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舟那邊,終於等到了一個確切消息。
京城那邊就只是轉述了一句話,類似口諭,「可以手了。」
好像既不是皇帝陛下的旨意,也不是廷議結果之下的京城兵部軍令。
從邯州到邱國,再到邱國京城外,山上山下,廟堂和江湖,豪閥邸之和底層市井之間,都開始有所靜。
周海鏡疑問道:「除了啓用邯州境全部諜子、死士,對邱國進行滲潛伏,他們爲何還要調、派遣那麼多的隨軍修士?小題大做,用他們也就罷了,偏不許他們擅自手,旁觀即可?要我說啊,隨便弄倆玉璞境修士,帶著一撥刑部地仙供奉,再配合幾個遠遊境、山巔境武夫,多串門幾趟,估計都不用半天功夫,不就都解決乾淨了?或是乾脆派我們十二個走一趟邱國,都不會有任何傷亡。」
曹耕心笑著反問道:「一座仙府,若是有仙人、飛昇坐鎮道場,還要那些下五境譜牒修士做什麼?」
周海鏡說道:「別繞,直白些。」
曹耕心耐心解釋道:「一,這是一場不擺在檯面上的演武用兵,方式比較特殊,但是退還了寶瓶洲半壁江山的大驪王朝,以後幾十年甚至是一百年,都會用得上。大驪需要先行驗證果,在各個環節上,進行查補缺。以及近期就要清洗一波敵國諜子。二,等於是對大驪兵吏兩部的察計,兼顧殺儆猴,敲山震虎,讓南邊諸國消停點。三,看人心,既是邱國的,也是大驪自己的,還有大南邊的。」
所以吏部曹侍郎來劍舟這邊盯著,邯州將軍魯竦心有不滿,覺得他是監軍,還真不假,能夠當場升貶,更沒猜錯。
「修道是做減法,治國卻是做加法。」
「修道蹈虛,足不沾地,要有不退轉的恆心,治國要有既厲兵秣馬、又與民休息的耐心。
桐葉洲就是前車之鑑,蠻荒妖族大軍境,蜂擁登岸之後,陸地諸國本聚不起來兵馬,有些王朝好不容易聚攏起,也不是可戰之兵,難稱銳,一即潰,那些佔據名山道場的仙府門派,轉瞬間即是形若孤島的境。唯一的例外,是太平山。」
黃眉仙不知何時來到這邊,難得有個笑臉,糾正道,「曹侍郎,其實玉圭宗也能算一個,只是圍困玉圭宗的大妖過多,才顯得那邊山下抵抗不力,如果仔細翻看卷宗,就會發現玉圭宗地界附近十數國,打仗很拼。」
曹耕心點頭道:「有機會去查閱一番。」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景,劍舟之外,突然有一位年輕修士從邱國境風升空,開始大罵大驪王朝暴無道、倒行逆施,他某某派的某某人,今天就要在此跟你們大驪替邱國討要個公道,哪怕明知是卵擊石,命喪當場也在所不惜……
慷慨激昂的言語,氣衝雲霄的聲勢。
通過大廳霧氣升騰凝聚而的鏡花水月畫面,韓鍔認出了對方,哪怕深居宮,都曉得此人的名號,是邱國一位極有修道天賦的年輕俊彥,好像是那觀海境。記得前年某次慶典,兄長韓鋆還與他把臂散步?
韓鍔心底跟著生出一豪氣,不想這位有結丹、爲地仙的山中道人,都能夠如此作爲?
