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太戲曲了，到癡狂的程度。

    就好像的生命裏除了戲曲沒有別的東西，家庭、丈夫、孩子，在眼裏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當患上骨質癌癥，病痛讓再也跳不起來，就像瘋了那樣，在每個白天哭泣，在每個晚上一遍一遍地唱著那出《遊園驚夢》。

    關上房門，躲在被子裏，都無法阻隔那些聲音，好不容易睡著了，也會陷噩夢。夢裏，一個穿著戲服的人在戲臺上跳著唱著，跳到全潰爛都沒有停下來，他會驀地從夢中驚醒，然後進新一天的折磨。

    這樣的日子，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父親到為母親尋找治病的辦法，散盡錢財，公司不管了，家業不顧了，科學的辦法治不了母親，他就開始迷信，求神拜佛，偏方，古方，隻要有一點可能他就沒有放棄。

    那出《遊園驚夢》，講了一個“莊生曉夢迷蝴蝶”的故事，杜麗娘在夢中與柳夢梅相識相，醒來後尋不見郎，抑鬱疾，最終撒手人寰。

    杜麗娘癡迷柳夢梅，而他的父親癡迷他的母親。

    後來有一天，他放學回家，推開門，突然看到母親又穿上了戲服，在客廳裏和父親一起演著《遊龍戲》，腰肢輕，唱腔婉轉，水袖打得極為漂亮，和父親相視而笑。

    居然好了，又變回以前那個，一曲鹿城的名角。

    父親說，他偶然認識了禹城江家的大爺，江征說，T國有一種藥，因為藥霸道，所以沒能拿到上市批準，但對治療母親的癌癥，確有奇效。

    父親信了，買了那種藥，那是一種針劑，打進靜脈裏，沒一會兒，母親就覺輕鬆了，不痛了，能站起來了，甚至能跳起來了。

    好神奇。

    藥劑昂貴，但沒關係，隻要母親能好起來，父親什麽都願意付出。

    可是漸漸的，母親對藥的求越來越多，以前一天打一針，現在一天要打七針，而且這個藥也開始不管用了，母親又站不起來了，又開始哭泣。

    父親找到江征，問他還有沒有別的藥？江征說有，然後向父親提出了一個合作。

    為了母親，父親沒有拒絕的餘地，從那之後，父親就多了一個名字，他紅桃。

    神藥？

    那不是藥，那是毒。

    能剮人骨的毒。

    母親開始吃不下飯，形容削瘦，皮也開始潰爛，就像他做的那個噩夢，全開始大麵積的腐壞，母親站不起來，也唱不出來了——的嗓子也壞了。

    就像是失去最後一樣神支柱，母親瘋了，開始用那像是被砂紙磨過的聲音，喊父親殺了，殺了吧。

    這就好像一個惡毒的詛咒，籠罩在整個周家。

    直到那一天，聲音徹底消失了，他到很奇怪，去了母親的房間，沒有看到，傭人說，老爺帶夫人去戲莊了。

    他擔心地趕過去，然後就看到，父親將母親從高樓推了下去，砰的一聲！

    霎那間，他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父親回頭看到他，掉著眼淚，出微笑道：“自珩，我們都解了……”

    《遊園驚夢》就是《牡丹亭》。

    《牡丹亭》有一句詩，“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父親用死亡的方式，讓母親永遠活在他心裏，也讓母親永遠活在了戲臺上。

    那時候他還無法理解，死亡怎麽能留住一個人？

    後來父親又用同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也從戲莊的樓頂跳下，躺在和母親當初差不多的位置，死得很安詳。

    他們好像都瘋了。

    對死亡有一種臣服般的拜，好像心跳停止的一刻，他們的靈魂就能在另一個世界永遠在一起，所以才這樣，一個接著一個地離開他。

    死亡真的有那麽好嗎？他真的好奇，他抬起頭，看到了溫家那個小姑娘，那個溫稚歡的。

    又來找加音了，就站在樓梯邊，不知道在幹什麽？

    沒由來的衝像雨後牆下的藤蔓，在心底瘋狂生長，他出了手，一把將推下去——

    他也瘋了。

    那一瞬間，他隻想知道，死亡真正的含義是什麽？什麽“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等他回過神，孩已經躺在潔幹淨的瓷磚上，後腦一片跡，他才猛地意識到，他差點殺了！

