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陌與謝狗提醒了一句。
原來容魚和符箐看得頭暈目眩,心神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而渾然不覺,即是山上所謂的「出神」。
貂帽故意繞到們背後,扯開嗓門驀的喊了一聲,嚇得們打了個激靈,當場魂魄出竅,是爲「離魂」。
謝狗出雙手,往回一拽,隨手將兩位年輕子武夫的魂魄歸於木主,笑道:「兩位姐姐,小心些,若是正兒八經的修道之士,這會兒就該補道心了,倒也不怕,我會些古法,可以在國師府跳大神,幫你們做法招魂便是了。」
容魚和符箐趕忙收斂紛思緒,與這位落魄山次席供奉道過謝,們聯袂告辭離去。
凡俗夫子,無夢的人想要做個夢,多夢之人想要一夜無夢,都是難事。剛好容魚和符箐就是這兩類人,前者本不知道夢爲何,後者幾乎每天都會有那稀奇古怪的夢境,醒來也清晰記得,還被符箐一一記錄在冊了。
按照山上的說法,宿緣深,便是緣法。業力重,即是骨。其實都是此生此的修道之資。
一朝幡然醒悟,如夢大覺,即見來路,可見去路。或厭世,山訪仙,僥倖遇見接引上山的仙家緣分,或是次一等,在紅塵萬丈中萬念俱灰,萎靡不振,不開纏縛,敲不碎無明殼。
也有那上輩子討債還債皆兩清的有福之人,就會在這輩子得個無病無災的壽終正寢,算是來世上安穩走了一遭。
謝狗轉頭看了眼們,說道:「兩位姐姐都是有故事的人吶。」
方纔們盯著巨幅地圖收不回神,一個看那大,一個看南邊某地。
小陌點點頭,惋惜道:「其實們很適合修道,可惜如今已經是金境武夫,有些晚了,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就更高些。如果早些到們,也能按照山雲草堂的路數武並進。謝狗,你看不出看得出來,們是不是遠古某司神靈轉?或是某位大修士的兵解轉世?」
是前者,這副人的底子就好。是後者,便往往有一兩樁大機緣在「山上」等著們。
謝狗搖頭道:「都不是。」
小陌便有些奇怪那位崔先生的安排,好似在們這邊,顯得不夠事功?
謝狗仰頭看著那幅層層疊疊的地圖,「雙重觀想,觀想大驪王朝即人,我即是大驪王朝。」
陳平安笑了笑,說道:「難度不小。」
謝狗點頭道:「一般人也不了這個瓷。皇帝陛下當然可以,卻不是練氣士。宋續當然也可以,可惜當不上太子殿下。」
何況道力不夠,手段不足,下場就是了瓷便碎,容易開頭即結尾。
小陌重說道:「萬事俱備,只等大驪朝廷將公子的國師份昭告天下了。」
陳平安點頭道:「名正則言順,言順則事,是古往今來一個顛簸不破的道理。」
想要與這幅大驪「人和」地圖真正產生集,還得陳平安拿到那方嶄新國師印的一刻。
就像夜航船一役,吳霜降寧肯將兵家初祖姜赦的萬年道力,最爲實在的道果,讓給白帝城鄭居中,他自己選擇「篡位」,吳霜降再算準了盟友之一的陳平安,「奪名」而不會佔據初祖名號,不管是陳平安的自格,還是文聖一脈的道統份,不管是如今的家業還是以後的謀劃,陳平安都不可能轉爲兵家修士,更多還是追求天地拘束最小的純粹二字。
篡位再得名的吳霜降,這才造就出那座嶄新武廟,好似平地矗立起一座山嶽,所以很快在青冥天下站穩腳跟。
當然吳霜降是個做事爽利的,佔了天大便宜,也沒有毫含糊,他跟歲除宮能給的好,都給到了陳平安。
一部撰寫旁門飛昇法、用
以互參的金字道書。以陳平安現在的境界,竟是無法開卷。
一整座無法用神仙錢估算的歇龍石。
一桿暫時還不知如何開啓、更何談如何煉製、使用的古怪幡子。
二十七張價值連城的青符紙。有需要時便是有大用,不用之時,看著也是極爲賞心悅目的。
五百顆金銅錢,再加上足足一萬兩千顆穀雨錢。算是解決了陳平安的燃眉之急。
此外小陌拉著碧霄主去了一趟歲除宮,還帶回了一件仙兵,說是你家山主知道此的歸屬。
的的確確,吳霜降和歲除宮,給予了陳平安和落魄山,最大的誠意。
此外還有「分賬」而來的琉璃碎塊。只說張嘉貞將來的祠廟那尊金,不就有了著落?
至於大驪朝廷員住持封正一事,陳平安都可以親自主持,不就省去禮部衙署調人外出、戶部掏腰包的一筆差旅費用?
