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
天氣本來略有好轉,這一天,卻又突降強寒流。
窗外大雪漫天,暴風卷著驟雪,什麼都埋在看不清的一片混沌中。
夏星眠對這次惡劣的天氣有著很深的印象。因為暴雪,積雪結冰嚴重,許多街道被臨時封鎖了起來。
那年不得不提前起床出門去市育場,出門的時候,都顧不上吃陶野剛做好的早餐。
也是那天早上,陶野第一次大大方方地給了一張面額很大的紙幣,在想推拒時,盯著抿著笑說:你是我養的不是麼?
回想起來那時陶野看的眼神,夏星眠這才品覺出,陶野也在為前一天答應做的小狗而開心。們關系的遞進,無疑也給了陶野莫大的歡喜。
而當時卻遲鈍地沒能發現。
收回思緒,夏星眠看向桌面上的手機,心里估著再過幾分鐘吳放會將視頻電話打過來。
唐黎端著熱水壺走進來,給面前的水杯續上水。
“您在等什麼呢?”
夏星眠盯著安靜的手機屏幕,眼底一片平和。
“等該發生的事發生。”
唐黎笑道:“您總是一副所有事都在運籌帷幄之中的樣子,好像什麼事兒都預料得到。”
夏星眠淡淡地笑,不置可否:“是麼?”
“不過,再厲害的人,都會有預料不到的事吧。”唐黎放好水壺,聳聳肩,“或者……不管說是預料也好,事后了解也好,有些藏在犄角旮旯的,有些很難捉的人,總是很難真正去的。”
“什麼意思?”
“就……人嘛,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很多事,但也不盡然吧。”
夏星眠抬眸,張了張,想說些什麼,可最后也沒有說。
知道唐黎在暗示陶野和小夏星眠之間的,這個對來說已經不算。不過,唐黎這番話又讓的心緒泛起一些別的漣漪。
自以為是未來者,總認為一切事都在掌握之中,也該在的掌握之中。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手機響了。
等來了該發生的事,便順勢接起視頻請求。
知道小夏星眠最后的結果,但在開口要求小夏星眠求的時候,還是抱了一幻想,期待著這一次這個年輕的自己能否學會低頭與示弱。
可到最后也只是發現,所有幻想都真的只是幻想。著的骨頭,仍舊學不會弱。
——有種你讓他打死我。
——很好。
狠話撂完,掛了視頻,夏星眠還是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拎起外套就向外走。
知道話說的再絕,最后還是必須得出手去救小夏星眠的。不可能真的扔小夏星眠一個人在吳放那兒,萬一真有什麼好歹,誰都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了一些打手,讓唐黎開車前往該去的地點。
但寒流侵擾,暴雪肆,車程了極大的阻礙,路上擁堵繞道花了至兩個小時。
找到那個地下室時,夏星眠做好了談判和對抗的兩手準備。可一踹開門,和后面的人都愣在了原地。
幾雙眼睛轉了轉,呆呆地看著空的仄房間。
這里沒有吳放,也沒有奄奄一息的小夏星眠。一個人都沒有。
只有地上的痕和拖拽印記提醒著,并沒有找錯地方,而那些事也的的確確發生了。
可是——
人呢?
夏星眠驀地有些慌了,本來之前所有事都按照以為的軌跡發展,可眼前這個節點卻直出意料。
對于況的不明把握讓異常惶恐,抖著向外面指:“去……去找,快去找……”
邊的人四散開去。
唐黎恰是時候地提醒:“或許我們可以報警,讓警察幫忙調取一下附近沿街的監控,說不定能找到夏小姐的去向。”
夏星眠點頭,呼吸都極其不穩定,慌慌忙忙就向車停的方向急走過去,即刻啟程前往警局調閱監控。
兩個小時前。
陶野穿上厚實的外套,拎著垃圾袋下樓去扔。
今天是夏星眠在市育場比賽的日子,昨天答應了小滿會過去看的比賽。于是計劃收拾完家里,就開車出發去育場觀賽。
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陶野抬頭看了一會兒樓層數變化。隨意一低頭,卻發現角落里掉落了一張面額很大的紙幣。
神一頓。
那張錢是剛剛塞給夏星眠的錢,認得。
夏星眠絕不會隨便把錢丟在電梯里,無意落也不太可能,這孩子對錢向來謹慎。心里忽然有點慌,拿出手機給夏星眠打電話。
電話被撥通的那一秒就被掐斷了。
再打,又被秒掛。
直接告訴陶野,一定出了什麼事。徑直下樓,匆忙丟了垃圾就奔向門衛,詢問過后,得知夏星眠并未離開過小區。
事實上,不止夏星眠,因為外面過于惡劣的天氣,剛剛過去的半個小時沒有任何人或者車輛出過小區。
頂著風雪回到樓棟,努力在慌的大腦中揪住一理智。如果夏星眠沒有離開小區的范圍,手機又持續打不通,那還可能會在哪里?
