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汝原本抱著胳膊靠在紅漆門柱邊，臉有些落寞。這時候，將軍府大門響了一聲，是有人從里面出來了。

蘇汝他抬起頭，正看到杜玉章。他眼神驟然一亮，臉上立刻帶了笑意。

“阿齊勒！你怎麼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會留在……”

話頭突然打住了。蘇汝這時候才看清杜玉章的臉。那雙桃花眼微微紅腫著，明顯哭過一場。

“怎麼回事？你哭了！阿齊勒，是不是大燕皇帝欺負你了？！”

蘇汝長眉一擰，目投向那將軍府。他挽起袖子，冷哼一聲，

“老虎不發威，當我西蠻好欺負？我蘇汝親自送你回來，他還敢對你不好？你這樣的人，落到他手里，是他大燕祖上積德！你等我，我這就去找他理論理論！”

蘇汝橫眉立目，好像下一瞬就要發了。杜玉章卻搖了搖頭，輕聲道，

“蘇主，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幫忙。”

“你我之間談什麼求不求。阿齊勒，你想如何，直說就是。”

“我想借你的馬一用。”

“馬？你要馬干什麼？”

“我要回一趟山谷。”

“你去那里做什麼？那里才打過仗，戰場大概都未打掃。說不定還有些叛軍潛伏在山林里，太危險了。”

“無妨。我要去那里看看，陛下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他們不肯告訴我，我就自己去找出答案。”

“……”

蘇汝了。他覺里好像含了黃連，一直苦到心里去。

原來兜兜轉轉，還是為了大燕皇帝。看著杜玉章那雙紅腫的眼，他忍不住問道，

“你這是何苦？他值得你這樣麼？阿齊勒，我看得出來你是傷心了。一個總讓你傷心的人，你為何卻這樣留，放不開手？”

杜玉章抬起眼睛看著他，搖了搖頭。蘇汝的心重重沉了下去。他再次開口，卻只能無力地嘆息一聲。

“那好吧，我送你去就是。”

“不必了。”

可他沒想到，杜玉章拒絕得這樣干脆。他眼眸低垂，眼周還帶著一圈兒紅。可他邊卻揚起一個苦笑，

“謝謝你的好意，蘇主。但這次只能我自己去——也只該我自己去。”

……

將軍府，偏庭。

杜玉章走后，韓淵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房門再次被推開，腳步聲響起，在他后停下。

韓淵回過頭，看到白皎然立在原地著他。那人目如潭水，清澈無波。看著他，韓淵覺得自己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你來了。”

“嗯。”

韓淵沒再說什麼，轉過頭重新向靈堂。白皎然立在他后，兩只胳膊從他后過去，輕輕摟住他腰肢。韓淵兩手蓋在他手背上，稍微用力，兩人就在了一。

白皎然的額頭抵在韓淵背上。他聲音放得很輕，

“剛才，我聽到管家似乎迎了什麼人進來。是杜大人來了麼？”

“是他。”

“那杜大人現在……”

“我已經管家送他離開了。”

白皎然一愣。

“對不起。”

韓淵聲音低沉，

“我知道你們三年沒見，你大概很想見他一面。但我怕你不住他哭。皎然，你心腸太，何況是面對他。可你若狠不下心，反而會害了他。”

“你怕我說錯了話。”

“說錯了話倒沒什麼。我是怕你沒有說錯，卻多說了些不該他知道的話。陛下剛烈，杜大人更有過之而無不及。能保住一個，就別將兩個都賠進去吧。”

“所以杜大人還不知道陛下……？”

“恐怕他真的不知道。”

“但是韓淵，之前你不是懷疑杜大人是假死？畢竟那一日的慘相你我是親眼所見，他與陛下確實都沒了呼吸。可杜大人竟然能死而復生，想必有外力作用。能瞞過陛下的人，只可能是杜大人自己，或者那個黃大夫旁人所托……當然，木清曾經闖進杜大人的房間，也并非毫無機會。但杜大人是自己醒來走出寒潭，又毫發無傷。所以不大可能是木清搗鬼，要麼是杜大人自己，要麼是蘇汝與他合謀……”

