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路燈散出微弱的,有小飛蟲縈繞盤旋。

漫看著他，半晌之后抿了抿。

“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說：“因為我現在……工作原因，真的很忙,可能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想法，我也不想吊著你，如果你——”

“我知道，沒關系，”他說，“我不急。”

“你可以不用現在給出我答案,也可以用多一點時間去確認自己的心意，”葉凜說，“在你做出決定之前，我們都可以這樣當朋友相。”

漫：“你不會覺得憋屈嗎？”

“不會。”他說，“能待在你邊，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又來了,又來了。

漫想了想，道：“但是沒有普通朋友會公主抱我。”

“……”

“我下次盡量控制。”

點了點頭,起道：“對了,今天你買的那些應援的茶和零食多錢？我轉給畢談吧,或者你如果不愿意,下次你進組,我等額給你回過去。”

等了半天，面前的人都沒開口，漫過去，才發現他的臉在背的暗影中模糊一片,瞧不真切。

只是、有些……傷？

他道：“一定要跟我算得這麼清楚？”

“不是，”說,“我沒答應你的況下，坦然接你的示好，那不是變了白嫖你嗎？”

在說清楚自己想法的況下，要不要繼續追，是他的自由；但不能因此心安理得地他帶給的一切，畢竟萬一到時候，還是覺得兩個人不合適呢？

葉凜沒再回答，把自己的車開了過來，因為實在沒辦法往回走，想著酒店也是在一起，便坐上了副駕駛。

扣好安全帶，道：“那我就把應援——”

男人目視前方，回答了方才那個問題。

“那你就白嫖我吧。”

“…………”

“別拒絕我的示好。”他說。

漫很想問他追別人也是這樣嗎，半晌后忍住，又道：“你是不是被系統綁定了？就是不我就會死那種，所以現在才這樣，努力說服你自己我？”

葉凜目視前方，街燈掠過他的發梢與鼻尖，他頓了幾秒才回。

“你不用說服我自己，不才用。”

漫：“那你就是看了我們的同人文，在里面學話了是吧？”

“哪句是話？”他認真地皺了下眉，“我說的都是實話。”

“……”

回到酒店之后，漫本來以為自己還要再多想一會兒這個事，誰知道新的工作清單又發了過來，本沒心思兒長。

西蒙：【明天白天沒事，晚上有一個雜志的預熱拍攝活，還有個重量級人會到場。你拍完之后先別走啊，我看能不能打點一下，到時候我們跟那邊見一面。】

回了好，剛退出對話框，宗的消息又發了過來。

【休息沒？】

漫愣了下：【下戲了，什麼事兒？】

那邊正在輸了久，久到漫其實已經猜出了一些，看到他發來一句：【快過年了，回家吃頓飯？】

宗：【請你最喜歡的廚師。】

眨了眨眼，這才說：【不用了，你們吃吧。】

宗：【這都多久了，過年都不回來？有什麼再大的事兒能比過年要，你好歹回來看看，都很想你。】

想了許久，漫問：【是爸讓你問我的嗎？】

夜晚將無限放大，翻出積攢在心深，抑已久的緒。

“回來看看”這四個字，也顯得格外刺眼。

說：【回去看看？看什麼呢？看家里是不是會多一個新的主人？】

宗：【……你別這麼說。】

漫不知道他想回復什麼，但大概很難表達，對面輸又刪除，刪除又輸，十分鐘過去，也沒發過來什麼。

最后，宗說：【我也很想媽。】

簡單的五個字，卻讓眼眶一熱。

原來過了這麼久，即使再怎麼努力制，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在看到這幾個字的瞬間，還是本能地，會視線模糊。