陶野想到了一種地方。
暗,蔽,如非必要基本沒有人去。
——地下室。
如果夏星眠真的遭遇了什麼不測,那些人應該不會希帶著一個不控制的長時間暴在樓棟外。想到這一點,陶野立即返回自家樓棟。
下到地下室,果然聽到了一些異響。
等匆匆跑過去時,剛好看見一間半掩的地下室鐵門里,兩個男人錯堵在門口,隙里,已經昏迷的夏星眠滿頭是地倒在冷的地上。
拎著子的中年男人滿臉怒氣,正要掄起子再向下砸——
陶野顧不得此時的安危,喝止道:“不要!!”
昏暗的環境,電不穩的白熾燈閃了一閃。吳放緩緩回過頭,沉地看向忽然出現的人。
“是陸秋蕊派你來送錢的嗎?”吳放沉聲問。
陶野穩住呼吸,又看了一眼已經失去意識的夏星眠,“你們是想要錢?”
“你不是陸秋蕊的人?”吳放皺了皺眉,聲音又沙啞了許多,“不是就走開,奉勸你,人家家的,別慈悲心泛濫多管閑事。”
陶野繼續嘗試和他通:“別沖,大哥,你看樣子不是個壞人啊。”
吳放冷笑:“我不是壞人?”
“如果你真的是壞人,現在我也應該被打暈在那兒了,可你只是讓我走。你不怕我走了就馬上報警警察來抓你嗎?”
吳放沉默了一會兒,盯著陶野,說:“我做出這事兒,就知道遲早是要被抓的。”
陶野:“那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如果不是實在走投無路,我會選擇放棄好好的生活,做一個注定要吃牢飯的綁架犯?”吳放又沉沉笑了幾聲,“我老婆已經死了,我不能……只要能搞到錢,病床上……我兒……”
他嘟囔了幾句,神忽然大變,煩躁地用子狠狠砸了一下墻,罵道:“滾!別他媽妨礙老子要錢!!”
陶野試探著向前走近一步,“我知道你很難,我也是過過苦日子的人,我知道沒錢的時候有多苦……”
吳放憤怒地打斷:“你不用和我說這些!我要錢,懂嗎?就算我被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說了,我兒難道就能湊夠錢去治病嗎?!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趕滾!!趁我沒反悔,滾!!”
“你就是想要錢對吧?”陶野也提高了嗓音,“只要你拿到錢,你就可以放過?”
吳放癲狂地干笑:“呵呵——對,怎樣,你愿意給?”
陶野問:“你要多?”
吳放一口報:“10萬……”
“可以……”陶野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但我銀行卡余額里只有7萬,我可以先轉給你……”
“不行!一分都不行!!”
“我知道……”陶野耐心地緩聲說,“我先把那7萬轉給你,我還有一輛車,車鑰匙也給你。你拿去賣,湊10萬肯定沒有問題。”
吳放打量了一會兒眼前的陶野,啞著嗓子極輕地問:“你就……這麼想救?”
陶野認真地點了點頭,“是……”
吳放又沉默了一陣子,臉上了又,言又止。
好半天,他吐出一口氣,生怕自己后悔似的飛快拿出手機,簡短地撇出幾個字:“轉賬吧……”
陶野也拿出了手機。解鎖屏幕時,垂下的雙眼雖然是平靜沉穩的,指尖卻有藏不住的細微抖。
得到了陶野許諾給他的錢和車鑰匙,吳放和另一個男人便收起東西,準備離開了。
走過陶野邊的時候,吳放的腳步忽然頓住,抬起紅的雙眼看向。
半晌,中年男人了鼻子,帶著幾乎察覺不到的一微哽咽語氣,沉悶地說了句:“其實我也不……”
他話沒有說完,后半句永遠咽進了肚子里,使勁扭過頭匆匆離去。
孰是孰非,陶野此時已經無力去辨別太多。吳放走后,馬上跑過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托起夏星眠的肩。
看著滿是污的臉死氣沉沉地耷拉在自己懷中,的呼吸逐漸急促。慌中,手忙腳地出手機,急匆匆地打了120急救電話。
最近的一家醫院問清地址后立即安了,說讓就在原地等待,救護車會盡快抵達。
過了一會兒,醫院又打來電話,告訴陶野:因為寒流暴雪,多段道路因積雪結冰而封鎖,救護車沒有辦法第一時間趕到這里。
陶野忙問:“那最快什麼時候到?”
醫院:“按照天氣預報的況,等到最快的一條路解封,也得要2個小時。”
“可是顱骨流很嚴重,再拖2個小時,還能活嗎?”