謝狗好奇問道:「山主是什麼時候有這麼個念頭的?」
陳平安說道:「國師府就有了,真正下定決心,還是在桃樹下邊散步的時候。至於這個設想的靈,還要早一些,當年遊歷北俱蘆洲,勸說好友柳質清用一座金烏宮作爲道場,觀看人心,砥礪劍心,洗劍淬劍煉劍。事實證明,這條路確實走得通,柳質清就是憑此躋的元嬰境劍修。」
好,當年說給別人的一個道理,攏共沒有幾句話,說得輕飄飄,現在道理落到自己頭上了。
當然,柳質清只需要觀道,觀道期間,並不需要影響金烏宮的人心走向。
陳平安這幅飛昇圖想要「落地」,卻是剛剛相反,需要最大程度影響到大驪王朝的方方面面。
想起柳質清和金烏宮,陳平安便試探說道:「狗子,你有空走一趟北俱蘆洲的金烏宮?看看跟你是不是有些淵源?」
不曾想謝狗說道:「山主忘了?我剛到浩然天下那會兒,第一個洲就是北俱蘆,南下道路上,聽聞那個門派的名字,我就過去了。看過幾眼,沒啥淵源,就是當年那顆大日墜地之際,濺出些大道真意的渣滓,地後沒有徹底消融,勉強了一樁仙家緣法,被金烏宮的開山祖師將那塊隕鐵撿了去,誤打誤撞登了山,修了仙法,就此發跡。」
陳平安說道:「果真如此,淵源不小了。」
金烏宮修士煉氣的立之本,便是相對罕見、門檻也更高的煉日一途,比那更爲廣泛的拜月之流、牽引星辰輝之,效果要更加立竿見影。
這條道路,勉強都能算是遠古火宮一脈吧,所以謝狗才會覺得那位純呂喦,跟可以算是半個同道。當然,白景的道統,多了去。
只是這些曾經在遠古大地之上橫行一方的道統,便都與那些「道號」的主人一般無二,就此斷絕了,否則如今人間,煉日一道,不至於如此凋零不顯。
謝狗了貂帽,嘆了口氣,「行吧,以後再走北俱蘆洲,保管神不知鬼不覺,在那金烏宮開山祖師的掛像上邊,寫篇道訣。金烏宮修士就當是祖師爺"顯靈"了。」
陳平安了眉心,「也行吧。」
謝狗手擋在邊,「小陌小陌,我現在不是文筆好,寫的那兩冊山水遊記,按照皇宮裡邊一位老先生的說法,完全可以找市井書坊商量如何付梓售賣了,至於一手唯有爾的簪花小楷,更是出神化,容魚瞜一眼就要移不開視線!」
小陌扯了扯角,「你開心就好。」
謝狗立即轉移話題,笑道:「難怪山主先前在小朝會,不願意大驪銷燬崔瀺的那方舊國師印。」
陳平安點頭道:「我需要將兩方新舊國師印,都大煉爲嶄新本命。」
用以最鮮明對比、最直觀新舊大驪王朝的「人」之氣、筋骨變化。
騙得過大驪皇帝,滿朝文武的觀,甚至騙得過老百姓,一座寶瓶洲……陳平安總騙不過自己的道心,矇蔽不了大驪王朝的國運起伏。
山修道,爲正式譜牒修士,之所以都需要在祖師堂舉辦典禮,金玉譜牒錄名,就在於自命理跟仙府道場有了一線牽引。道士需要授籙亦然,還有山上手段的「請神上」或是「出馬」,此外市井坊間的志怪書,總喜歡說一句位列仙班名登綠籍,其實也是差不多的在道理。
如果僥倖了,就是一幅用以證道的飛昇圖,也算是陳平安吹牛打過了個草稿。
可如果不,就要被大驪王朝的國運所掛礙、拖累,可就不單單是什麼肋了。類似蛟龍之屬的水裔怪,只在註定無法走水,以及死活無法打破瓶頸的前提下,纔會選擇與某個朝廷國祚掛鉤,一旦國祚斷絕,就要遭大道反噬,刀兵劫如影隨形。
小陌有而發,「到底還是一把雙刃劍。」
陳平安笑道:「世間多聰明絕頂的仙人,窮盡心力力財力道力,始終無法證道飛昇?」
謝狗小啄米使勁點頭,「是啊是啊,難吶難吶。」
本來一句極好的有理話,被謝狗這麼一說,便很沒意思了。
小陌說道:「姜赦還算比較識趣,知道慢慢走出寶瓶洲,能夠爲我們這邊增添些武運。不過大驪王朝想要更加政通人和,其實有個更爲快捷的法子,我可以讓碧霄道友徒步走一趟寶瓶洲,耗費些而已,都不會消磨幾分道力……」
陳平安心絃繃起來,還要故作輕鬆神,拍了拍小陌的肩膀,勸說道:「朋友本來就不多,你也別逮著一個薅。」
言語之際,陳平安使了個眼給謝狗。謝次席立即心領神會,跟上一句,「小陌啊,你跟碧霄道友見外,確實是你的不對,會讓碧霄道友傷了心,可若是跟碧霄道友太不客氣,他襟大度,不會計較,可你終究有失朋友之道,不妥的。」
陳平安點頭認可,自家次席供奉去當個縣令,綽綽有餘。
