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陸陸續續拉了些人進飛昇城,已經有將近五十萬的常住人口。一不打仗,尤其是誰都知道不會打仗了,人的神氣也好,飛昇城的氣象就會大不一樣。娶親婚嫁,生孩子,了頭等大事,隨之也就有了很多新鮮的風俗習慣。
當年開門,接納扶搖洲和俱蘆洲逃難的流民,對於一座疆域廣袤的五彩天下而言,就是朝池塘裡邊摔了兩把石子。
今天飛昇城祖師堂半數員缺席,他們之所以沒有參加議事,就是開闢出了一條北方路線,走鏢,護送的,就是人。
據諜報顯示,東邊,白玉京和歲除宮、玄都觀幾個大宗門,本來早就準備接引大量凡俗境,已經打造出總數量可觀的洲渡船,只是一,便都耽擱了。
嶄新天下,帶來一種從未有過的世道景,人
比神仙錢值錢多了。
如今飛昇城裡,許多的營生,都是昔年劍氣長城絕對見不著的活計、行當。
修行之人的道心微瀾,偶爾視線所及的點綴,卻是凡俗夫子一日三餐的生計。
飛昇城開始建祠堂,編家譜,置辦年貨,元宵佳節的燈會,中元節的放焰口,冬至如大年。
陳平安揀選了一條相對僻靜的路線,瞧見個坐在家門口喝悶酒的男子,宅子不大,是個人,呦了一聲,「也沒日頭了,何劍仙還擱這兒甲魚曬蓋呢。」
名何山的中五境劍修,一聽到那悉的嗓音、悉的容,喝酒喝麻筋上了,趕忙起,長脖子,眼神遊移不定,手道:「二掌櫃主串門來啦?嘿,何德何能,咦,怎麼空手?」
陳平安笑瞇瞇走過去,一把勒助他的脖子,「何劍仙,有個好兒子啊,一看就是親生的,先前在北邊立碑,我一眼就認出來了,說話真好聽,也隨你,不愧跟顧見龍是一個門派的。」
想那阿良,雖非面如冠玉,卻是材魁梧,若問怎麼個高,他蹦起來得有一丈高。
再說那,天縱奇才,拳法如神,在那街上被子武夫堵住了去路,你猜怎麼著,一拳就倒!
何山拍了拍二掌櫃的胳膊,笑道:「去屋子裡邊坐坐,嫂子手藝不錯,就當提前吃頓宵夜?」
陳平安鬆開手,低聲問道:「怎麼回事,在外邊招花惹草,被嫂子抓了個正行?」
何山白眼道:「別胡說,讓嫂子聽了去,就真要疑神疑鬼了,我這相貌,二掌櫃你是曉得的,當年在劍氣長城,能贏過我的,不多,就吳承霈,米繡花那麼幾個,也怪不得你嫂子這些年總是放心不下。」
陳平安坐在臺階上,何山便跟著「落座」,陳平安遞過去一壺酒,何山灌了一口,「好酒!」
其實陳平安知道何山的,他媳婦並非修士,對於何山這般的中五境劍修而言,十年彈指間,算得了什麼,哪怕再過三十年幾十年,何山還是跟今天差不多的容貌,但是婦人可以騙自己,鏡子卻不會騙人。以往劍氣長城的很多本土劍修,只要道不是劍修,都有類似的一道坎要過。
何山好奇問道:「二掌櫃,你那麼多怪話,到底是從哪學來的?」
何山了下,說道:「天賦異稟,自學才?還是耳濡目染,類旁通?」
陳平安問道:「你要趕考啊?」
何山疑道:「啥意思?」
陳平安也懶得解釋,跟他閒聊幾句便告辭離開,說將那頓宵夜餘著。
何山回了宅子,去了竈房那邊,婦人正在忙碌晚飯,聞著了酒氣,微微皺眉,轉頭問道:「又在外邊跟誰喝馬尿呢。」
何山笑了笑,「二掌櫃趕巧路過,我說戒酒了,他非要請我喝,沒法子,只好陪著喝了點。」
婦人訝異,忍不住埋怨幾句,了手,就要往外衝,何山攔住,說道:「二掌櫃早走了。」
婦人捋了捋鬢角髮,嘆了口氣,「陳都到家門口了,怎麼不請他進來吃頓飯,敞開了喝一頓,我還攔著你不。咱們欠了人家多大的人,半點做人都不會的,都不說當年押注贏來的幾筆錢,讓兒子練劍一事省去好多求人的麻煩,只說武魁城那邊,就你?屁大個觀海境,能做什麼。」
何山笑道:「我在武魁城那邊,很有威的,兒子上不與你說而已,他心裡還是很開心的。」
婦人白了一眼。
何山忍著笑,說道:「趕巧,二掌櫃先前經過北邊,見著我們兒子,他們倆還聊上天了。這不今兒見面,二掌櫃劈頭蓋臉就問我一句,到底是不是親生的,說長得不像我,還問嫂子年輕那會
兒,是不是有些故事啊……你聽聽,把我氣得不行,還想我請他吃飯,沒門!」