還是不得不承認，媽媽離開人世，已經四年了。

從十八歲那年開始，到現在，快五年了。

那個躲在被子里泣不聲的小姑娘仿佛就出現在昨天，閉上眼好像還是會回到那天的畫面，哭到噎，連口都是疼的。

到現在仍舊無法完全接，還是會刻意制和媽媽有關的一切記憶，每當快想起來，就強迫自己想一些別的。因為只要記起，就會流淚。

媽媽說，不希看到哭。

于是就強忍著，讓自己努力變得和媽媽期的一樣，積極又樂觀，堅強又堅定。

但再堅強的人也有肋的。

媽媽就是的肋。

還記得在上個劇組拍戲時，重新走進校園，站在樹下時，是那麼、那麼地想回到無憂無慮的十六歲。

因為那時候，媽媽還在。

眨了下眼睛，眨掉已經涌出的眼淚，連打字都有些遲緩。

想到媽媽，會變得難過，可也會變得。

說：【我也很想。】

【因為太想，所以沒辦法原諒。】

頓了半晌，宗說：【過年爸不會帶那人回來的，他知道上次你們為這事吵得很厲害。】

是啊，吵得很厲害。

厲害到當時可以什麼行李都不帶，說走就走，只因為畢業的時候，文棟帶著一個人出現，說要介紹給認識。

那時的大腦拉響警報，知道，父親邊這麼久沒有人出現，這個介紹，也并非那麼簡單。

問介紹的下一步是什麼，文棟說，如果你們都能接，我會試著讓和你們相。

這話說得再明顯不過，當晚的餐桌上，幾乎是一刻也不能等地問：如果相正常，下一步，是不是就會為這個家的主人？

或許是想保護媽媽的心太強烈，話出口就帶著濃濃的質疑，幾乎從未這樣跟父親講過話，也從未質疑過他的對錯，文棟也被的語氣激怒，二人吵過兩句，選擇了離開。

要的態度很簡單，文棟道歉，并且不再有任何再娶想法，才會回家。

但是這麼久了，文棟好像只是固執地認為，只是在鬧脾氣。

一個生慣養被寵壞的小公主，因為生活沒有達到極端理想化，而發出的脾氣。

因為在鬧脾氣，所以不用解決事的本，只需要勸一勸，就好了。

或許連文棟都不會知道，媽媽兩個字對的含義。

宗又和說了會兒話，說勸勸爸，再勸勸。

漫放下手機沒有再回，拉開臺的門，竟聽見了雪絨花。

一粒雪花應景地飄到鼻尖。

想起媽媽說，小時候總是不肯睡覺，自己就會一遍又一遍地唱這首歌，后來第一次上臺表演，唱的就是這首歌。

不知道此刻是幻覺還是現實，然而還是趴在欄桿上泣不聲，捂住不敢哭得太大聲，怕媽媽看到，又會心疼了。

可這晚還是做了很長的夢，回到有媽媽的時候。

夢里真的回到無憂無慮的十六歲，媽媽好，周末回家會給□□吃的菜，會給煮自己發明的湯，無論發生什麼都是先護著，有媽媽在，好像永遠什麼都不用擔心。

又從夢里哭著醒來。

天還沒亮，抵靠在墻邊，眼淚像流不完一樣從眼眶里落，可是媽媽不在了，再也不是幾滴眼淚就能換來一把糖的小孩了。

還記得，六月十一號，是媽媽的忌日。

也只剩幾個月就要到了。

這些年一直在刻意回避，若不是宗提起，本不敢想下去。

是沒愈合的傷疤，一下都覺得疼。

當時離開走得太急，很多東西都沒帶，住在家時都有母親的氣息，可現在離開了，想的時候，也該找些東西陪伴。

媽媽留給的東西，都封在了柜子里，沒讓人過。

思念泛濫，漫忽然很想拿一只媽媽過的小玩偶，曾經的氣息。

上午沒有工作，漫戴好帽子和口罩，車回了趟家。

之前說，文棟不改變自己的決定、不道歉，就不會再回來，今天只小小地破個例，依然沒有和解也沒有原諒他，拿完媽媽留下的東西，就走。

一路走到正廳，卻始終有人嘗試在攔，漫約有些預，加快步伐，推開了大門。

陌生而又并不陌生的聲傳出：“我能上來看看嗎？”

門砰地一聲推開，那人驚詫地停住腳步，站在樓梯向下看。

二樓，站著同樣驚詫的文棟：“……漫漫？”

像是被什麼按在了原地，只覺得有無數力沿著腔和背脊向下沉，走不路，耳邊開始嗡鳴，思緒被人切斷，甚至發不出聲音。

心一瞬間涼。

文棟表復雜，嘗試著再次：“漫漫？”

“別我，”潛意識猛地后退一步，搖了搖頭，“我覺得好惡心。”

……

“不是你想的那樣，”文棟說，“我只是回來拿個東西，剛好在車上——”

“所以呢？所以就進家門了？所以還能上這道樓梯？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什麼？”漫問，“是住進主臥，為主人嗎？”

說：“是嗎？”

這麼大的房子，出死寂一般的回音。

那人也有些意外，開口解釋：“抱歉，我并不知道你母親原本住在二樓，我只是想……”

漫沒聽在說什麼，也并不在乎，只覺得有什麼十分晃眼，走近去看。

那人口，是一枚紅寶石的針。

曾見過的，一年前，在文棟的書桌上，這枚針就擺在他手邊，那會兒只是多看了兩眼，并未細想，還以為他或許是給媽媽買的。

好荒唐，好荒唐。

不敢細想，但還是忍不住指著那枚針，難以置信地問：“你們一年前就認識了，是嗎？”

近乎執拗地，再度重復一遍。

“一年前，你們已經在發展，人的關系了。”

沒人回答，但此刻的無聲，代表默認。

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抖，看向文棟：“所以，媽媽走的第三年，你就在找人取代了？”