再想到自己的選擇,與之相比,終究是不夠凜然正氣,年親王便低下頭,默默愧起來。
劍舟這邊,直接祭出一支如槍矛的「飛劍」,被那青年修士祭出一件白玉寶塔的防重寶,砰然一聲,響若炸雷,一件山門至寶當場化作齏,無數碎屑如雪花散落人間。
本命被毀,青年七竅流,形搖搖墜,劍舟派遣了一位遠遊境武夫的刑部供奉和一名隨軍修士,對這位青年修士進行驅逐,雙方又有一番言語爭鋒,之後便是遠遊境武夫說要陪他玩一玩,後者險
象環生,始終不退,捉對廝殺,打得一片無雲地界寶絢爛,彩紛呈。
韓鍔看得熱賁張,雙手攥拳,滿臉漲紅,若非是在劍舟,定要爲那邱國砥柱一般的青年仙家喝彩幾聲。
趙繇了眉心,就百來個字的容,背書都背不好,陪都刑部那邊怎麼挑了這麼個人。
沒辦法,後續還要靠這類人去「暗中」串聯邱國境的有志之士,殫竭慮,重整山河。
總要讓某些以「亡國民」自居的,顛沛流離江湖數年之久,終於找到幾個個既有擔當又有聲、且有一定實力的蔽山頭、陣營。
邱國之後三五年之,在朝在野唱白臉唱紅臉的,都會有的。其中有些人會得到諡號、追贈,某些是換取家族子弟會有某條順暢的升圖,有些就只是拿錢辦事。
韓鍔終於發現了趙侍郎的臉變化,心中有了個猜想,年霎時間呆若木。
趙繇也懶得跟他兜圈子,說道:「邱國廟堂,文壇,江湖,都會有這類鐵骨錚錚的領頭人,比如眼前這位打生打死的,下山之前自己勾銷了金玉譜牒,衆目睽睽之下慷慨赴死,卻暗中得到了一塊大驪刑部頒發的末等無事牌,還有事先談好價格的兩部道書籍,一筆神仙錢,一位有名無實的傳道人,百年之結金丹,只是保底的條件,我們刑部也會給他額外安排兩種份。」
韓鍔懵了。
「一滿臉淚水,以後等你代替兄長韓鋆,坐上了那個位置,肯定有機會真正瞧見當得起邱國良心之說的人,到時候再來暗自神傷,悲慟流淚也不遲。」
趙繇淡然說道:「事先說好,刑部都會將你的言行記錄在冊,他們只會比起居更稱職,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只要事上不逾矩,不會管你的想法是什麼,等你哪天做事過界了,我刑部無非是按例懲,同樣也是不遲的。」
韓鍔臉木然,雙眼無神。
邯州刺史司徒熹剛剛拿到一份邱國北嶽山君呈送的報,遞給邊的邯州將軍魯竦瀏覽,笑道:「查出那兩位試圖襲騎軍的刺客腳了,一個是邱國首輔莊範豢養的家族死士,一位是當初陪同禮部劉文進一起進邱國的死士。」
兩位刺客,其中一位還在道僻靜路段,心積慮設置了一座陣法,結果都被由大驪刑部直接增派的隨軍修士給解決掉了。只說這艘劍舟這邊,便全程觀看了那位陣師兼符籙修士的死士,到底是如何佈陣的。以至於好幾位實權武將都覺得是不是可以對其招徠一番。
但是趙繇不點頭,那位刺客的下場就註定了。
先行截殺一撥大驪騎軍,想要討個頭彩?
那位首輔大人的想法很簡單,可如果功了也確有奇效。
這些以莊範爲首的文老爺,就怕邊境那邊不打仗,不死人,否則就激不起國的民憤。
萬一大驪兩支趕赴邊關的騎軍,在邱國諸多關隘郡縣,來個如無人之境,直接殺到京城,那他們還怎麼跟高居馬背的大驪蠻子、殺人如飲水吃飯的邯州武將們,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一位矮小悍的別號將軍,位置靠後,只覺得匪夷所思,嘀咕道:「莊範這鳥人是傻子麼?怎麼當上的邱國首輔?」
站在前邊與之相的武將,轉頭調侃道:「跟你一樣,靠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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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繇與邊的年親王笑道:「聽說這位首輔大人自讀兵書,接替他爹當上首輔之前,職掌兵部二十年之久,近十年來,連同劍湛的禮部尚書劉文進,被太后竇宓倚爲左膀右臂,號稱文武雙璧?毫不輸昔年大驪王朝中興之臣的的曹、袁?還說邱國若非吃了地利的虧,如果是在大以南,以邱國文武員的才幹底子,不用三十年,就可以崛起爲舊朱熒
、白霜那樣的龐然大,再韜養晦個五六十年,就可以跟大驪王朝掰掰手腕了。」
韓鍔只覺得自己的一顆苦膽都要裂開了。
以前聽著這些論調,年親王都覺得振人心啊,如今回頭再聽,爲何如此刺耳?