婦人忍俊不,不知不覺,眉眼舒展開來,說道:「看來還真沒吹牛,陳跟你關係確實好,纔會與你說這些混賬話。你也不是個東西,轉頭就把賣了。」
何山大笑不已。
從劍氣長城一直延續到如今的飛昇城,蹲在路邊喝酒的習俗,都要歸功於那座酒鋪。
一開始是酒鋪生意實在太好,街面就那麼大,擺放桌子多了,容易擋路。酒鋪附近的幾條巷子,就要繞道走遠路,否則他們總不能在兩張酒桌之間穿梭往來。當年疊嶂找陳平安商量,覺得要麼就是再開一間酒鋪,要麼就是掙錢,等上桌的客人耐心再好,正在喝酒的人,也會覺得不自在。長久以往,有位子和沒位子的,都要喝不痛快。
二掌櫃當時端著酒碗,站在門口,晃了幾晃,便隨便晃出個法子來。
流霞洲的司徒積玉,騾馬河東家的柳勖,他們率先蹲在路邊喝酒,開始說浩然天下的酒桌風氣不好,喝來喝去,都是喝境界、師門,喝姓氏、份,喝銀子,真沒啥意思。
一來二去的,哪怕酒桌有幾個空位子,他們都喜歡往路邊湊了。境界越高的本土劍修,越喜歡蹲在路邊喝酒。把長凳和位置,留給那些愣頭青,當然還有那些結伴而來的子劍修。
酒鋪打烊了,門外的桌凳,牆上的對聯還在。
陳平安掏出鑰匙開了門,背靠櫃檯,看著那面牆上的無事牌。
大掌櫃疊嶂久不面,代掌櫃鄭大風也回了寶瓶洲,再加上飛昇城事務繁多,人人分工明確,只要是劍修,幾乎手頭邊都有活幹,酒鋪生意自然而然就不如當年。
況且前些年,劍修來這邊找酒喝,都像是在提前喝一壺名爲「明天」的酒水。
所以顯得他們的酒量和酒品都很好。
陳平安拿著酒碗去門外桌旁坐著。
劍氣長城的劍修,是沒有道號一說的。
只有名字,境界。
好像「名字」是上輩子就決定好了的,「境界」就是這輩子走一遭的結果。
此外至多就是有個綽號。例如齊廷濟的「齊上路」,米裕的「米攔腰」。
或是某些「暱稱」、說法,例如董三更的「小董」,陳平安的二掌櫃,陸芝的傾國傾城。
不斷有劍修用五花八門的理由,藉口,離開家宅,或是藩屬城池,趕來這邊。
「二掌櫃,又被趕出來啦?手腳了吧?無妨,那我今天就用三功力與你喝個痛快。」
「二掌櫃,最近我喜歡上了一個極漂亮的好姑娘,正在攢媳婦本呢,坐莊坐起來,別耽誤我娶媳婦過門啊。」
「哎呦喂,難得,大人親自待客,我就說嘛,老子當年就不該離開飛昇城,酒鋪離了我,生意就好不起來……大人,今兒喝酒,賣個面子,賒個賬。」
「姓劉的,你一個金丹境,憑啥跟我一個龍門境搶桌子,蹲路邊喝去。」
————
好像這還是陳平安第一次踏足南婆娑洲陸地。
這大概也是齊廷濟最後一次參加龍象劍宗祖師堂議事。
首席供奉陸芝,首席客卿酡夫人,掌律、財庫一肩挑的邵雲巖,
吳曼妍,賀秋聲,黃龍,三位同門自然而然走在一起。
劍氣十八子當中,暫時只有他們三人能夠參加祖師堂議事。
邵雲巖以心聲笑道:「稀客,此次造訪宗門,是要談什麼大買賣?利潤如何?」
酡夫人小有期待,跟年輕合夥做買賣,還是省心的,穩賺不賠的金字招牌。
謝狗低下頭咧笑,好問!利潤如何?還談啥分紅吶。
陳平安神略顯尷尬,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含糊一句,「稍後便知。」
寧姚前不久剛來過龍象劍宗,陸芝以心聲笑道:「我那弟子,聽說陳平安來了,就找了個蹩腳由頭,躲去懸弓福地。」
寧姚說道:「見了面,沒必要覺得尷尬。倒是我上次送給的那件金醴法袍,需要」
陸芝疑道:「這裡邊有門道?」
寧姚點頭道:「有,不過沒關係,讓他解決。」
陸芝嘖嘖不已。
那撥多是私劍的上五境供奉、客卿當中,凌薰,蠻荒妖族出,玉璞境劍修,是跟著道郭渡來這邊。還有梅龕的弟子,梅澹盪也是蠻荒,不過他是仙人境。
他們在劍氣長城址的城頭,就已經見過當時剛剛躋十四境的寧姚。
見到陳平安,還是第一次。
不過他們更多注意力,還是在那兩位「萬」字輩的遠古道士上。
那貂帽,手持行山杖的青年,他們是妖族出,家鄉卻未必是蠻荒天下。
一起進了祖師堂,陳平安和寧姚,小陌謝狗,暫時坐在一邊。