“你說得很有道理。”

“當然有道理！不都是你告訴我的！我不信，你還一條條給我分析可能，說得言之鑿鑿，害我難過得要命——一想到杜大人竟然做了這種事，我晚上都睡不安穩。”

白皎然垂下眼簾，似乎真的很難過。韓淵了他的頭發，

“好了，也或許是蘇汝瞞著他做下的。你這樣想，心里會好過些。我看他的樣子，記憶有些恍惚，可能也想不起來假死的事了。可他竟然會主回來找尋陛下，說明他還沒那麼絕。皎然，這就是我不想讓你與他見面的原因。”

“什麼意思？”

“不管是不是他自己做了手腳，他一定都沒想過要死陛下。或許他只是想了斷與陛下的一段緣，或許是想要下半生的清凈。也或許，他還是著陛下的，卻不能原諒當初陛下的所作所為，只想遠遠避開……事到如今，我們誰也不會知道他如何想。但若是被他知道因為他的假死，陛下就這麼……恐怕他心中本接不了。”

“你說的有道理。”白皎然有些憂慮，“但這種事，怎麼可能瞞得住？”

“瞞得一時是一時吧。我看蘇汝與他寸步不離，應該不會讓他走，聽到什麼消息。再說，明日我就送陛下的尸回京城了。山高水遠，說不定真的能長久瞞下去。畢竟，逝者已逝，再不甘心也已經是過去。但活著的人，卻總還要活下去的。”

“嗯。”

白皎然也是一陣黯然。他長嘆口氣，輕聲道，

“現如今，只希不要節外生枝。那位蘇主能夠跟杜大人，卻不要真的他知道了什麼。”

“……希吧。”

……

韓淵提心吊膽了一整日，杜玉章那邊卻沒再有什麼靜。第二日凌晨時分，他就去了寒潭。

打開兩棺木，一邊是空的。另一邊，李廣寧閉著眼躺在里面，依舊與生前沒什麼兩樣。只是這寒潭冷得刺骨，他眉頭發都掛了一層寒霜，平白帶了莫測神。

韓淵深深嘆了口氣，口鼻中都飄著渺渺白霧。這里冷得不似人間——這一整個離奇荒唐的故事，都讓他心里沉甸甸的，想要快些回到紅塵人間中去。

“在下面多取些冰塊寒石，襯在棺木下層。然后小心將棺木抬上去。我們即刻啟程。”

很快，車滾滾，馬車載著韓淵，和一不知名的棺木，踏上了回京城的路途。

卻不想，還沒有完全走出平谷關地界，車隊就被人給攔了下來。

消息被報送給韓淵的時候，他甚至不覺得意外。他滿心里都只有一個念頭——該來的總會來。

就算想躲，也是躲不過去的。

韓淵停了馬車。

車隊前，杜玉章單人匹馬，立在道當中。他面上沒什麼表，眼睛里也沒有。韓淵才從那徹骨寒涼的寒潭中出來，可見到杜玉章的一瞬，他卻覺得這老友的眼神，比寒潭還讓他覺得刺骨冰冷。

——毫無疑問，他知道了。

韓淵下了馬車。

杜玉章也下了馬。

二人四目相對，韓淵直接讓開了道路。他出手，微微躬，是一個“請”的手勢——事到如今，再也沒什麼掩飾的必要。既然杜玉章知道了陛下已經亡，既然杜玉章能夠這樣單人匹馬攔在他車隊之前，他任何掩飾與阻撓都沒有了必要，也更不可能有任何用。

沉默中，杜玉章跟上了韓淵的腳步。二人一前一后，來到了載著棺木的那馬車前。

“你們先退下吧。”

侍衛都聽從韓淵的命令走遠了。韓淵回過頭，好像還想說什麼。但杜玉章沒有等韓淵再開口，就掀開車簾上了車。