    他怎麽能殺？！

    不是母親，他也不是父親，是他妹妹的朋友，是會喊他“哥哥”，會在他因為母親的死，難到胃裏痙攣，冷汗淋漓地蹲在地上氣，倒了水給他，蹲在他麵前，問他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大人來的孩。

    他那瀕臨崩潰的防線在這一刻又重新築造起來，他快速跑下樓將抱起來，著急地大喊：“來人啊！來人啊！”

    ……

    好像有點摔到腦子了。

    對有人推了的事完全不記得，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喃喃地說：“哥哥，你別哭，我沒事的……”

    原來他哭了。

    萬幸的是，送往醫院，經過醫生檢查，沒有傷得很嚴重，後腦的傷口做了止，留院觀察了兩天就能出院。

    出院後，他每天都會去看，問怎麽樣？疼不疼？難不難？有哪裏不舒服？

    時歡都說沒事，不疼，已經沒有覺。

    可他明明覺得，沒有平時那麽神。

    說沒事，隻是不想他愧疚。

    是這樣善良的孩，他不該傷害。

    他傷了，他就應該彌補。

    用他的餘生。

    ……

    “怎麽這麽看著我？”

    時歡被他那深邃悠遠的目看得都不低下頭，也看看自己上有什麽不對的？

    “沒什麽，隻是想起一些過去……阿稚，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我為什麽喜歡《遊園驚夢》這出戲？”

    很久之前，他就對說過，“回頭告訴你，我為什麽喜歡《遊園驚夢》”，但到現在還沒說。

    時歡點頭，順勢問：“為什麽呢？”

    “不隻是因為我母親的緣故，我還很喜歡它的核。”周自珩的眼睛是琥珀的，像流水一樣輕，“‘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

    時歡一愣，有些被他眼睛裏的緒吸引進去，想要深究的時候，周自珩就微微一笑，又恢複平時的樣子。

    “放心，我會招募最專業最厲害的職業經理人，和秋恩一起，把溫鹿管理好，也會幫你照顧好溫董，鹿城不用你心……你想去哪裏，想去做什麽，就去吧。”

    他手了的頭，“以後我們兩清，你不用再惦記欠我人的事，再遇到像這次這樣的事，也不要再冒險去救我了。”

    ……

    之後周自珩要輸，時歡便回自己的病房。

    商書扶著周自珩，從椅轉移到病床上，忍不住問：“爺，您是怎麽想的？”

    周自珩語調淡淡：“上次方塊不是跟我提，希我能去T國嗎？你答複他，就說我答應了。”

    他看著自己傷的，“他騙了我父親，毀了我母親，將周氏拖下水，這筆賬，我總要跟他算清楚，更不要說，我還得幫阿稚。”

    T國，他去。

    ……

    時歡回到病房，看到江何深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手裏拿著平板，江南推著過去：“二爺。”

    江何深抬起頭：“去哪兒了？”

    時歡道：“隔壁，跟周自珩聊了一下。”

    想自己從椅上回到床上，江何深放下平板，直接將橫抱起來，時歡圈著他的脖子，眨眨眼：“你這次居然不生氣。”

    不生氣冒險去救周自珩，還以為又要吵架了呢。

    才這麽說，江何深就冷笑一聲：“你怎麽知道我不生氣？隻是看你傷才忍著，等你好了，你看我怎麽教訓你。”

    夏特助和林景舟前後腳進門，夏特助說：“二爺，二夫人，我買了一些早餐，你們看著吃點。”

    江何深剛好有事要問他：“我讓你留人手在鹿城保護時歡，被宋夫人抓了的事，你完全不知道？”

    直到宋夫人給他發照片，他才知道時歡出了什麽事，這不應該，夏特助以前沒有消息這麽不靈通的時候。

    林景舟勾著夏特助的肩：“小夏，你最近辦事效率不行啊，溫隻出現在江公館你也不知道，是不是談了？這麽消極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