齊廷濟今天的開場白,可謂直截了當,「諸位,對不住了,不用等到今天議事結束,從現在開始,齊廷濟已經就不是龍象劍宗的宗主了。」
「接任者,就是落魄山山主陳平安,我們劍氣長城的舊。」
「南婆娑洲龍象劍宗跟桐葉洲青萍劍宗,暫時都算作落魄山的下宗,等到以後再創建一座宗門,落魄山爲祖庭,青萍劍宗擡升爲上宗,龍象劍宗則是正宗。」
滿堂沉默,面面相覷。
齊廷濟站起,拎著椅子走向陳平安那邊,笑道:「若有異議,你們可以跟陳山主當面提出來。即刻起,我旁聽。」
陳平安只好連人帶椅子搬去齊廷濟先前的位置。
祖師堂掛像。陳清都,龍君,觀照。
未來就會多出兩幅,齊廷濟,陳平安。
終究是沒能忍住,竹素第一個開口,這位子私劍氣笑不已,「好你個齊廷濟,齊大宗主!轉頭就把我們一腦兒賣了?賣出了啥價格,勞煩說道說道!」
黃陵狠狠灌了一口酒,嘖嘖不已,「早知如此,我們何必當這個不知好歹的惡人?」
自從上次被那老舟子挨個兒罵了一通,如今他們說話講究了不。
以前他們對於「話」是毫無概念的,也曾聽聞陳平安坐鎮避暑行宮的一些事蹟,不過當時哪裡會當真,等到領教過顧清崧的「本命神通」,才知道說話一事,真跟劍差不多,境界高低,雲泥之別。
凌薰跟梅澹盪,因爲都是出蠻荒的緣故,與那白景,陌生,心中天然親近幾分。
聽說陌生是了落魄山,才躋的十四境?真是一能夠助人合道的風水寶地?
白景還是落魄山的次席供奉。
謝狗笑呵呵向凌薰,用上心聲言語,道:「你這算不算是嫁隨嫁狗隨狗了。」
凌薰笑了笑,也沒說什麼。
小陌立即糾正道:「這夫唱婦隨。」
陳平安沒有立即落座,站著沉默片刻,開口笑道:「我有個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十分清楚,你們之所以沒有當場翻臉,或是直接撂挑子走人,是因爲寧姚在場,諸位能夠走到這裡,理由很簡單,就是因爲"劍氣長城"四個字,因爲諸位念舊,長。」
邵雲巖聞言點點頭,這就之以。
酡夫人心複雜萬分,好嘛
,七彎八拐,到頭來自己還是落在手上了?
「還有就是我帶了倆打手,也很關鍵。」
「年時獨自走江湖,怕天怕地畏鬼敬神,最怕的,還是"麻煩"兩個字。剛剛走了一趟五彩天下的南邊,除了小陌跟狗子兩位自家供奉,邊還有一位齊老劍仙陪著,這陣仗這排場,實不相瞞,想一想就想笑,忍不住跟自己嘀咕一句,出息了啊,陳平安。」
酡夫人聽出門道來了,曉之以理嘛。
「龍象劍宗是齊廷濟一手建立的,再過一百年一千年,這點都不會改變,將來山志也好,宗門譜牒記錄也罷,都會明明白白寫清楚,齊廷濟是開山祖師,陳平安就只是二代宗主。我可以現在就給出承諾,接下來龍象劍宗一切照舊,至甲子之,落魄山不會手這邊的任何事務。」
「我希諸位就算此刻心有不滿,也不要著急離開,多看幾年,晚些時候再來決定是走是留。」
酡夫人聽到這裡也有些容,年輕,十分以誠待人了。
高爽跟黃陵兩位劍氣長城的仙人境私劍,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
齊廷濟站起,出一隻手掌,示意新宗主可以落座了。
陳平安笑著坐下。
齊廷濟微笑道:「作爲尚未離開祖師堂的半個外人,我有一事相求。」
「懇請諸位跟隨陳,一起走趟寶瓶洲的大驪京城。」
「讓浩然天下見識見識,何謂劍氣長城,何謂劍仙如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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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奮鬥,是否能帶來命運的轉機?沛然的大勢,到底能否被螻蟻所更改?當長生不再逍遙,眾生皆為囚徒,於是陰謀叢生,亂世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