趙繇笑道:「早年還未離盧氏藩屬的時候,多本朝文人,大罵崔國師窮兵黷武,遲早要亡國,長春宮在幾個屈指可數依附大驪的仙家勢力,還有幾個由國師府直接管理的皇商,在同爲藩屬的小國境做的一些生意,都虧了錢,他們又開始大罵宋氏朝廷是善財子,罵皇帝昏聵,罵戶部員都是酒囊飯袋,爲了保住自己的帽子,寧肯給那崔瀺當一條狗,全不考慮國計民生。」
趙繇說道:「當然了,王敗寇,若是大驪當年輸給了宗主國盧氏王朝,或是後來輸給了蠻荒妖族,他們也不算罵錯了。」
韓鍔傷心道:「原來書上講的東西,全是瞎編的。」
趙繇不莞爾,說道:「莫要死讀書,就不會白讀書的。」
大廳角落那邊。
周海鏡瞇了一眼邯州副將的符籙甲冑,正是這些製作良、價格高昂的山上件,使得寶瓶洲南邊如今再打仗,可就更吃錢了,以往各國朝廷僱用仙家修士,尋找給足夠錢就肯出山的仙師援手,價格翻了幾番不說,許多下五境練氣士乾脆就不敢去戰場黴頭了,怕就怕那些冷子似的仙家械,往上招呼,纔拿到手還沒捂熱的一筆神仙錢訂金,就了卹費。
周海鏡早年在江湖上歷練的時候,就親眼曾見到一位府境老神仙,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嘛,騰雲駕霧,遠離地面戰場,掐仙訣念道咒,優哉遊哉施展一番類似撒豆兵的符籙手段,洋洋自得之際,軀驀的給一架敵國庫存墨家牀子弩的箭矢,當空打兩截,綻放花一朵,連同兩截,滿肚腸子嘩啦啦摔在地上。
府境尚且如此,下五境譜牒修士到了戰場,便愈發力不從心,再難早上出馬抖摟幾手仙家法、中午就辦慶功宴、晚上便回道場數錢了。爲了幾個神仙錢,犯不著以涉險,在山中老老實實修道便是,門派每年拿著山下的一筆穩定的孝敬錢、供奉俸祿,逢年過節,去趟京城,給將相公卿、達顯貴們寫寫祈福消災的符籙,再送幾瓶吃不死人的仙家丹藥,既不必打打殺殺,傷了天和,還能賺一份善緣香火,更穩當些。
又有那些做事無忌的山澤野修,倒是真肯接活,不過他們或是兩邊拿錢,拿了兩筆定金就直接跑路的,擺龍門陣各類仙人跳做局的,將那自家師承、本門法統誇得天花墜,敵國數千兵力而已,吹口氣便將其化作陣陣劫灰,自是絕無可能,貧道絕非那種喜好誇耀之輩,若說臨陣退兵,憑藉本門,祭出幾件攻伐重寶,頃刻間殺他個幾百人,卻也是信手拈來……甚至有那戰場倒戈的,或是夜幕中拿著武將頭顱去對方軍帳領賞的。
山上譜牒仙師一個比一個明,山澤野修做事一個比一個路子野,山下的,也不是傻子,被坑騙一兩次過後,也就開始另謀出路,比如跟大驪王朝那邊購買更多的仙家制式械,但是在這個要關頭,大驪兵部跟戶部竟然開始商議「回購」一事。
不料近期又變了口風,竟然都不談什麼價格高低的「回購」了,而是看架勢要直接派相關員去各國庫房清點、勘驗、收回。
他們不得不與大驪員反覆磋商,都是如出一轍的說法,我們大驪只是準許你們復國立國,從頭到尾,各類契書,接勘合十分清爽,沒有任何爲難你們的地方,甚至還無償借用你們各類搬山之屬怪和數以百計的符籙力士,開闢河道,穩固版圖等等,但是那些武甲冑,大驪陪都的兵部戶部都記錄得一清二楚,你們只是代爲保管,何時說是白送你們的?