“抱歉,我們也沒有別的……”醫院那邊的人頓了頓,躊躇著說,“還有一個辦法,那些路現在車走不了,但是人可以走。如果您找幾個強壯的男人幫忙背一下,步行過來的話其實只要40分鐘。不過,現在天氣這麼惡劣……”
“我知道了,謝謝您。”
陶野掛了電話,小心地放平夏星眠,立刻上樓去找人。
一連敲了許多戶人家,要麼是已經去上班了無人應答,要麼是獨居老人,有心無力。好不容易找到一兩個合適的男,對方又怕麻煩,不愿多事。
眼看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實在拖不起了,只能一個人又回到地下室。
夏星眠還躺在那里,口呼吸的起伏越來越小了。
陶野沒有再猶豫,有些艱難地將夏星眠扶到自己背上,獨自將夏星眠背起,一步,一步,踏上樓梯。
走出樓棟時,幾乎是靠「」才躋狂風暴雪中。
刺骨的寒風灌進脖頸,蹭在陶野嚨的一抹即刻結了冰。
“小滿,沒事的,很快就到醫院了。”
陶野勉強自己干笑了兩聲,艱難地在暴風雪中繼續向前走,試圖和沉睡在肩頭的夏星眠說話。
“你相信姐姐對不對?我保證,不到40分鐘,我們一定就到了。”
夏星眠額頭的已經被吹得凝固了,后腦卻依然在流,順著的耳,流到陶野的脖子里。
帶著零下溫度的冷風在一次次急促的氣中灌陶野的鼻腔,才走出小區五十多米,的嗓子和口腔里就有了一鐵銹般的腥味。
“……”輕輕出幾口氣,熱氣聚的白霧仿佛吹大雨的棉花糖,被風雪瞬間消融。
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車子也都安靜地停靠在路邊,沒有往日人群熙攘的嘈雜吵鬧,也沒有汽車喇叭的呼鳴。除了耳邊風聲,近乎萬籟俱寂。
眼前被雪蓋白茫茫一片,白車頂連著白馬路牙,白馬路牙上歪著白的枯樹。
太白了,白得讓平時最悉的路口在這時都變得陌生起來。
背上漸漸變冷的孩得陶野不過氣。
夏星眠并不重,可一直在向下降的溫卻是有重量的,墜在陶野的心坎深。每冷一度,就沉十斤,拉扯得陶野心口到發疼。
疼到后來,陶野已經分不清那是緒上帶來的幻覺,還是自己的真的出現了問題。
“小滿,小滿……”
陶野喃喃著的名字,眼淚溢上眼眶。
在外人看來,甚至包括夏星眠自己眼中,和只是相互扶持著走一段的大姐姐和小妹妹,會給對方做做飯、幫幫忙,需要時也可以上上床。們連「朋友」都算不上,只比陌生人悉一點點。
就那麼一點點,而已。
然而陶野明白,們只能維持著這「一點點」的關系,不是因為只有這一點點,而是因為只敢擁有這一點點。
再多一點會害怕,怕這樣風塵里打滾的人會連累到前途無限明的夏星眠。
可但凡一點,都不會在心底還巍巍地懷抱著一分期待,期待未來某一天,晦世界真的可以和明世界叉相疊。
陶野一直以為,已經知道了們注定會分道揚鑣的結局,就算喜歡夏星眠也不會喜歡得太深。
這份只會默默地路過人生的這一段時,等們各自走上各自的岔路后,夏星眠這個人總會隨時間慢慢風化,變淺,變淡,為埋在心里不起眼的一粒沙。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這樣的「我想要」與「我不敢」的夾中,銖積寸累,日久月深,既已變得這樣在意。
在意到們此刻仿佛是捆在一起的生命。
好像也快死了。
白茫茫的天地里,陶野也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的眼睛越來越花,頭也暈得抬不起來。呼吸不可避免地急促到危險頻率。
哮噴霧呢?
陶野模模糊糊地想起這個問題。
然后想起,噴霧在包里,而包落在了地下室。
“呼……呵……呼……咳咳、呼……”
“呼……”
“咳咳咳……”
風聲和著因發了哮而異常短促的息聲,為此刻雪白世界里唯一的聲音。
兩個小時后,管部門的監控室。
一旁負責調取管理道路監控的工作人員都不忍地別過了頭,不愿再多看。
屏幕中的畫面里,在臨近醫院的道路口,那個背著一個孩的纖瘦人幾乎快趴在了路面上,雙與雙膝都沉在積雪中,一只手撐著地面才能在風中艱難前行,口起伏劇烈到好像下一秒就會窒息而死。
夏星眠面無表地坐在椅子里,右手卻地摳住了扶手,指甲都快抓斷了。
強忍著眼眶里的淚,倔強地不想哭出來。
可是腦海里又忽然出現一個畫面。
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那一晚,在酒吧喝多了酒,陶野來接回旅館。
晚上打不到車,陶野就背著慢慢走回去。
在陶野背上的睜開眼,在溫潤晚風的吹拂中,傻呵呵地笑著和陶野說:
嘿嘿,這是你第一次背我。
那時,陶野只是笑了笑,沒再多說一句話。
椅子里的夏星眠像是被什麼猛擊了一記,再也忍不住,低下頭揪起自己的長發,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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