謝狗突然小聲問道:「山主這會兒,想要大煉本命,不容易吧?」
陳平安說道:「總要試試看的,先拿幾件靈練練手。」
謝狗很快補救一句,「山主,是我忠言逆耳,忠言逆耳了。」
陳平安無奈道:「實話實說而已,有什麼忌不忌諱的。」
謝狗說道:「那個劉饗的認可,也很重要吧?「
陳平安點頭道:「極其重要,至爲關鍵。」
劉饗在寶瓶洲的「祭拜」舉,陳平安在那鄭居中腹的古戰場址,卻是知到的。
鄭居中的腹道場,吳霜降青天大符,再加上陳平安的籠中雀,卻依舊能夠讓陳平安心生應,既然能夠穿層層天地屏障,亦能反向推斷出劉饗的道力之渾厚凝練。
想要先觀想再「道化」,前提條件當然是得有個「道」。
劉饗的「點頭」和「封正」,就等於陳平安至有了一條可以確定有無、再去驗證對錯的道路。
謝狗藏不住話,直接問道:「爲何不答應鄭居中的提議,怕被他狠狠坑一把?山主真被姜赦的說法嚇到了,在擔心鄭居中是一個做事更加縝的、野心更大藏更好的周?可我跟小陌思來想去,合計來合計去,都覺得那是個極爲穩妥的選擇啊。哪怕現在知道了山主的飛昇法,可我還是覺得鄭居中故意說破的道路更好。」
小陌猶豫了一下,沒有反駁什麼。
陳平安想了想,很難給出一個措辭準的確切答案,便含糊一句,「約莫是慣
使然吧,大概我們的腦子都會被自己的心所約束,經常打架,相互矛盾?」
在那名副其實的腹地,那座「白帝城」之,鄭居中倒是勸過剛剛從新天庭收劍返回的陳平安一句,既然功奪名,不如直接轉爲兵家修士,只需要躲在幕後就是了。
就可以爲五百年之人間獲利最大的人,說得保守一點,陳平安至也是「之一」。
浩然反攻蠻荒,青冥天下,不管兩者結果如何,陳平安都能吃個七八飽。
如那天底下最保本最賺錢的買賣,只需要躺著就能每年拿到一筆可觀的分紅,旱澇保收。
鄭居中的意思再簡單不過,你陳平安先把十四境撈到手,落袋爲安,之後如何剝離兵家份,那就到時候再說。
仙人境、飛昇境無法解決的天大問題,到了十四境可能都不是什麼問題。
陳平安不是完全沒有心,只是當時強行下了這份貪念。
共斬姜赦一事,目前還只有各座天下的山巔修士有所應,至於能瞞多久,暫時還不好說。
三教祖師散道一事,如今大修士都已心知肚明,但是有哪個敢隨便提及此事,張往外泄?
是要擔因果的,境界低的練氣士,無心之語,可能影響不大,但是境界越高的,越忌諱此事。
人間多功敗垂,多苦心經營,都是輸給了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再者,由於三位盟友裡邊有個鄭居中,估計山巔那小撮得道之士,說話行事再百無忌,也要好好掂量後果。明明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偏要吃飽了撐著往外抖摟幕,也就別怪鄭居中會不會吃飽了撐著找上門來。
小陌重新向那幅地圖,越看越覺得有嚼頭。
容魚和符箐終究不是修道之人,看不出這幅地圖更多藏著的玄妙。
在小陌和謝狗眼中,與們兩位武夫所見,是很不一樣的。
州槐黃縣城,大驪京城六部衙署,魏檗的披雲山,一鄉野學塾所在,書簡湖,邱國……
陪都京,佟文暢所在西嶽,範峻茂的南嶽,正山,老龍城,玉宣國京城,大幾水府……
還有起始於小鎮、終止於大隋京城的一條遊學路線,棋墩山,紅燭鎮,野夫關,黃庭國……
這些地界,都有明亮程度不同、範圍大小各異的亮,或是點,或是線,或是片。
有些地方的亮正在逐漸黯淡,或是愈發亮堂起來。有些地方則驟然亮起,倏忽暗滅,旋而又點亮。
陳平安輕聲道:「小陌,謝狗,我問你們,如何纔算純粹的強者?權力的本質是什麼?」
謝狗咧笑道:「純粹的真正強者,就是想殺誰就能夠殺誰唄,至於殺不殺只看心?自由,要有純粹的自由,當然包括讓自己主選擇不自由的自由。」
小陌對於什麼是強者或者權力是什麼,其實都不興趣,只要可以跟強者問劍,之後繼續活著跟道友喝酒,喝完酒再去問劍一場,大概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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