實在是這些朝廷既心疼又心虛。
江湖人都夢寐以求擁有一把削鐵如泥的神兵利。
以前是做夢纔能有,如今是有錢就行,與各國府、或是功勳武將打點好關係,談好價格,後者將那些仙家兵一件件往外搬,前者野心,一手錢一手拿貨,神兵在手,就想要在江湖上掀起腥風雨,結果與那江湖仇家見面分外眼紅,打著打著不對啊,我有,咦,你也有啊?
這些年裡,南邊多權貴子弟,憑此門道驟然暴富?玩人,青樓花魁算什麼,都開始只睡山上的仙子了。
大概歷史總是這般烏煙瘴氣,迷霧重重。換了一撥撥人,新鮮的面孔,差不多的份頭銜,始終一樣的路數。
曹耕心面朝牆壁,喝了一口酒水,擡起手背了角,晃了晃紫皮酒葫蘆,道:「記得崔國師有過一個定論,大致意思,若說儒以文法,俠以武犯,那麼山上就是以仙法震懾山下,牽引人間,修道之人,何止是傲視王侯,無視律法。大驪王朝與山上的關係,如今是,以後也是,會一直是那亦敵亦友的關係。」
曹耕心笑了笑,「周姑娘,你沒真正混過場,史書看得也不多,不太清楚文人通過家族和清議長久把持朝政的弊端,尤其是文書胥吏在場底層變作"世家"的厲害之。這不是幾個上五境、哪怕是飛昇境修士,管得過來的人間事務。能夠不打仗當然是最好,可以不殺人,死人。但是也要注意不打仗之外的世道,就怕殺人心於無形。公門裡邊的陳陳相因,場外邊的人心延續,不可不察,不可不管,也不可瞎管多管管。」
周海鏡對這類打腔的措辭,無趣乏味得很,是一貫左耳進右耳出的。
在觀察那位英姿發的大驪子武將,黃眉仙也在打量這位在大驪京城一舉名的武學宗師。
曹耕心自言自語道:「厲荏的邱國邊軍,總共才幾萬兵馬,還多是些本沒有砍過人、也沒捱過刀子的年輕人,可是大驪王朝,佔據著寶瓶洲一半版圖,每一天,就是多老百姓的悲歡離合的生髮和落地,我們閒聊這一刻,人煙稠的繁華城鎮,鄉野海濱就有多的失甚至是絕,或是懷揣著希,對明天有著小小的盼頭?」
周海鏡愣了愣。
漁民出的武學宗師,約莫是被那「海濱」中了傷心。
「明明每天吃著一記記悶的苦頭,還覺得事事與自己無關吶,看來我們是真能吃苦。」
“師父,星辰子說,他師父煉了個在天上飛的大舟寶貝,全天下只有他師父會,是真的嗎” “真的。”曹振看了看腳下的超大型飛峰,點頭。 “師父,你聽說了沒?青龍峰上的那條蛟,好像有變成金龍的可能!” “咱們家風水池裡,撈條青龍拿去玩,不要打擾我炒菜。” “師父,我聽說……” “不管你聽說了什麼,去我的房間找一找,都……啊,等一下,讓你師姐先出來。”
小小少年柳清歡,於凡塵戰亂中走出,又走進了波瀾壯闊的修仙者戰爭。 是超然世外,還是扛起責任? 是不忘初心,還是太上忘情? 以萬丈紅塵煉心,坐忘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