“這不取代。”

“漫，”父親終于試圖的名字，“你媽媽已經去世四年了，生前和走后三年，我都沒有做任何對不起的事。我知道你對你媽媽的，后來你不允許任何人再上二樓、不讓人去的房間，我都理解，也同意。”

“但你現在是在做什麼？你在質問誰？難道你要我一輩子都不再娶嗎？”

“不可以嗎？”漫忍住哭腔，指尖死死陷進里，閉上眼，眼淚就開始決堤，“媽媽為你付出了自己的一生，放棄了自己最的舞臺劇，在人生最好的年華為你生了四個孩子，在走之前，甚至都沒能完自己的夢想。”

終于忍不住捂住眼睛，崩潰地噎起來：“哪怕你一輩子都不再娶呢？”

“你想要你的人生，那的人生呢？被上天拿走的人生，誰能還給？”漫想自己此刻一定是瘋了，“哪怕你這輩子誰也不就只記得，又有什麼不可以？！”

要怎麼去接？一輩子幾乎都耗在這個家庭的母親，在短短幾年就會被人取代，家里有了新的主人，哥哥們會別的人媽媽，提起夫人，大家也會心照不宣地想起另一個名字，所有人都會毫無負擔地、理所當然地忘記。

然后存在的痕跡，就這樣殘忍地，被最的人抹去。

“是那麼溫的人，連生氣都不會大聲說話，從來沒有為自己爭取過什麼，如果我不為要，那就什麼都沒了……”

漫閉上眼，臉頰上都是干掉的淚痕，“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文棟：“我也沒有對不起。”

一字一頓：“你選擇忘，就是對最大的背叛。”

“我當然干涉不了你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大學畢業那天說要給我介紹個阿姨，我不同意也無法讓你收回命，我和你吵架你以為我是在鬧脾氣，你怎麼會覺得自己做錯了呢？你覺得悼念三年就夠了嗎？就只有三年嗎？”

“沒有對不起你們任何一個人，憑什麼要被這麼對待？就因為沒有人維護，所以任何人都能取代嗎？”

漫看著人的針，問他：“送針的時候，你想過媽媽嗎？哪怕只有一秒，你會想如果媽媽還在，這件東西，原本是應該屬于的嗎？”

想知道回答，但大概率，那是無法接的答案。

媽媽對的意義無可比擬，是活到現在，絕對、絕對無法退讓的一切。

漫轉：“你可以娶任何人，但我不會再回這個家了。”

“我不會接除我媽以外的，任何主人。”

*

回到房間里收好東西，帶走了母親曾留給的一切，還找到了一條嶄新的項鏈。

離開時，將鑰匙放在了玄關。

幾個月前，竟然還天真地以為那是父親新結識的、待發展的伴，這一刻才知曉，原來早在一年之前，一切便有跡可循。

那時候以為自己能夠反抗，大吵一架后離開了家，此刻才清楚地明白，事早就超出了所以為的范疇。

不過沒關系，就算所有人都忘記了，也會記得，會永遠記得，記得母親最穿的子、最喜歡的、笑起來的表、對的期待，以及最遙遠的夢想。

永遠會記得，一刻也不敢忘。

還好今晚的拍攝簡單，只用錄制背影，難點在于下水，不過泳池的水被調了恒溫，也不至于太冷。

今晚氣溫驟降，天氣惡劣，雨夾雪還帶著冰雹，打落在泳池的棚頂，激出空曠的回聲。

漫機械地聽從團隊的安排，結束拍攝在后臺等待時，突然發現自己脖子上空空。

連忙起：“看到我的項鏈了嗎？”

“不見了嗎？”西蒙也有點驚訝，“我看拍照之前還在的啊……”

“對，拍照前還在，”漫立馬起，“應該是掉在泳池了，我去找。”

西蒙趕拉住：“哎！先別去，雜志的主編馬上出來了，我們去見一面，你知道這個雜志封面很難談，——”

漫不管不顧，扯開他的手：“我要現在過去。”

“外面下這麼大雪，你穿個禮服，怎麼找啊？！”西蒙也急了，“這麼黑，出事怎麼辦？而且他們還把棚頂給撤了，這樣，我去跟工作人員說，讓他們去找，你先別——”

眾人阻攔，漫通通聽不見似的，執意要自己去，之中跑出重圍，又在走廊之中，迎面撞到葉凜。

抬頭：“你也是來攔我的嗎。”

剛聽到西蒙給他打電話了。

昏黃的燈下，他搖搖頭，攤開手掌：“泳池鑰匙。”

葉凜說：“我陪你找。”

……

知道今晚的自己一定像個瘋子。

沒人知道這項鏈有多重要，也沒人能理解的執念，不過沒關系，瘋子本來就無需被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