍修,本命飛劍的數量,與境界高低、殺力大小,並無“絕對”關係。但是誰嫌多呢。
每每想起那位在桐葉洲天宮寺雨幕中,有過一場問劍的裴旻,時常琢磨他的劍之外,一想到對方的飛劍數量,陳平安總會立即想到“驚世駭俗”這個語。
不曾想,如今自己就同樣擁有了四把飛劍。
籠中雀,井口月,北斗,青萍。
一起靠著牆坐著,劉羨雙臂環,沉默許久,問道:“瘦竹竿子,作何想?”
他們都是從年一路走來。當然,很多人好像是沒有年的。
謝狗認真說道:“此時此景,回顧過往,憶苦思甜,必須打油詩一首?”
陳平安用心想了想,笑道:“想去蹭頓宵夜,讓老廚子搞個火鍋,必須重油重辣,還要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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